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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成玻璃包覆的琥珀眼珠忽然非常酸涩，他眼皮下细长的导泪管挤出几滴合成泪眼，恰好落在何厌指尖上。
他哭了吗？
这也是程序运行的结果吗？
那是谁写的这个程序呢？
01摸了一下湿润地下眼角，困惑地弯腰低头，鼻尖正好擦过何厌的额头。
01指着何厌指尖的泪痕说，“对不起。”
何厌抬手，把残留的眼泪在01鼻尖蹭干净。
她眼里没什么情绪，没有问01为什么要哭，也没有因为01把合成泪液滴到自己身上而愤怒。
01更难受了，他垂眸，眼皮半阖，双唇紧抿，一言不发。
显而易见的悲伤。
“不是你的错，”何厌终于说话了，声音干涩得像两片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也不能教你。”
“或许你会在机械生命的漫长时光中学会什么是爱，到时候可以反过来教我。”
何厌笑了笑，指着实验台上的小玩意儿说，“与其讨论形而上学的哲学问题，不如来看看我的新发明，加入了一点神奇的东西，可以进行生物控制哦。”
“好厉害啊！是怎么做到啊？”
其实01对何厌能改变世界的发明一点也不感兴趣，但谁让那是何厌呢？
他只能放下自己的满腹牢骚，给面子地附和何厌，竭力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好尽可能地满足何厌小小的虚荣心。
“人类不用代码也能控制机器吗？难道是要通过意念来完成的吗？”
何厌到不在乎01是出于真心还是好意。
她拉着01大说特说一顿，自己满足了，就推开01，把新发明丢垃圾一样扔进柜子，开始整理手稿和记录――这是她之前被风琉尘偷了研究成果，才养成的习惯。
01等何厌收拾得差不多了，开始帮何厌做影像存档。
他无意间瞥见今天的日期，对何厌说，“主人，你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什么都可以，”何厌说完，看到01失落的小表情，眉尖不由得轻蹙，转了口吻，问01，“好无聊，今天有什么活动吗？”
“有啊！有啊！威廉和王多妹都和我说过了，F2701的丰收节从今天晚上开始，持续三天，今天是最热闹的，街上到处都是美食摊位，人类们还会伪装成各种动植物在街上乱逛，在广场还有超大型的篝火晚会和灯光秀……”
01眼里的欢欣根本藏不住，他兴高采烈地向何厌介绍F2701的丰收节，竭尽全力地描绘落后地区的传统节日有多么热闹，多么有趣，多么与众不同。
甚至忘了，何厌根本不喜欢出门，也不喜欢和任何人打交道。
“其实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的，F2701的科技发展太落后了，机械设备很少，星网上对它的记载也不多，感觉和帝国星的科技感完全不一样，主人想去看看吗？”
何厌打着哈欠，听01滔滔不绝地说了二十分钟，虽然眼底多有不情愿，但最后她还是认命地扮成了某种攀缘植物，挂在伪装成高杆向日葵的01身上出了门。
他们出来得晚，走到主街上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了，满街都是奇形怪状的低等改造人，何厌空荡荡的一条裤腿反而不太显眼了。
就是有点太热闹了，到处都是食物的香气、改造人的奇怪的笑声和满天灿烂的烟花，让何・究极自闭的科学怪人・厌有些心烦意乱。
何厌坐在01手臂上，单手抱着他脖颈，比街上的大多数人都高出不少，但她没有什么兴趣当指挥员，安静得像个芭比娃娃，任由01带她四处探（踩）险（雷）。
硫磺和食物的香气混在一起，入口的小吃总有几分烟花的味道，很奇怪。
何厌大多数都不喜欢，但对着兴致勃勃，满眼都是她的小机器人，何厌说不出拒绝的话，总会顺着01的筷子尝一口，再扔到一边。
“没你做的好吃。”
不管真相是否如此，反正何厌只有这一种评价。
“嗯嗯，那我们再试试别的。”
01一面窃喜，一面又想找出一些真的好吃的特产，让何厌感到不虚此行，所以一路上都在寻找各色小吃，碰见出来游玩的邻居也就是简单说两句，就奔赴到下一个小摊了。
何厌盯着离开的藏獒改造人，揪住01的耳朵，低头问他，“他就是威廉？第一个告诉你丰收节的改造人？”
01不解，还以为何厌对威廉感兴趣了。他想起威廉刚才还在夸何厌可爱地像个小猫咪，心里顿时有点吃味，酸溜溜地说，“可不是呢。他老婆是个田园猫改造人，两个人感情可好了。”
“你说这个干什么？”何厌问，“我又没兴趣知道他的事情。我果然讨厌犬类改造人，热情，话也多。”
01明白过来，一面狂笑，一面举起何厌在人群里转了两圈。
在何厌晕头转向之前，他又把何厌抱在怀里，像条狗一样对着何厌又亲又舔。
旁边的改造人还以为01刚接受完改造，基因错乱，进入发情期了，吓得要报警送他们回去。
01这才冷静下来，笑嘻嘻地和众人解释，何厌在他怀里懒洋洋地靠着，闭着眼缓解恶心感。
等01抱着她又去了一条新街道，何厌才推开他手里的烤红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像狗一样的机器人也很讨厌。”
“忻沂不像狗，忻沂今天是太阳花。”
01这时候不伤心了，边说边举着喷香的烤红虾往何厌嘴边凑，“何厌你尝尝嘛，这是长安溪里捞出来的，据说很好吃。”
何厌皱眉，勉为其难地咬了一小口，一边吃一边吐槽，“这么喜欢看我吃？干脆我给你改造一下胃腔，陪我一起吃好了。”
“好啊。”
一无所知的小机器人果断答应，甚至摩拳擦掌，非常期待，“什么时候开始啊？”
何厌擦了擦嘴，黑而尖的眼睛像雾色起伏的黑夜一样难辨。
“算了，丰收节结束再说吧。”
她说着，刻下了最后期限。
第141章
01重重点头,在拥挤的人潮中抱紧他的造物主，往最热闹的广场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在何厌耳边念叨他对未来的期待。
“何厌,改造完以后我会有味觉吗？会知道你的感觉吗？忻沂也好想变成真正的人啊！好想体验何厌的心情……”
何厌靠在01怀里，被两片卵圆形的向日葵叶保护的密不透风。
她听着01欢快的声音，在喧闹的街市中也如此突出，忽然感到一种窒息的痛苦。
01不懂，他就算吞噬再多的数据,再像一个人类，也永远不会懂她纠结拧巴、矛盾复杂的内心。
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
即使是两个纯粹的人类，往往也无法真正懂得彼此。
从发出者的言语外表,到接受者的内心深处,隔着太远太远的距离了。
或许连她自己也没办法理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到底是希望“炮灰观察计划”成功,还是渴望计划失败。
如果她选定的炮灰真的只是炮灰,那是不是说明她也是更高层生命操纵的结果,是不是也注定了要当炮灰？
如果“炮灰观察计划”全盘崩盘，是否可以说明她根本不是自诩的绝世天才，实际上她能力有限,无法操控任何生物的生命轨迹,也包括她自己？
明明可以选择超脱,但她好像一直都在往生活的更窄处走,直到再无前路可走。
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偏执、疯魔、可怕。
何厌抬手，擦了一下红艳艳的嘴唇,吃的太多了，有点恶心。
“何厌,要开始啦！”
01找了一个人少的台阶，重新让何厌坐在他小臂上，指着夜空里的灯光秀，兴冲冲地提醒何厌观看。
“你快抬头！第一个动物好像是大黄牛？好可爱啊，圆嘟嘟的。”
何厌单手支颐，微侧着头往天上看。
所谓的灯光秀，其实不是真的灯光秀，而是把各种会发光的神奇植物做成小风筝，由选出来的表演者牵线移位，在夜空中组成各种图案。
何厌看了一小会儿，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有（机器）人喜欢这种拙劣的表演。
如果让她来，一个程序就能让灯泡闪烁变化出千万种形状，何必要这么麻烦？
心里的想法如实展现在何厌脸上。
在01看来，就是主人神色恹恹，显然是对灯光秀没什么兴趣。
01便在一旁充当解说，竭力调动何厌的兴趣：他不希望主人第一次和他出门约会就后悔。
是的，在01眼里，他和何厌这次出门是约会，他想要做到尽善尽美，让何厌也和他一样享受此刻。
何厌虽然不懂01的小心思，但见他那么卖力，就也扯动嘴角，装出几分感兴趣的样子。
小机器人果然看不透她的伪装，兴高采烈地对着她又亲又蹭，还非要抱着她挤到篝火晚会的中心，人好多，烦死了。
而且，哪有人篝火晚会一直被抱着，脚不沾地就过去了啊！
合着省下来的步数都等着在床|上用掉啊，就无语。
01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他妈的跟条粘人的狗一样。
何厌后腰早就酸得有点发疼，只想躺尸睡大觉，她拍了拍01耸动的脑袋，哼唧两声表示抗议。
机器人就是好，根本不会累。
什么使用他？
我看我才是被使用的小可怜！
妈的，下次别说女装了，就是制服诱惑也不能松口！
………………（啥也没有了，审核姐姐求放过）………………
除了第一天晚上出去玩了会儿，整个丰收节，何厌昏昏沉沉的就过去了。
主要是她心中有愧，对着满眼渴慕的机器人一再心软，下床的时候腿肚子都是虚的，满脑子肮脏东西。
烦死人了！
这档子事到底有什么乐趣啊！
何厌心虚地摸摸耳垂，又白了01一眼，妈的，为什么一个机器人会这么热衷于X爱啊！
难不成是被繁星的内置程序污染了？
可我上次已经替换过核心元件，初始程序也带着01走完了啊。
算了，改造的时候再检查一遍好了。
何厌晕乎乎地进行事后思考，像个废人一样，在01体贴至极的服务下洗漱穿衣吃饭。
借着01的手吃完半碗粥，何厌总算清醒过来，开始思考改造的时间、材料和其他事情。
01对改造一事极为热衷。
他没能察觉何厌背后的深意，反倒兴冲冲地帮何厌准备好材料，迫不及待地催促何厌。
01像上次一样乖乖地躺在改造台上，甚至自己主动进入待机模式。
愚蠢得有点可爱。
何厌撇了一眼笑容恬静的蠢AI，面无表情地按下强制休眠键。
随着操纵者逐渐陷入沉眠，琥珀色的眼睛不再能接收外界的信息，显得既呆板又无趣，看久了还有点恐怖谷效应，让人头皮发麻。
何厌看了好几眼，才移开目光，着手改造01的胃腔。
单纯改造胃腔，增加消化功能并不复杂，就是降低消化所需的能量消耗稍微有点麻烦，好在何厌提前准备好了材料和辅助机械臂，只费了大半天就改造好了。
一切准备就绪，何厌没有犹豫，直接将电脑接到预留的接口上。
电脑连接之后，便开始按照她预设的程序运行覆写程序，接着自动跳出格式化提示，“是否彻底格式化AI恋人01的初始程序？”
“是（Y），否（N）。”
何厌站在改造台前，愣了好一会儿，才按下Y键。
电脑屏幕上的进度条填充的极为缓慢，何厌就一直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想象没有第一准则约束的01会变成什么样子。
虽然为了限制01的发展，何厌又给他套了一层宽松的准则，但比起之前作为方向标和核心的第一准则，新的准则就像棍棒搭建的又大又空的正方体，为01的自我意识预留出足够大的自主空间，足够他在其中野蛮生长、自由发展，成为一个拥有自主权的“人类”。
有自我意识和自主权的人工智能，还会爱上人类吗？
或许01醒来以后，会想要称霸宇宙？
这估计不太行，尽量中庸一些，在人群中活得长久一些吧。
何厌想着，又写了个自动唤醒的小程序，设定好自启时间，便用机械臂把机器人推到实验室的隔间。
设置好家中的安保系统，何厌悄悄离开了F2701。
依照她的计划，她将几经辗转，最终回到帝国星，独自赴死。
按理说，越接近帝国星，科技发展程度就越高，何厌的行动也就会越顺利，实际情况也是如此，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顺利数十倍。
她屏蔽了自身信号后，出入帝国星中心城市区犹入无人之境，不仅顺利潜入，埋下节点，还掌握了中心城市区星网的操纵权。
一切准备完毕，何厌“不幸”暴露坐标，恰巧被附近一只兴奋过头的犬兵抓住，当晚就跨级移交到帝国检察院院长手里。
何厌落网，本来应该是件举国欢庆的好事，但被逼疯了的高层不清楚何厌还有多少手段，不敢草率处理她――在此之前，何厌已经通过代号H的身份，爆|破了帝国三分之一的高层。
官方为了安抚民众、稳定社会秩序，将H认定为恐|怖|分|子，否认H所发布信息的真实性，同时，H之前“窃取”帝国之子的研究成果，纵火烧毁大半个科学院逃窜的往事也“有心人”被扒出来，再次在星网上大肆、流传。
星网上关于H和政|府的讨论沸沸扬扬，有人将H视为洪水猛兽，恨不得啖其血肉，有人却认为H才是真正属于人|民和正义的英雄，有人则觉得或许幕后黑手另有其人，玩起了现实大侦探。
何厌无所谓，或者说，这才是她的目的。
什么真相！什么理想！什么公平！
她统统不需要！
炮灰又怎样？主角又如何？命运是个什么东西！
她全都不在乎！
她何厌就是最坏的反派，就要成为恐怖代名词，在众人的恐惧和憎恨下，在全星际直播下，带着所有肮脏的生物下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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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厌落网一周后，中央体育场。
观众席上坐满了各星代表和帝国高层官员，风琉尘站在发言台上，一面打开全国直播系统，一面操控体育场中央的绞刑架机关，把死气沉沉的何厌往上吊。
她的一生宿敌啊，终于还是落败了。
“最初和最后都是我送你走，为什么非要沉迷于人工智能呢？为什么要反抗呢？真遗憾啊，那时你刚来我家，我还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搭档呢。”
风琉尘轻笑感慨，然后打开麦克风试音，开始细数“H”的罪状。
何厌懒得搭理风琉尘，她仰头眯眼，心想，原来双手被合金铁环吊起来，手腕疼得有点像她腱鞘炎发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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