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樟墅的路上,杨栩就对两个学生道:“当初我决定转型做纯设计公司是对的。以后要是碰到审美不一致的甲方,还是别接了。”
杨栩说这话当然是因为XYZ现在已经有了些底气了,在生存能满足的情况下,还是得挑一挑客户,不能什么项目都接。
樟墅室内装修进入了尾声,剩最后的一些收尾工程。装修之初定的灯具和家具也陆陆续续到了。那些进口的灯具,每盏灯安装的位置都得严格按照图纸上来。
杨栩带着两个学生,蹲在工地上,一项一项地比对。各个房间的家具,工人安装前前后后忙活了一个礼拜。
一切安装就绪,杨栩和张达师徒俩站在后院抽烟。张达知道许青菱偶尔也会抽,递了根烟给她。
许青菱摆了摆手,笑道:“戒了。”
她是真的戒了,上回还是同学聚会后申舜递了根烟给她。打那天开始,她就决定戒烟。
张达也不勉强,从口袋里掏出个银光闪闪的打火机,又给自己点了一根。许青菱眼尖,一把抢了过来:“师兄,你这打火机不便宜吧?”
张达这半年项目提成拿了不少,开始洋乎起来了,不仅给自己置办起了好几套行头,还买了辆二手奥拓汽车,看许青菱盯着自己手里的打火机,他得意地晃了晃:“中山路路口不是开了间卖打火机的专卖店吗?里头好多洋鬼子的牌子,我这个是zippo的,一百八一个。”
许青菱一听他是在中山路路口那家打火机专卖店买的,强忍着没笑出来。还是别告诉他,那家店卖的全是假货。
倒是杨栩一把抓过那个闪瞎人眼的打火机:“一百八的打火机?你不会是被人骗了吧?”
……
樟墅室内装修得还差不多了,前后院和小山坡的绿化还没搞好。那些名贵树种已经种了下去,园林公司的工人在给路面做硬化。
看着坑坑洼洼的后院,杨栩忍不住感慨:“也不知道这个月月底来不来得及。”
许青菱知道杨栩说的是报名亚太区设计大赛的事,当即脱口而出:“肯定来得及。这两天工人打扫完后,我就开始拍照片。”
张达也在一旁道:“师父,你放心吧。要是来不及,到时候我下地干活。”
杨栩瞅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这次樟墅的项目去报名评选亚太奖,我把你师妹的名字放在第二位。”
张达笑嘻嘻道:“师父,这个我没意见。樟墅这个项目,师妹一直忙前忙后的,花的精力比谁都多。她排第二名,是应该的。”
这年月室内设计的比赛很少,比较出名就是国内室内设计大赛和亚太区室内设计大赛。张达负责的那个项目去报名参加了国内室内设计大赛,那个项目他的名字排在第二位。许青菱负责樟墅这个项目,她的名字自然排在第二位。
亚太奖比国内室内设计大赛的学会奖,要难拿得多。不管是杨栩还是张达,都觉得能拿个国内的学会奖就不错了,亚太奖那是想也不敢想的。
话虽这么说,杨栩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樟墅这个项目倾注了他们极大的心血。甲方是难得的高素质客户,审美好,预算无上限,项目空间又足够他们施展自己的想法。如果樟墅拿不到亚太奖,杨栩觉得自己未来几年也跟这个奖项无缘。
毕竟,他可不是年年能碰到沈安吾这样的客户。
师徒三人站在后院聊天,张达指了指墙根下的那个柜子,“这不会是沈安吾小时候用的柜子吧?”
前几天工人不知道在哪发现了个柜子,做工还挺好,又不敢扔,便将它放在墙根上。
杨栩扫了一眼:“扔了吧。”
许青菱走过去看了眼,一个很漂亮的实木矮柜,上面有小刀刻的字迹,稚拙的笔画,不由笑了:“还真是他小时候用过的柜子。别扔了,我等会来改改,说不定还可以用。”
……
下午五点,对完所有细项,杨栩和张达先走了。许青菱拿着单反相机,一个个房间拍照。这些照片回去后,她还要在电脑上仔细看一遍,跟当初画的手绘图比照,看看软装还有哪些可以改善的地方。
所有房间拍完后,许青菱突然想起那个柜子。主卧的卫生间空间太大,倒是可以把那个柜子改改,放在里头当储物柜。
她把那个柜子推到主卫。主卫的马赛克海浪,在沪市那个师傅和她的共同努力之下,最后呈现的效果太惊艳了,衬得整个卫生间既明亮又放松。
许青菱对着柜子左看右看,突然灵机一通,她可以把海浪延伸到这个柜子上。说干就干,她拿着工地上的粉笔在柜子上画好波浪的起伏,然后开始调颜色,调出和地面马赛克一模一样的三种不同层次的蓝色。
沈安吾到了樟墅,打电话给她,找了一圈,才在主卧的浴室里找到她。看她坐在地上,正鼓捣一个他很眼熟的柜子。
许青菱正拿着画笔,在柜子表面手工画一块又块的马赛克。她画画的样子专注极了,沈安吾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沈安吾凑近看了一会,才认出来这柜子是以前他书房里的柜子,“这柜子怎么还在?这些家具当初我让搬家公司全处理掉了。”
“刚才在后院发现的,可能是搬家公司落下的。”许青菱那只纤细的手婆娑着柜子表面,指了指上头的字,“这字是你刻的吧?”
沈安吾有些不好意思:“小时候的事,我哪里记得。”
“我帮你涂了色,就看不出来了。”许青菱含笑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画,“有时候,我挺羡慕你的。这个家曾经保留了不少你的东西。不像我,我在家甚至没有自己的房间。以前我姐姐没上大学的时候,我跟她挤一间房。后来她考上大学了,我一个人住,那间房变成了杂物间,堆满了超市里卖的货。我睡觉的地方只有一张床垫……”
许青菱自顾自地说着,身旁的人一直没吱声。她不由转过头,却发现沈安吾正目不转睛地看着,眼里流淌的温柔瞬间将她团团包裹着。
沈安吾:“我把这个房子送给你,好不好?”
“嗯?”许青菱愣愣地看着他,眼里有疑惑。
沈安吾又说了一遍,许青菱顿时面红耳赤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你说到小时候的事,我就想起我以前在家里的事。我现在有存款,虽然买不起樟墅这么大的房子,买个自己住的房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沈安吾嘴角的笑意敛去,正色道:“我是说认真的。从这里重建开始,我就想把这送给你,又怕吓着你。你救了我一命,我送你一幢房子,不行吗?”
许青菱意识到沈安吾好像在说真的,脸上红潮一点点褪去。想到自己当初救他时的那些私心,有些狼狈地挪开目光,小声道:“我一个人哪里住得了这么大的房子啊。你,你先留着吧。”
说罢,她也不管沈安吾,指挥他帮自己把柜子的三层抽屉卸下来,开始给抽屉那些边缝上色。给最后一个抽屉上色的时候,她突然发现抽屉反面上写了一行字。
许青菱的手顿了顿,突然有些后悔把这个柜子留下来了。沈安吾也看到了那行字,扯了扯唇角,冷笑道:“我猜应该是沈乐贤写的。”
沈绍周比他大好几岁,再恨也不会干这种无聊事。只有沈乐贤,御园的房子没盖好时,他们母子俩曾在樟墅住过一段时间。
虽然他们母子俩有自己的房间,保不齐沈乐贤对他的房间好奇,趁他不在的时候随意进出。多少年过去了,沈安吾看着这行字,内心一点波澜也没有。
许青菱看他这副模样,忽然觉得心里不好受,拿起画笔开始调色,将那个“恨”字用红色颜料覆盖住,画了个心形图案。
画完之后,她左看右看都觉得很满意,那个字完全看不清了。她转过看着沈安吾,一脸邀功似的表情:“我改得不错吧?”
又是这样的笑容,沈安吾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他抬起捧起她的脸,对着她的唇便吻了下去。
许青菱感觉到灼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她的手很脏,一只手还拿着画笔。她的身体僵硬地卡在他怀里。
空荡荡的卫生间里只有窗户里洒进来的一抹斜阳,和她重重的心跳声。
沈安吾起初吻得很温柔,很快动作便重了起来,两只手也从脸上转移到了肩膀和腰间。一吻结束,许青菱不敢抬眼看他,只好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一张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我刚才看这柜子是你小时候用的,就想留下来。我也不知道这抽屉背面写着这些字……”
沈安吾将她搂在怀里,过了一会才开口:“这房子我本来就打算送给你,怎么布置,你说了算。”
许青菱真的没想到她和沈安吾会发展到这一步。此刻脑中各种乱七八糟的想法冒出来,她想到沈栾,想到宛月,想到上辈子很多事,内心有羞涩,更有不安。
她真的可以和他这样吗?
听着他温柔的声音,看着他皱巴巴的衣领,和随着说话而微微滚动的喉结,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许青菱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很爱这个男人,一种莫名的委屈涌了上来,她忍不住小声抱怨起来:“我的手很脏。我的衣服也很脏……”
话还没说完,她的唇又被面前的男人堵住了。许青菱的心瞬间揪成一团,不自自主地闭上眼睛,手里的画笔早不知道到哪去了。
黄昏的浴室地板上,两人正吻在一起。身后突然一阵巨响,许青菱浑身一凛,转过头便看到张达手里拎着电脑包,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们,脚下是他不小心踩碎的瓷板。
张达车子开到一半,才发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落在工地上了。他本来想打电话给许青菱,让她先带回学校,又想起她这几天不一定有空去公司,索性开车回来拿。
到了樟墅,他找到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刚好听到主卧里的动静,他以为师妹还没走呢,寻思着要不要顺便把她捎回学校去。
他兴冲冲地进来,便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幕,沈安吾竟然搂着他师妹亲。张达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团浆糊似的——沈安吾不是许青菱的叔叔么!
这,这,这什么情况!
许青菱看到张达眼里的震惊,慌得赶紧站起来,没想到手还被沈安吾紧紧攥着,他根本没有松开的想法。
沈安吾看着这个男生,突然想起来,那天他很亲昵地扯许青菱的头发,两人还戴同样风格卡通图案的头盔。
一股酸意冲了上来,沈安吾牵着许青菱的手便不想再放开了。
张达好歹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哪里看不懂沈安吾的眼神,忙不迭地背过头去:“我回来拿个电脑。你们继续。我不打扰你们了。”
许青菱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气得用力捶了沈安吾一下:“刚才没来得及解释,我师兄一直以为你是我叔叔,指不定在后面乱想啥呢。”
“师兄”两个字落在沈安吾耳朵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他捏了捏手心里的那只手,淡淡道:“放心吧。杨栩知道我们俩的关系,你师兄想不通自然会去问杨栩。”
说到“师兄”两个字,沈安吾忍不住咬牙切齿地加重了语气。
许青菱根本没听出来,一听他提“杨栩”,头皮一阵发麻,用力甩开他的手,瞪着他:“你跟杨栩说什么了!”
沈安吾看她生气了,有些无奈道:“我能跟他说什么,自然是说我们没什么亲戚关系,也不是什么叔叔侄女。”
被张达这么一闹,刚才旖旎的气氛瞬间没了。那个柜子许青菱也只画了一半,她打算改天来把另一半画完。
从樟墅出来,沈安吾想带她去自己市中心的家。许青菱拒绝了,虽然她也不想这么快跟他分开,但她更不想跟他的关系进展这么快。
沈安吾自然不会勉强她,开车把她送到学校。这一次许青菱没让他送自己到宿舍楼下,而是让他停在校门口。
看着小姑娘落荒而逃的背影,沈安吾嘴角不由自主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
尚蕙兰已经回加拿大,沈安吾早上不用去酒店陪母亲吃早餐了。
不过他还是早早起来去公司,一进大楼便觉得气氛不对劲。进了办公室,沈安吾屁股还没坐稳,张野就拿了几份报纸急匆匆地进来了,神色中带着一丝慌乱。
“沈总,不知道是谁买通了好几家报社的版面,让人写了一篇关于沈家的报道。”
沈安吾正在脱外套,闻言转身从张野手里接过报纸,飞快地报了眼上面的报道,洋洋洒洒几千字,写的是他父亲的发家史,包括他母亲当年是如何未婚先孕,逼着他父亲跟乡下原配离婚的事,甚至各种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
沈安吾越看面色越沉,沈家这些年捂着不让外面人知晓的家丑,被掀了个底朝天。更让他恶心的是,这篇报道甚至隐晦指出尚蕙兰跟当时主管土地和房地产的领导江开诚有不伦关系,尚蕙兰的儿子疑似并非沈兴邦亲生。
几千字的报道看完,沈安吾知道这篇报道是冲着他和母亲来的。沈家这些事,除了沈家人又有谁会了解得这么清楚?沈家最恨他们母子的,只有他那两个兄弟了。大哥沈绍周很快排除,这么多年,他如果想搅出点风雨来,早就动手了。他这个大哥是个温吞的性子,只想守着那间工程公司和5%的股份过活。
那剩下来唯一的怀疑的对象只能是他那个好弟弟了。
沈安吾不由想到那天在御园,母子俩哭天抢地的样子,还有那抽屉里刻下的字。徐千兰沈乐贤母子,早就恨毒了他。
他一把拽下胸前的领带,坐下来给自己点了根烟,用力吸了几口。
上头针对江开诚的调查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了,虽然没查出什么来。但他一个退休的政府公职人员,移民到国外,总归不是什么端得上台面的事。
如果不是因为儿子的绑架案有了进展,尚蕙兰是不会在这个风口回来的。
沈安吾不由庆幸,母亲已经离开了浔城……他不敢想象,如果母亲还在浔城,看到这篇报道,会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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