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许青菱一想到御园这个地方,心头总是有种沉沉的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她那个婆婆屁大点的事,都能挑出她无数错来。搞得她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越想表现好反而越表现不好。最后,反倒是她自己想通了,彻底摆烂了。傅芹才拿她没辙了。
许青菱眯着眼睛,一边喝茶,一边看着不远处那对未来的婆媳。看了几眼便觉得没意思。
外头是难得的好天气,远远地都能闻到浓密的草木气息。有这吵架的精力,还不如绕着御园走几圈,全当是春游了。
陶姐从厨房出来,看见许青菱一个人站在那儿,怕她觉得无聊,“小丫头,安吾可能还要一会。他刚才让我陪你在园子里逛逛,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捡玉兰花啊?”
许青菱忙将手里的杯子放下,冲陶姐笑道:“好啊!我正想好好逛逛园子呢!”
她今天穿的一双单鞋,踩在其乐园的草坪上,却并不觉得扎脚。这个季节,春草被太阳晒得软软的,樱花早已经凋零,连那玉兰树的花朵也只剩下一地的荼蘼。
陶姐从家务间拿了把竹扫帚出来,开始扫地上枯黄凋零的花瓣,一边扫一边道:“这个天气老爷子经常会在草坪上晒太阳,一晒就是好几个小时,得趁他午睡结束之前赶紧把这些花给扫了。”
许青菱记得陶姐的年纪比尚蕙兰还大。按她的年龄和在沈家的资历辈份,这种打扫的粗重活早不需要她来干了。
她忙上前:“陶姐,我来帮你扫吧。”
陶姐笑眯眯地看着她:“我也没什么事,上了年纪,干点体力活身体才好。”
许青菱看她似乎乐在其中,也不再勉强。
陶姐一边扫一边道:“这花年年都这样,开不了几天就谢了。花谢了,叶子才会抽条出来。刚抽条出来的叶子比花还好看,青透水灵着呢,安吾他妈妈就很喜欢玉兰树。”
许青菱想起一面之缘的尚蕙兰,也觉得玉兰花跟她的脾气确实很契合。开的时候轰轰烈烈的,落的时候决绝果断,对托举她的枝头毫无眷恋。
都说樱花的花期短,其实玉兰花更短,前后左不过一个礼拜,枝头上便一瓣不留了。
难怪有人说,绝盛之事,有时也能成为恨事。
许青菱拍了拍玉兰树的树干:“我看樟墅的小山坡也种了好几棵玉兰树,比这的还要粗呢。”
陶姐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安吾带你去了樟墅?”
许青菱:“嗯。我跟着他去过几次。他把樟墅推倒了,打算重建。我老师刚好负责新房子的室内设计,我跟他们去了那几次。”
陶姐“哦”了一声,地上的残花已经扫到一处,她想弯腰把那一堆花瓣塞进网兜里。到底年纪大了,骨头都硬了,腰还没弯下去,就听到骨头的咔咔声。
许青菱这回不管陶姐拒不拒绝,直接从她手里拿过网兜,将那一堆枯黄的残花全铲进网兜里。
清理好草坪,许青菱转身一看,刚才还在草坪上吵架那两个人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回别墅了。
许青菱抬头看了眼二楼方向,拿出手机看时间,这都一个多小时了,那对父子也该聊完了吧?
陶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安吾应该快下来了,老爷子每天这个点要午休了。”
跟尚蕙兰离婚后,沈兴邦算是半隐退状态,远星的事很少过问,也很少去公司了。
老爷子每天中午刚吃完饭精神都特别好,一个小时后血糖升高,困意便上来了,这个时候无论如何是要盹一觉的。年纪大了,每天的行程都是固定的,一旦打乱得好几天才能恢复。
许青菱听陶姐这么说,赶紧拍了拍身上的灰,在家政间洗了个手,便去屋里等沈安吾了。
别墅里,沈绍周和傅芹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宛月则和沈栾坐在一旁下棋,气氛看上去已经恢复正常。
宛月的嘴唇快被她咬烂了,眼睛看着棋盘,心思早不在下棋上。刚才傅芹把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她知道自己闯祸了。沈栾爷爷八成是在楼上书房跟他小叔吵架。
不过,虽然挨骂了,她心里却觉得痛快了不少。她知道沈家这种人家,最讲体面。沈栾小叔找了自己侄子的同学当女朋友总归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傅芹看到许青菱进来了,那张冷淡的面庞总算挤出一丝笑容,笑容透着些许尴尬,刚想跟她打招呼。楼梯那传来脚步声,沈安吾下来了。
许青菱一抬眼,便看到他脸颊上的擦伤。她眉头拧了起来,上前抓住他的手,凑近看他右侧脸颊,青紫了一块,还蹭破了一道口子,正往外渗着血。
看着就觉得疼,她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更深,小声道:“这倒底是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吗?”
这动静把沈绍周和傅芹也惊动了,夫妇俩看着沈安吾受伤了,都吓了一跳。老爷子这是动手了?
沈绍周和妻子对视一眼。父子这段时间倒是鲜少有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即便对安吾的女朋友不满意,也犯不着动手吧?
沈安吾竟然受伤了!宛月的心脏快跳出胸口了,说不出什么感觉,既后怕又有些痛快。即便傅芹指着她的鼻子说,你今天得罪了沈安吾,你知不知道!
刚才她还觉得得罪又怎么样?她说的是实情啊!此刻看到沈安吾这副模样,她莫名其妙的有些慌乱起来。
许青菱拽着沈安吾的手腕,将他按在沙发上。
回过神来后,多少有些不高兴。
她也懒得问人了,转身打开一旁的柜子抽屉,从里头拿出酒精、棉签和绷带。然后走到沈安吾跟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帮你处理一下。”
沈安吾看她板着脸,不高兴的样子,心下一动,淡淡笑意从眸底漾出,温声道:“我没什么。我都跟他清楚了。”
说清楚了,还用得着动手?许青菱没吱声,薄唇紧抿着,用蘸了酒精的棉签把他脸上的伤口处理干净,然后取出绷带。
沈安吾看着那么一大圈OK绷,瞬间觉得脑壳有点疼,按住她的手,带着一丝拿她没办法的无奈:“一点小伤口而已,明天就结痂了。你给我贴这么大一块胶布在脸上,我怎么出去见人?”
都这个时候还想着出去见人的事,许青菱瞪了他一眼,拿起剪刀开始剪OK绷,咬着牙:“你放心,我肯定按你伤口大小给你贴。不会影响你英俊的面容的!”
傅芹坐在对面,看到素来严肃冷峻的小叔竟然嘴角一路往上扬,似乎一点也没受刚才和老爷子争执的影响。
沈绍周叹口气:“安吾,你跟爸这倒底是怎么了?”
沈安吾转眸看着大哥,神色淡了几分:“没什么。爸有点误会,我都跟他说清楚了。”
说实话,许青菱对沈兴邦一直也没什么好印象。他就是那种典型的封建专制家长,一言不合就掀桌子。
儿子大了,他手里权力渐渐流失,才收敛了一些。不过,毕竟是年轻的时候当惯了头狼的人,一时半会还收敛不了自己的专横霸道。
反正她今天的任务完成了,她现在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许青菱将手里的那堆处理外伤的东西放进盒子,正要将盒子重新塞回抽屉。
沈安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木盒,递到她手里,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这是我父亲给你的。他说他同意了。”
蛤?许青菱有一瞬间的角色错乱,这老头子倒底什么意思?
她几乎脱口而出:“他同意了,干嘛还对你动手?”
沈安吾淡笑着看着她:“你打开看就知道了。”
许青菱打开那个精致的木盒,里面是块十分精致的手表,瞅着跟他今天非要戴在她脖子上的项链有点像。
傅芹看到那块手表终于回过味来,老爷子这是认下安吾这个女朋友了!
第71章
家宴结束,沈栾不想跟父母同车,和宛月打车回校。
沈绍周和傅芹开车回家。傅芹一上车,笑容便消失得无影无踪:“爸倒底还是心疼安吾,当初我头一回上沈家,他老人家什么贵重见面礼都没有。安吾这回带人上门,八字还没一撇呢,爸直接把压箱底的钻石手表送给人家小姑娘。我就不明白了,你和安吾都他的亲儿子,再偏心眼子也不能这么偏吧!”
沈绍周早就料到妻子必定有一肚子酸话等着自己。在他看来,这事根本没有什么好掰扯的。
当初和傅芹开始谈对象的时候,他已经把沈家的情况跟她说得清清楚楚了。从他进入远星那一天起,他就知道沈家以后肯定是交到沈安吾手里头的,跟他没多大关系。
傅芹当时十分通情达理,说能理解他,可是结婚后,却总是忍不住要拿他跟沈安吾比。
这顿饭吃得沈绍周心情复杂,此刻听妻子在耳边唠叨,一脸不耐道:“那块手表本来就是当年爸买回来打算送给尚姨的。现在安吾找了女朋友,爸把那块手表给那女孩也没什么不对。”
傅芹噎了噎。难怪她刚才看那手表眼熟。她就记得尚蕙兰有条款式很像的项链。
原来夫妻俩把宝贝全留着儿子了!
傅芹冷笑:“他们现在只是谈对象,又没定下来。许青菱和安吾年龄相差那么大,说不定谈个几天就分手。爸倒好,一顿饭的功夫就把人给认下来了。这事你就一点不觉得奇怪?”
此刻,坐在车里,傅芹只觉得一脑门官司,心里像油煎了似的。她不得不承认,她小瞧了许青菱这小姑娘。一个普普通通的学生,这么快就把沈家两个最难搞的男人给搞定了。
傅芹越想胸口越堵得慌,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给傅娟。她这个妹妹还真是,侄女跟沈安吾谈对象这么大的事,竟然不告诉她!
……
许青菱已经坐上车了,陶姐又拎了大大的保鲜袋追了上来,说是准备了些吃的给她,放在车子后备箱里了,让她下车的时候别忘了拿。
许青菱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她道谢,眼睁睁地看着车子已经发动了,陶姐还站在别墅门口目送他们。
这大概是爱乌及屋吧。上辈子她可没有这个待遇。看到陶姐佝着身子站在那儿,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许青菱眼眶有些胀,多少有些被人和人之间这不可捉摸的缘份触动到。
一上车,她便将脖子上的项链摘了下来,放进盒子里,连同那只手表一起放进副驾的手套箱里,“这么贵重的东西,你等会记得带回去放进保险箱,别再随随便便放在车里了。”
沈安吾刚跟父亲吵了一架,被烟灰缸砸了,情绪却莫名有些亢奋,又怕吓着她,侧眸冲她笑了笑:“这两样东西,你先替我收着。”
“这哪行!就我们那宿舍……”许青菱话还没说完,兜里手机响了,一看号码,是小叔打过来的。她转过头看着沈安吾,“我小叔不会打电话来问我今天去你们家吃饭的事吧?我咋回啊?”
沈安吾看她慌慌张张的模样,忍着笑:“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这是把解释权给自己了?许青菱犹豫地接起电话,果然,小叔小婶那头已经接到傅芹的电话。傅娟被姐姐问得一头雾水,侄女平时偶尔会打电话给他们,但没听她提到过谈对象的事啊。
青菱和沈安吾,傅娟自个做梦都不敢把这两人扯一块。且不说两人的年龄差在那,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公司老总,一个是刚上大学的小姑娘,这根本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啊。
听到小叔在那头问自己是不是在跟沈安吾谈恋爱,许青菱不敢说假冒女朋友的事,只避重就轻地说自己没跟他谈,只是跟他一起去御园吃个饭而已。
这话许德佑和傅娟哪里会信?夫妇俩都以为她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许德佑还语重心长地叮嘱侄女:“既然你跟沈先生在谈对象,就好好跟人家相处。”
许青菱还能说什么,只能一通糊弄,把电话给挂了。刚挂没多久,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她家里的号码。
看到屏幕上那个不停跳动的红色电话,许青菱脑门一阵发紧,感觉自己捅了马蜂窝,去御园吃个饭而已,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到她爸妈那去了。用脚趾头都能想到吴桂芬会问什么,许青菱毫不犹豫地将电话给掐了。
她刚掐,那头她爸妈接着打,她再掐,他们再打。就这么循环了好几遍,那头总算消停了。
许青菱这边手忙脚乱,沈安吾却边开车边笑,俊眉朗目全是止不住的笑意,笑得胸腔都不停得震动着。
说实话,活了两辈子,没见他笑得这么欢实过。一瞬间,平日里的冷峻严厉统统不见了,此时他看上去和浔大那些男生也没什么区别。
许青菱不明就里,她本来是好心帮他,怎么现在反倒被他笑,当即轻啧一声:“你这人真的!下回不帮你了。”
她生气炸毛的样子,又让沈安吾想到某种猫科动物。他忙止住笑,转过头看着她,认真道:“今天真的谢谢你。”
许青菱看着他贴着绷带的脸,心里也觉得奇怪,这架势刚才那对父子分明是大吵了一架。她想不通的是,沈兴邦怎么让儿子把这块手表交给自己。
沈安吾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目不转睛地看向前方,若无其事地缓缓开口:“我跟我父亲说了,那天晚上是你救了我。他就闭嘴了。”
刚才在书房他刚说完,他父亲就颓然地往椅子上一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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