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微宁轻声:“您要不要上去坐坐。”
似在邀请,又像在提醒。
提醒他,巷子道路狭窄,易进难出。
两边路灯缓缓后退,明亮光线照入车窗,映衬得男人侧脸轮廓深邃分明。
平时鲜少开车的陈先生,即使偶尔驾驶,车技亦端得娴熟平稳。
几分钟后,库里南停在楼下。
陈敬渊跟着女孩下车。
她立在车门前,仰头问他:“要晚安吻吗。”
陈敬渊静锁她眉眼,低嗓糅杂温和,“刚才是谁说,要请我上去坐坐。”
闺蜜今晚不在家,确实可以。
但……
屋子有点乱。
梁微宁不认账,“我没说过,您听错了。”
两个女孩子的房间,绅士如陈先生,不会真的去光顾。
踮起脚尖,在他下颌处印下一吻。
纤腰被陈敬渊顺手揽住,音色低沉不悦,“觉得我好糊弄是不是。”
“不是。”
她埋头看了眼脚下。
今天穿平底鞋,根本够不着。
看穿女孩的窘迫,陈敬渊低笑着,手臂微微施力将她抱起,梁微宁趁势将小脸凑近,高度正好,吻在男人唇上。
“晚安,陈先生。”
她双脚落地,脸颊红红的,说完就转身跑进居民楼里。
陈敬渊长身立在原地,清贵廓影融于夜色,唯剩眼底幽暗深沉,浸着久久化不开的浓墨。
唇上香软消淡,妹妹仔勾完就跑。
今晚,本不该放她走。
-
次日,趁闺蜜有空,两人去逛海港城商场。她需要购置些必需品,带去京城。
虽然大佬说,明叔已为她准备齐全,可出于有备无患,有些私人物件,梁微宁自然还得亲自经手。
闺蜜精神状态不太好,她问是不是最近工作很累。
顾允真神情恍惚,难得在宁小乖面前如此颓丧。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如果时间倒流,那日在娱乐城,我宁愿被贺三爷剁掉两根手指,也不会去签周太子那劳什子变态契约。”
“什么契约?”
梁微宁云里雾里,是她失忆了么。
对上宁小乖迷茫的眼神。
后知后觉,顾允真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
“没什么。”
“我听到了。”
拎着购物袋往前走,顾允真说:“最近被电视剧洗脑,乱说的。”
梁微宁跟上,“别想骗我,今天不讲清楚,无法收场。”
脚步顿住。
深吸口气,顾允真转身回去,揽过宁小乖肩膀。
简单几句,边走边交代。
听她讲完,梁微宁睁大眼,“所以,你现在是在演无间道?”
倒也,没那么严重。
“我想的是,先把周太子的六百万还清,然后就踏踏实实转行,挣点能让我睡安稳觉的钱。”
梁微宁纠正:“你的钱合合法,怎么就不能睡安稳觉了,还有,当初我说过,六百万一人一半,你以为是在开玩笑?我认真的!”
OK.
提钱伤感情。
即便心里想着要独自扛下,但顾允真深知宁小乖的脾气,不可面对面硬刚,只能暂时服软。
她安抚道:“事情没你想的那般复杂,别担心,我十八岁就步入社会,见惯人心险恶,再棘手的事都总能解决的,相信我。”
梁微宁默住。
十八岁。
多残忍的年纪。
凝神细思,她觉得远没有这么简单。
梁微宁看着闺蜜,语气严肃:“你老实告诉我,除了钱,是不是还有别的把柄落在周太子手里,区区几百万,绝不可能让你铤而走险。
贺三爷是什么人,金沙娱乐城跟周氏博彩业斗了多少年,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搅进去,届时该如何脱身,你想过吗。”
“我给自己留了后路。”
“什么后路?”
顾允真有难言之隐,她不想全盘托出,给宁小乖徒增烦恼。
而且契约里言明,除了她,不能有第二人知晓。
周太子的手段,在澳门,无人不知。
她不敢去触霉头。
两人站在商场,周围人来人往,僵持一阵,顾允真无奈举起手指,发誓:“我保证,一定会全身而退,否则就让我—”
“就让我不得好死。”
“……”
梁微宁说:“如果你出了事,就让我不得好死。”
空气凝固。
顾允真目光定在她脸上,眼底血丝密布。
水雾上涌,扭过头去。
口无遮拦。
该拿她怎么办。
静默良久,气氛一度陷入压抑。好好的逛街,变成闺蜜因‘爱’决裂。
心里难受,眼不见为净,梁微宁拎着购物袋闷闷往前走。
“上哪去?”顾允真冲着女孩背影喊。
“要你管。”
“……”
得了,要怪就怪自己这张嘴,没个把门。
顾允真悔死。
第89章 陈先生并非她生活的全部
出发去京城的前夕,梁微宁一早到公司,和Vivi交接秘书室事宜。
正事谈完,插播到上周团建当晚。
了解到前因后果,梁微宁哭笑不得,“所以,庄霁明以为是我故意派你去为难他?”
Vivi耸耸肩:“谁能料到,他脑回路会这么清奇。”
当时表明好感,心里想着,最不济就是被拒绝。
结果,对方来一句:“我没有想要纠缠的意思,梁小姐大可不必如此。”
冷不丁冒出‘梁小姐’,弄得Vivi措手不及。
暗诽小老大不厚道。
跟人有这层关系,居然事先不提。
梁微宁自知亏,道完歉,请她喝咖啡。
慢悠悠呷一口,Vivi云淡风轻说:“庄霁明的事就此翻篇,今后一京一港,恐怕也难有交集,就当闹了场乌龙吧。”
没办法。
无缘无分。
天时地利人和,一样不占,追毛线。
看她洒脱,梁微宁放下心来。
-
次日上午九点,港区飞京城的航班,全程三小时。
作为首席秘书,梁微宁需要过去熟悉环境,便和几名高层提前半日先行。
临走前,跟陈先生通电话。
男人低沉嗓音叮嘱她,抵京后,按照明叔给的地址,直接去香樾府。
嗯。
要同居么。
电话里说:“不勉强,你自己决定。”
梁微宁笑了笑,只觉陈先生这人,偶尔强势的可怕,但偶尔,又绅士温柔至极。
男人,好复杂。
登机后,开启飞行模式。
一觉睡醒,头顶已是陌生天空。
其实,也不算完全陌生。
四年前,在西郊潭柘寺与陈先生初遇,某种程度而言,这里是她人生另一段开始。
亦是新的旅程。
机场出口,分公司行政部总监亲自来接。
公司名下的大巴车,算上总部几名高管,空空荡荡坐着不到十人。
去公寓的路上,行政部女总监对她嘘寒问暖,体贴又周到,一会儿剥橘子,一会儿递水,为预防她晕车,对方甚至还随身携带晕车贴。
坐于前排的几名高管,谈话间时不时往后瞥一眼,表面平静,内心估计已忍到极限。
不知是哪阵风,把梁秘书的名声吹到京城分部。
陈先生身边的‘红人’,要像祖宗一样好好伺候着。
梁微宁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要被请去太平山喝茶。
思及此,万分头疼。
公寓楼下,婉拒对方要帮她把行李送上楼的好意,委婉提醒道:“陈先生今晚抵京,一切照旧就行,不要太高调张扬。”
意思是,请总监适可而止。
所幸,对方是明白人。
闻言连忙点头:“梁秘书交代的,我一定谨记在心,还望以后能多多提点,在陈先生面前替行政部美言几句,部门全体将感激不尽。”
“……”
收回刚才的话。
这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过很稀奇,倒是第一次见高管阿谀奉承,不为私心,而为部门集体利益。
有时候,无法轻易给人下定义。
接触时间太短,暂时拿不准。
缦合公寓十二楼,房号1208,梁微宁用钥匙开门,推着行李箱进去。
装修呈简美商务风,典型的一居室布局,尤其适合单身住户。
其余几名高管各自分布在13、14楼,如果没记错,徐特助应该和她同层。
此处距离公司不到三公里,不管公交还是地铁,都很方便。
只是……
梁微宁站在卧室衣柜前,凝思一阵,又蹲下身去,将摊开的行李箱重新合上。
不急。
简单吃完午饭,打车去香樾府。
素有‘空中四合院’之称的京城顶奢豪宅,地处东三环商务中心,近六百平的超级大平层,仅是入户玄关,就足足抵得上一间普通卧室面积。
梁微宁总算知道,为何上周末去薄扶林,明叔要让人采集她的指纹。
原来是搁这儿用。
而且,问题来了。
据明叔透露,陈先生在京期间的居所,另有一处半山别墅。
所以,他会经常住哪边?
这般想着,梁微宁换好拖鞋进入内部。
逛完五分钟,没找到卧室。
继续往里走,推开一扇门,看到房间中央摆着两米宽的大床,主卧无疑。
但有点不对劲。
既是主卧,为何装修的如此女性化,陈先生能喜欢这种调调?
明叔在搞什么。
心里犯着嘀咕,朝前面走一段,装饰柜转角后方,又出现一间房。
推门进入,环视半圈,色调清冷简约,与薄扶林主卧风格很像。
狐疑。
莫非,陈先生睡这?
可刚刚那间屋子是……
势必要解开谜团,梁微宁原路折返回去。
这次,她看清了整个房间布局。
落地玻璃洁净明亮,窗帘是她偏爱的烟粉色,脚下铺着柔软地毯,不仅如此,还配有私人卫浴,独立书房,以及宽敞漂亮的衣帽间。
私密性极好,完全就是主卧级别的豪华配置。
然而下刻,当梁微宁走进衣帽间时,眼前景象,让她震惊。
从衣服到配饰,应有尽有。
包括四季便服、职业装、丝巾、帽子、发饰、大牌香水、名贵箱包、鞋子、耳饰……
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梁微宁屏息,目不转睛定定看着一切,不知过去多久,直到手机铃声响,才彻底打断她思绪。
来电显示是,明叔。
电话接起,和煦嗓音自听筒传来,“微宁小姐看完房间,可还满意?”
果然,是专门替她准备的。
静默两秒,梁微宁问:“明叔你,为什么要费神安排这些?”
“不是我,是陈先生。”
话音稍顿。
明叔笑意温和:“先生说,即使是同居,女孩子也要有自己的独立空间,他不是你生活的全部。”
陈先生,不是她生活的全部。
梁微宁心脏鼓动。
他尊重她,愿意给她呼吸空气的自由,不做一味依附于他的挂件,她每天,有属于自己的行程轨迹。
“微宁小姐?”
迟迟未作声,明叔下意识唤她。
梁微宁回过神,轻言道:“帮我谢谢陈先生。”
管家笑呵呵拒绝。
“要谢,你该当面谢,正常男女朋友关系,微宁小姐不要太生分。”
生分。
“怎样才算不生分?”梁微宁喃喃自语。
可惜,明叔没给她答案。
第90章 乖乖下楼
当日下午两点,太平山。
天朗风清,主宅后花园百年榕愧树下,棋盘边茶雾缭绕。
这是赴京前,父子俩最后一次对弈。
仍旧是上次在书房,未下完的那盘残局。
陈敬渊静坐黄梨木椅,身上商务着装精贵熨帖,衬衫扣子系到顶端,暗纹领带严谨贴合于喉部,整个人气场沉着,执棋落子,腕间机械表盘泛出清冷光泽,于袅袅茶气中逐渐覆上一层薄雾。
黑白纵横错乱,实则步步为营。
长子赴京,陈嵩今日棋风一如既往地恢弘不迫。
只是,残棋下至尾声,又陷死局。
端起茶杯,陈敬渊面容平静啜饮,听对面人徐徐开口:“你交于我的京城分部名单,足有二十余人,想作何打算。”
饮完,杯底搁置案台。
陈敬渊薄唇吐出四字:“按规矩办。”
“什么规矩。”
“我的。”
空气凝滞。
话过三句,必然暗流触礁。
要么退,要么溃。
对面隐形压迫扑面而来,陈敬渊缓缓抬目,看向父亲。
轻笑。
他这回耐着性子,慢条斯问:“那么,您想如何?”
隔着棋盘,父子双目对视。
陈嵩深知自己这位长子脾性,但凡心里打定主意,哪怕任他百般施威,都绝无回旋余地。
何况,上次在书房说过,只要将生态链踏踏实实落地本埠,这次北上,京城相关所有部署便由他全权做主,自己不插手。
却没料到,转眼功夫,人还在港区,分部换血名单就已摆到他面前。
做什么,自然是让他这个董事长签字。
名单上二十余人,个个高居要位,这一换,中港怕是要彻底变天,从此改姓‘陈敬渊’。
中港执行董事雷霆手腕,签与不签,有何区别。
就算被他挡回去,不出半年,走着瞧,也会用尽手段给他换干净。
他陈嵩怎么生出这么个混账东西。
忤逆不孝,目无尊长。
僵持一阵,佣人送来新鲜茶点和水果。
察觉氛围异常,不敢久留,赶紧退下去。
时间已不早,陈嵩气压收敛。
抬手招来管家,吩咐对方将棋盘原模原样放回书房,并冷声问长子:“几点的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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