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好不容易来浔城,沈安吾约他有空出来一些喝酒。程逸答应了,和他在电话里闲扯几句,挂断电话。
许红茭知道丈夫有个关系不错的大学同学在浔城。那人是个富二代,在浔城当地一家大型公司担任老总。他们回浔城摆酒,他帮了不少忙。
程逸的哥嫂跟他们坐在一辆出租车上,听程逸刚才在电话里说订酒店的事,嫂子姚丽文道:“红茭家不是开宾馆的吗?拢共就两晚上,我们这些人挤一挤不就得了?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程逸一米九的大块头,将副驾挤得满满当当,转过头:“嫂子,请你们去五星级酒店享受一下,你还不乐意啊?”
姚丽文唇角抽了抽,没说话,心里却犯起嘀咕:肯定是那两个老的掏的钱。
她是沪市人,在一家外贸公司上班,嫁给程逸的大哥程淮已经四年了。当初结婚的时候,公婆拿出十万给他们付了首付,她和程淮在市中心买了套小两居的二手房。这回程逸跟许红茭结婚,在内城一个刚推出的楼盘买了套新房,整整比她那个房子大了二十个平方。
公婆跟她说,两个儿子一碗水端平,程逸他们也只出了十万。姚丽文打死都不信。九十平的房子,那么好的地段,算下来怎么着得要四十多万。还没算装修、电器和买房的手续费,那起码还要十万块才打得住。
程逸是家里老小,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惯了,光靠他们两口子能存下这么多钱?
最让姚丽文不平衡的是,程逸还打算带许红茭去东南亚度蜜月,光机票、住宿七七八八费用就得两万块!
她和程淮结婚结得匆忙,别说东南亚了,连国内游都没有。
这桩桩件件,都让她这个当嫂子的心里头存了不痛快。听说许红茭家里是做小生意的,这次她跟着一起来浔市,倒要好好探探她这个妯娌的家底子。
许红茭刚好和姚丽文一起坐在后排,哪里不知道她嫂子在想什么,笑了笑:“嫂子,我家那宾馆在医院附近,来往客人要么是来看病的,要么是病人家属,人多又杂。我怕你们到时候休息不好,和程逸商量了一下,在市区给你们定个好点的酒店。刚好程逸大学同学是那家酒店的老板,特意给我们留了几间房。”
姚丽文面色一僵,讪讪道:“还是程逸认识的人多。”
许红茭可从头到尾都没想过安排公婆,还有这一帮子亲戚住在家里。
她爸妈也压根没问。倒是前两天,吴桂芬突然想起来,打了个电话给她,问京市这一帮子亲戚怎么住。
许红茭说,程逸已经在市中心的酒店定了房间,到时候把人安顿在那儿。
吴桂芬似乎松了口气,说了句:“你安排好了就行。”
许红茭知道她爸妈不是没想起来。只是嫁女儿又不是娶媳妇,他们不想揽任何事上身。毕竟闺女养到这么大,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他们作为父母的责任早就结束了。
登上飞机,许红茭的心就莫名地揪了起来,悬在半空,喘不过气。
仔细算一算,她在那个家也没待几年。上中学之前,她的户口在乡下舅舅家。小学毕业了,才迁到城里。明明她才是家里长女,户口页却排在户口簿的最后一页。
初中从乡下到城中,她连普通话都说不利索,初一一整年都被同学嘲笑。
高中许红茭选择了住校,每两个礼拜才回家一趟,住一晚上拿点换洗衣服和生活费就回学校。
高考,她特意往离浔城很远的京市考,拿到京大的录取通知书,便把户口迁出去了。
大学毕业一个人飘在京市那几年是最难熬的。直到和程逸结婚,许红茭才有种终于有家了的感觉。
程逸看出老婆的不安,她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啃手指。
他按住老婆的手,放在膝盖上握紧。
*
一大早,吴桂芬就起床了,把两个孩子喊起来。一家人把屋里屋外又收拾了一遍了。
女儿女婿昨天晚上就到了浔城,这次一起来的还有女儿的公婆、哥嫂和女婿的舅舅一家。
女儿没安排他们住家里的宾馆,而是在市中心定了几间酒店,把所有亲戚都安排在酒店里。
许德茂对这事意见很大,一大早就拉长着脸。结婚前一夜不住在娘家,结婚当天也不从娘家出嫁,光这一点就让他觉得没面子。
五金店的老李嫁女,租了八辆桑塔纳,一路吹锣打鼓地把闺女送出去,到他这悄无声息地就把女儿给嫁出去了,这让他以后怎么在村里人面前抬起头。
许德茂原打算怎么着也要压老李一头,婚车起码要租十辆。大女儿不同意,他自个又舍不得花那个钱,这年月要租十辆像样的婚车起码要两千块钱。
等到他下决心自己花钱买个排场后,日子太赶了,租车店的车子都租出去了,一时半会又凑不到十辆婚车。
村里人也不知道从啥时候开始,背后说他对两闺女太抠,整得许德茂心里头很不得劲,一大早又念叨起来:“家里头又不是没地方住,跑到外头去住酒店。这种排场外头人又瞧不见,钱花得几冤枉。有这个钱还不如租几辆婚车整个车队,多风光!”
吴桂芬也心疼女儿花在酒店上的费用:“住个一般的酒店就行了,干嘛非得订五星级酒店。”
许青菱一边洗脸一边听她爸妈在外头念叨。上辈子,她根本不懂这里头的眉眼高低。重活一世,她太了解她爸妈的德性了。想要排场,却不舍得自己掏钱,还得许红茭背着公婆,从自个口袋里掏钱给他们整各种排场。
最后她爸妈还要到姐夫家人面前,假装是他们出的钱。
幸好程逸并不是个看钱看得很重的男人,心疼老婆,嘴巴又严……姐姐选老公的眼光可比她好多了。
许青菱弯下腰,将脸凑近水龙头,把凉水往脸上扑,回想着姐姐结婚那天的情形,细节她全想不起来。只记得姐姐跟爸妈闹得很不愉快,住了一晚上就回京市了。
后来很长时间,姐姐都不打电话回来,更别说回浔城了。
许青菱捞起毛巾用力地擦着脸上的水珠,这一世,她只想姐姐的婚礼顺顺利利的。
“我姐这是让你们少操点心,真要让那些亲戚住家里来,这两天累死你们。光一天三餐饭就够你们张罗了!你想要送亲车队,提早给我姐租一个好了。”
许青菱说完许德茂,又对吴桂芬道:“妈,你别光顾着张罗你那边的亲戚。我姐夫那一家子过来,你又不问人家来不来住。我姐定了酒店,你又嫌她定的贵。光你们要面子,我姐在她婆家那些亲戚面前不要面子了?”
这回大女儿婚礼,吴桂芬老家枫桥那边要来不少亲戚。老二这话说得她脸上发胀,偏又发作不起来,只好打断闺女:“都几点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换衣服去酒店!今天你任务重着呢,得给你姐当伴娘,还得登记礼金!”
今天是大女儿的大日子,吴桂芬还指望小女儿搭把手呢,训归训,态度明显软了。
……
家里唯一一面穿衣镜在许家夫妇的卧室里,一家人站在镜子前,夫妇俩看着齐齐整整的一儿一女,终于露出点喜欢。
许德茂一脸骄傲:“不管咋说,咱家这几个孩子走出去,那都是有模有样的!”
“你也不看是谁生的。整个橡树村谁有咱家孩子这身条?”吴桂芬睨他一眼,转头看到女儿光着脚丫子就把凉鞋套上去,不由皱眉头直皱:“不是给你买了新袜子吗?光着脚趾头,像什么样子?”
许青菱才不听她妈:“那个尼龙丝袜穿着打滑,我这凉鞋有跟,本来就穿不惯,到时候要是摔一跤,算谁的?”
吴桂芬把女儿上下打量了好几遍,恍然间感觉姑娘长大了。这几天在外头打工晒黑了,人也瘦了一圈,只是这眉眼间似乎有点不一样了,孩子气少了。
平时穿校服看不出来,换了在商场买的连衣裙,才发现胸脯是胸脯,腰肢是腰肢的,抽条成大姑娘了。
一家人穿戴整齐,吴桂芬站在超市门口喊了辆出租车,一家四口一辆车刚好够坐。
这要是平时,她绝对不舍得打车,今天毕竟是女儿的大日子。
穿簇新的衣服挤公交车,把衣服挤坏了那损失可就大了。她身上这件绛红色的旗袍,可是她咬牙才买下来的,光手工费就要一千块钱。
*
大女儿的婚宴地点定在浔府人家。599一桌的酒席,赶不上京市婚宴的水平,但在浔城已经很过得去了,村里前段时间刚嫁女的老李,那酒席也不过499一桌。
许青菱努力回想着上辈子姐姐在浔市摆酒的场景,只剩个模糊的印象。到了浔府人家,脚踩着大厅铺的红色地毯,那些沉睡的记忆又一点点复活起来。
浔府人家今天除了许家,隔壁大厅还有户人家举办婚宴,人家已经把迎宾牌摆出来了。
吴桂芬看着自己这边空荡荡的门口,眉头皱了起来,到酒店前台找经理理论:“这都九点多了,迎宾牌还没摆出去,马上客人来了,都找不到地方。”
经理赔笑道:“立架、纸和笔我们都有,牌子你们自己写。”
吴桂芬嚷道:“我们哪知道写什么?这个不应该是你们准备的吗?你们这每天都有人摆婚宴!”
尖利的嗓门在大厅里响起来,旁边的人都往她们这看,经理也在一旁一个劲地解释:“对面那户人家也是他们自个写的。”
许青菱被她妈嚷得脑壳疼,转身对经理道:“我们自己写吧。”
酒店有现成的红纸和金色墨汁,许青菱拿起毛笔在上面写了“许家有喜”几个字,又写下姐姐和姐夫的名字。
端端正正的楷体,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经理看这小姑娘性子稳当,字又写得好,满脸堆笑地恭维许德茂和吴桂芬:“您家闺女这一笔字可比对面请的老师傅写得好多了。”
夫妇俩这才面色稍霁。红茭为了省钱,在结婚服务上是一分钱不肯多花,婚车不肯租,就连婚宴现场布置都全部让酒店操办。
许德茂看了眼对面人家的酒席,心里舒坦了点。桌数还不到20桌,酒席是499的标准。
不管怎么说,今天浔府人家摆酒,还是没跌份。他许德茂嫁闺女,总共摆了25桌,把浔府人家最大的厅塞得满满当当。
不仅橡树村的邻里街坊来了,吴桂芬在枫桥乡的亲戚们也都来了。那些乡下亲戚为了赶酒席,一大早就结伴搭汽车到市里,找到浔府人家。吴桂芬赶紧把这些屋场上的乡亲安排到一块,两个大舅哥吴有良、吴有贵则和许德佑、傅娟两口子一起排到主桌。
许俊文穿着簇新的白衬衫站在门口,逢着宾客来了,便上去打招呼递烟,倒真是像个大人模样了。
许青菱坐在门口登记礼金。橡树村红白喜事的传统,吃席全家出动,礼金却并不重。除了少数几家关系走得很近的,一般人给个六十八十的,很少过百。
村里几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后生仔正挤在一张圆桌打扑克,魏东来、宛月和冯博都跟着家里人一起来吃席了。魏东来阴沉着脸,坐在那磕瓜子,宛月没跟他一桌,而是跟村里几个姨婶坐在一起。
许青菱今天没空搭理他们。她妈那边的亲戚乌泱泱地围着她,乡下亲戚的礼金几乎都是二三十的,很少有超过五十元的。有些老乡拎着自己家养的鸡、鸡蛋,猪肉过来当添头。
别的都还好,只是那鸡笼一直窸窸窣窣发出声响。笼子里的鸡一路颠簸到城里,早已经待不住了。
许青菱将那只鸡笼放在自己脚边。既然姐姐让她登记礼金,她便一笔一笔地仔细登记上去。虽然这些钱最后肯定大部分都进了她爸妈的口袋。
……
十一点钟,浔府人家门口来了一支豪华车队,打头的是一辆高档奔驰轿车,后面跟了几辆崭新的红色桑塔纳,气势十足地停在了饭店门口。
饭店里的客人都忍不住探头张望着,这是哪家结婚这么大的阵仗?许德茂以为是旁边大厅那户人家请的车队,眼巴巴地干瞧着,眼里满满的羡慕。下一秒却看着打头那辆豪车汽车车门打开,女儿女婿满脸笑容地从车里出来。
许红茭长长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个发髻,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已经有了一丝成熟绮丽的风情。
许德茂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想挤出笑容来却是怎么都挤不出来。等闺女走近了,压着嗓门咬牙道:“你这车子是哪来的?”
许红茭知道她爸肯定会问,轻描淡写道:“程逸找朋友借的。”
许德茂还想问闺女,明明有车队,为什么不从家里出嫁?吴桂芬狠狠扯了扯他的胳膊,用眼神示意。
后面几辆红色桑塔纳坐的全是程家的亲戚,亲家、女婿的大哥大嫂,还有女婿的舅舅一家。
许德茂一脑门的火,却只能和妻子一起,笑眯眯地上前将人引入座。
许青菱远远地看着姐姐出来,心情有些激荡,一把上前挽住姐姐的胳膊。
“姐姐!”
上辈子,她和姐姐的感情原本很好。姐姐嫁人后,联系便越来越少了。姐姐一直在外企工作,事业家庭都经营得比她好,可惜三十多岁的时候得了乳癌,切掉了一部分乳-房。
那时候她刚跟沈栾结婚,忙着应付工作和婆家的各种关系,很少和姐姐联系。偶尔去京市,路过姐姐家,才发现生病后姐姐的性格变得愈发敏感激烈,一不小心说错话,就会惹得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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