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球赛胜利的队伍、还有陛下喜欢的参赛者,都会获得丰厚的赏赐。虽说沈随安并不在乎赏赐的物件,但她近日府上的确有些缺银子,如果之后要忙着做点事,也总得口袋里装些东西才有底。能赢,那自然是好的。不过输了倒也无所谓,顺其自然便好。
虽说这场马球赛的参赛者个个出身不凡,又是太女又是越王的,但在这场骑射会,几乎没人会因为对方的身份放水。
打从建国到现在,征战必不可少,国家一直重视武力,即使是像沈随安这样的书画家,也得会些骑马射箭。要是哪家女子看起来弱不禁风,是要被人笑话的。这种对抗性的比赛,不会有人喜欢胜之不武。
上午的马球赛一共有两场,一场算是娱乐赛,给沈随安这种并非武将出身的人参加。而另一场放在了后面,是给沈明琦、孟青桓这样的武娘参加。
所以按道来说,陆湫算是舞弊了。毕竟他本人其实的个武将,不该在这个队伍。不过都已经安上了沈时夕的名头,再加上这小子是真心想跟自己一起比,沈随安便没多说,只是让他收着点,别太张扬,不能抢了人家的风头。
“那肯定!”陆湫答应得干脆,因为刚热完身,脸上还带着薄汗,“逸欢姐姐放心吧!”
答应得太快,反而不让人安心。
沈随安叹了口气,也不多说。到时候有人质疑,就说沈时夕出门在外经常锻炼吧……在她看来,非武将的参赛之人中,私下锻炼的人也不少,并非只有武官才擅长打马球。
“沈二小姐,别来无恙。”
有人骑马走来,沈随安抬眼,越王宋勉已经行至沈家营帐前,面上带笑,语气平和。
“方才忙着跟母皇和妹妹交谈,都忘记了同沈二小姐叙旧,恰巧沈二小姐与孤被分在了同一队,”她面色平和,做出邀请,“得空的话,不妨带着你家姑娘,随本王去商量一下比赛事宜?”
“那就劳烦越王殿下了,”沈随安也跟着她一起客套,回头喊了一声,“小妹,上马。”
身后的陆湫知道这是在叫自己。他谨记伪装,扮作沈时夕,不发一言,只是听话地上了马,跟在沈随安身后走。
*
陆湫听不懂沈随安在跟那个越王说的是什么。
不过他知道,这个就是官场上必须学会的那种虚与委蛇,母亲经常这么跟别家人说话,上次押着他去接受柳家的赔礼道歉时也差不多。看来,逸欢姐姐跟越王的关系应该算不得好,毕竟要是换了旁人,逸欢姐姐才不会被问起什么就绕圈子,都不直接回答呢。
虽然听不懂,但陆湫还是喜欢看着沈随安,喜欢听她说话。
在对越王殿下说话时,沈随安的表情会没有之前那样和气,反倒多了一点规矩的礼数跟巧妙的疏离,偶尔有笑意,也十分克制,只是微扬嘴角,稍稍偏头,配上她那张看着就觉得温柔讨喜的面庞,欺骗性很强。
不过陆湫能看出来,沈随安的笑意未达眼底。
在和他说话时,沈随安的笑才不是这样。
想到这里,陆湫有那么一点翘尾巴。即便没能当成逸欢姐姐的夫郎,但他真真正正地博得了对方的笑。对方眼中有过他,心中也记下了他的名字,这对陆湫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殊荣了。
“我家小妹前几日染了风寒,现在不便开口,由我来代言,”沈随安跟其他同队的人解释着,她管陆湫这个沈时夕的身份也叫小妹,听着很亲昵,“小妹擅长掩护跟接应,我的话对守门比较有信心,当然,进攻我们也都可以一试。”
虽然到了比赛场上要动真格,但说到底也仅仅只是个游戏,大家各自说了一下经验跟擅长的位置后,没有人争抢,也没有人推诿,气氛倒还算一派祥和,很顺利地分好了职责。
因为越王殿下坦言自己不擅进攻,所以她选择担任守门位。这下,沈随安顺延到了进攻位,而陆湫则是前场辅助与增援,负责打干扰,另外三个队友——苏家女、赵家女与右丞相家的钱家女也各有职责,因为大家都过分谦虚,总让人觉得攻击力不强,所以被安排进攻的有三人之多,再加一个后卫一个辅助,以及一个守门,构成了沈随安所在的马球六人队。
“沈小妹,待会儿我遇到麻烦,可要记得来帮忙啊!”那钱家女看着倒是热情,笑盈盈地跟每个人都打了招呼,连陆湫也不例外,不过她并没有叫沈时夕,而是选择了沈随安一直喊的一句小妹来作为调侃。
出于伪装考虑,陆湫仅仅只是点头,并没有出声回应。
比赛快开始了。
十二名选手骑着马来到规定的位置。陆湫并不紧张,毕竟陆湫在军中已经进行过无数次马球赛了,他自己觉得在这样的水平下,他的技术应该足以应对。况且,逸欢姐姐就在他身边。
“怎么,要比赛了还看我?”身边人离他很近,轻笑他一直不挪视线。
就是这样的笑——比在越王殿下眼前的好看多了。虽然逸欢姐姐一直很好看,但他还是爱看真正笑起来的逸欢姐姐。陆湫将面罩往上扯了扯,挡住了泛红的脸颊,但耳朵尖那抹红还是很明显。
他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不再凝望着逸欢姐姐。听到告诉诸位选手准备的信号声后,陆湫抬眼,扫视着位于他对面的六名选手。
可是,当他的视线在走到其中一人身上时,骤然停下。
陆湫的确没见过董松,但他听过董松的一些传闻。
那些人说,董松之前的夫郎因为在外偷人,被她亲手弄死了。那些人说,董松最喜欢做的,就是把不听话的男人变得听话。那些人说,董松脸上有着一道长长的刀疤,从左眼眼角一直延伸到下巴……
——在陆湫对面,从左到右数的第三个女人,脸上就有这样的一道疤。
第32章
难缠。
董松提棍策马,目光不善。
沈家两个小姐太过金贵,她不想得罪也不敢冒犯,耍了阴招吃亏的是自己。至于右丞相家的女儿跟越王殿下就更是碰不得,幸亏最为难搞的越王殿下负责的是守门,否则她还真会束手束脚。
到头来,能稍微用其他方式给人使点绊子的,也只有那苏家女苏容,跟赵家女赵元晖了。
苏容便是负责进攻的其中一人,此刻她正将球击飞,冲向董松这边的场地,直奔球框而去。而董松这边的队伍也没有坐以待毙,三人的连续阻拦让她不得不将球传给一旁接应的沈时夕。
这个沈时夕不知是哪里冒出来的女人。她看着年纪也不大,下半张脸遮得严严实实,行动狠厉而精准,速度还快得吓人,在赛场中犹如鬼魅一般肆意穿行,虽然攻击性没有董松想象中强势,好像总给人一种收敛的意思,但在她的干扰下,不管是想对那苏容做些什么,都会被恰到好处地拦下来。
一次,两次,很多次。就算再怎么迟钝,董松也发觉到,自己应该是被那沈时夕紧紧盯上了。
“该死的……”
她低喝一声,遏制住躁意。这人跟她无冤无仇,那苏容也与沈家没什么交情,怎么就非要千方百计来阻碍她?甚至都不去管球了!
无奈,董松给自家妹妹董杨打了个信号,让董杨负责去拦截苏容,而自己则是一心与沈时夕周旋,尽量牵制住这个讨人厌的家伙。
果然,在她不再紧盯苏容一个人之后,这沈时夕也并未放过她,依旧隔着一段距离,跟董松互相牵制——这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董松完全是被沈时夕当成狗来遛了,根本挣脱不出去。
即使是沈家小姐,这样来防她是不是也太恶心人了?!虽然不敢真用什么手段,但在马球赛场上,起冲突可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董松心一横,气血上涌,便不再避讳,索性按照自己莽撞的风格,尝试强行与那沈时夕对抗。
不过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对方的回避,只要她想拉近距离,对方就一定会想方设法利用别人脱身,根本不愿意被她盯上。看来这人只擅长迂回,不喜欢对冲。董松迅速做出了判断。沈时夕身法很好,那匹马也相当优良,董松是没办法强行硬冲的,除非,有其他人帮忙阻拦——
另一边,苏容已经将球传给了后侧方、周围没有人防守的沈随安。沈时夕一直有用余光注意局势,见沈随安拿到球,瞬间换了目标,一边看管着董松,不让她靠近沈随安,一边试图去拦住想往沈随安那边赶去的另外两人。
好机会。董松眼睛亮了。
同时注意三人是非常困难的,即使技术再怎么精湛,也无法顾及到全部的细节。这沈时夕显然是太过自信了,才会做出这样冒险的举动。
于是,董松趁着队友赶来,沈时夕的位置不便撤退,选择在此时强行突进过去——她的目标很明确,那就是沈时夕手中的长棍。只要暂时卸掉那个长棍,对方就会失去一段时间的进攻与辅助能力,战斗力会大打折扣。
可即使位置不佳,沈时夕的动作也十分灵活,她似乎轻易看穿了董松的意图,在最后一瞬间强行扭转了马的方向,将长棍负于身后。董松本就气恼,见对方还试图躲避,索性也不收力,装作来不及控制的模样,驾马直冲上去,企图强行把沈时夕撞下马。董松的马匹高声嘶鸣,在最后一刻想要避开,但无法减下来的速度还是让她们有了切切实实的冲撞。
剧烈的冲击让二人都不好受。沈时夕的马身高力壮,经验也丰富,很快稳下身子。那马上的少女英眉紧蹙,毫不掩饰眸中的厌恶与愤怒,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甩下马,狼狈至极的董松。
“你——”沈时夕压抑着声音,不过只持续了片刻,她便像想起了什么一样,强行收了声。
奇怪。
原本,董松是想挑衅她的。可眼前这位沈家小姐的眼神,完全不是一个与自己素未谋面的世家女子该有的。她明明听闻,这人久未归家,最近才从南方回的王城啊……?
而且,她的声音……
*
“小妹,”因为出现了碰撞,比赛暂时停止,沈随安骑马快步赶来,完全不管地上躺着的董松,而是先把陆湫从头到脚看了一遍,问道,“怎么样,有受伤吗?”
眼前的陆湫摇了摇头。他发觉到自己一时的失态,与其跟那董松置气,还是先把眼下的马球赛打赢才是更重要的。只是,在面对沈随安的时候,陆湫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隐瞒。
他好像也别无选择。毕竟陆湫实在不擅长对沈随安撒谎。
其实,他一开始并没有单独只盯着董松一个。但那董松实在胆大,用的招数又格外下三滥,三番五次试图违规,还想借机让他的队友受伤,实在叫人讨厌得不行。
就这样一个品行不端,在皇家骑射会都妄图为非作歹的女人,陆家居然还想让他去给人当侧室!他觉得自己已经对陆守一失望透顶了,或许,她真的已经不再关心他的死活,只是想要一个干净的陆家子的名头罢了。即使他死在了董家,陆守一大概也只会说是他命不好。
还真是令人发笑的亲情。
陆湫自嘲一般勾起嘴角,他身上的那些负面情绪,在撞上沈随安略带担忧的目光后,又一瞬间收了起来,干干净净,不留一丝痕迹。
他现在不能说话,旁边围来的人不少,如果随便开口,被耳力好的人听到,是容易暴露的。但沈随安离他很近,两匹马儿并排站在一起,只需要稍伸出手就能碰到她。
去碰碰她吧。
于是陆湫有些冒犯地、试探性地,轻轻拉过她的手。他紧张地抬眼看她,小心地用自己的手指肚,在她带着暖意的手心中写字。而沈随安也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拿着。
——结、束、后、说。
“……好,”沈随安答应了,末了,笑了一声,调侃道,“小哑巴一样。”
陆湫被她的尾音勾得心痒,欲盖弥彰般放开了她的手,重新紧了紧自己的领巾,还把面罩往上拉了一下,像是想强行让自己躲起来一样。但他依然忍不住偷笑,喜欢得紧。
今天,他不会舍弃任何跟沈随安相处的机会。而陆家,只要他不想,就永远没办法把他强绑回去。
反正这场骑射会过后,他就跟陆守一,跟董松,都再无半分瓜葛了。
*
二人牵着马,回了营帐。沈明琦刚才应该是在闭目养神,偶尔才关注比赛,所以没看到结果,见她们回来才迎上去问:
“赢了?”
“嗯,”沈随安应声,安置好马匹,等陆湫也栓好了马,才看向少年,“讲讲,怎么回事?”
“……好,”陆湫犹豫了一下,左右看了一圈,见沈家营帐这边确实没有无关的旁人,才走到沈随安身边,声音发紧地开口,“那个董松……原本,是我母亲给安排的、要去相看的女人。”
眼前人的笑意收敛了起来,这让陆湫感到了一点不适,但他选择强逼着自己继续说出口。
“……虽然是相看,但只要我过去了,就一定没办法出来。我也是为此,才从家中出逃的。”
“陆守一要把你嫁给她?”沈随安挑眉,语气中带上了零星的戾气。
“也不算嫁,应该只是送给她,”陆湫干巴巴地说明,“不过我之前没见过她,就只是听说而已……我不喜欢她,她在赛场上总是想攻击别人。”
“这董松为人不是太好,一直都没什么好名声,”一旁的沈明琦跟了一句,“她之前就娶了个夫郎,姓宁,本来很多人还说这董家女怎么娶了个门不当户不对的男人,结果不出两年,那宁氏就被她活活打死了。宁家本就势弱,董家给的彩礼钱就相当于卖儿子的钱,所以后来也没追究。”
“看来你母亲还真是给你挑了个好妻主,”沈随安话语中的讥讽都不加掩饰了,“是指望你会点拳脚功夫,能不被打死吗?”
“……”陆湫说不出话。虽然不是在骂他,但他却清楚,逸欢姐姐因为这件事不高兴了。
“不在家中久留是对的,”沈明琦说,“有些时候,家中也并不代表安全。”
真是晦气。
沈随安揉了揉眉心,去到后面的椅子上坐下。过一会儿是武将的比赛,沈明琦在打了个招呼后也先行离开。
陆湫慢吞吞地挪了过来,没有坐到她旁边隔了一张小矮桌的椅子上,而是蹲在了她身前,眼巴巴地仰头看着她,小声开口:
“逸欢姐姐,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是因为我太冲动了吗?”
沈随安低眸看他,即使只露出了上半张脸,陆湫那点子不安也完全写在了脸上。
笨。
哪能是因为他啊。
心中的那点不舒服,被陆湫这么一问,反倒没剩多少了。毕竟也不是他的错,沈随安不会随便迁怒。于是她叹一口气,戳了戳少年的额头,戳得陆湫又不敢躲,又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呆呆地盯着她。
“陆湫。”沈随安见他不反抗,勾起嘴角,不在乎那些繁文缛节,轻佻地随手挑起他的下巴,把少年的那张脸捏在手中。
“嗯?”陆湫一心看向她,乖顺地没有乱动。
“如果,”她的目光直直看向陆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发问,不想错过对方哪怕一丝情绪,“我为了达成一些目的,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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