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雅钧不觉得傅寻青是认真的,无论是分居还是离婚,只当她是冲动赌气。当晚傅寻青离开家,跟闺蜜沐且陶一起飞去冰岛,他也没有阻拦,只想着很快就会回来。
然而傅寻青没有。
以至于他和女儿在电话里吵架时,觉得自己孤身一人,身边空落落的。
这种从未体会过的孤独感包裹住他,让他开始放软了语气:“青棠,先结束你的考察回上海吧,真爱植物,辞职当个爱好也无妨。我想跟你当面聊聊,最迟六月底你要回来,该断的关系,就断干净。”
还是那般高高在上,话里有三层意思:
一是依然反对她的事业;
二是给她下达命令,催她回家;
三是要她和肃征分手。
晏雅钧知道她与肃征恋爱的事,晏青棠并不意外。她发了过生日的朋友圈,没有藏着掖着,而是把肃征公开在众人面前。
“您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晏青棠叹了口气,“不辞,不回,不分。”
简单六个字,就是她对父亲的回复。
其实针对第二条,不用晏雅钧催,她原先是真的想早点回上海。可当晏雅钧对她下了死命令,勒令她必须六月底走,她反而生了逆反心,压根不愿回那么早了。
而晏雅钧最后的耐心也像是被消耗殆尽:“晏青棠,你信不信我今天就派人直接把你抓回来?”
“那你试试好了。”晏青棠一句话顶了回去,随后不等晏雅钧继续发作,就挂断了电话。
晏雅钧没有再打来。
然而他并非嘴上说说,第二天果真加派了大批人四处搜寻。
一群人找到晏青棠时,她正和肃征一起考察那拉提草原的野郁金香。
盛花期已经结束,可她依然很是开心。新疆郁金香,是新疆特有物种,金黄花朵迎风摇曳,满是盎然生机。
晏青棠一边拍照记录,一边同肃征说起郁金香的起源。一提郁金香,大家似乎下意识觉得起源地是在荷兰。但其实真正的起源地是新疆,后经古丝绸之路才传至欧洲。
他们正聊着,肃征察觉到不远处有人窥伺。
他立刻保持警戒,催晏青棠往越野车的方向跑,然而另有两人拦住了晏青棠的去路。
一时之间,共有六人将他们围住。
为首的一人面色为难,说起话来带着几分恭敬,可也没留任何回旋余地:“大小姐,您就体谅体谅吧。我们也不想为难您,可先生下了死命令,带不回您,我们的工作怕是要丢了。”
她体谅他们,可谁体谅她呢?晏青棠不发一言,轻叹一口气。
六人也看出她决不妥协,于是硬着头皮也要朝晏青棠包围过去。
她不过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女孩,他们六个训练有素的保镖,自然不费多少力气就能把她绑走。
然而唯一的变量却被他们忽略,那便是肃征。
或许是出于想要遮掩晏青棠这段感情的心态,晏雅钧并未把晏青棠与肃征的关系告诉他们。他们只当肃征是寻常拿钱办事的保镖,犯不着得罪最大的老板晏雅钧。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想去拉住晏青棠,力求客客气气将她带离,然而手还没碰到她一根头发丝,一旁沉默的肃征就突然扶住他的肩,反手抓过他手臂,就是一个过肩摔,快准狠,将他直接撂倒在地!
他身下的绿草地就如一张织好的毯子,是那拉提最美的风景,而他痛到双臂和肩腰都直不起来,蜷起身体挣扎。
这骇人的动静惹得其他五人都一时愣在原地,也真正意识到肃征是难对付的硬茬。
他们再训练有素,也比不过曾经当兵五年的肃征。只有一起上前将肃征包围住,五对一占据优势。
晏青棠一看便恼了,挡在肃征身前,出言警告他们:“不许碰他!”
肃征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卷起袖子,露出粗健的双臂,泰然从容地望向众人,眼神睥睨。
“没事,相信我,青棠。”
说罢,他像是已经做好迎敌准备,一边将晏青棠牢牢护在身后,一边还能瞅准时机,将几人逐个击破。
他胜过这六人的,大概就是一个狠字。在外的任何训练都比不上真正在部队的历练。
出拳是一种本能,肃征显得游刃有余。
晏青棠初时还很担心,到了后来,瞧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六个男人,突然感觉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反过头来,倒是对她父亲的手下们生出几秒同情。
“青棠,上车。”肃征转过身道。
两人绕开这群人,顺利回到越野车内。
车开动时,晏青棠回头望去,瞧见有两人拼命爬了起来,还试图追车,跑了几十米远,就又重重摔在地上。
“今天还是第一次见识,没想到原来我爸给我挑了这么厉害的保镖。”晏青棠望着肃征笑。
她所说的保镖,自然不是被车远远抛在后面的那群,而是他。
于是肃征也勾唇轻笑:“没想到这趟第一次出手,就是替你对付你爸的手下们。”
最开始时,晏雅钧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肃征的雇主。
曾经戏言,他该对她忠心不二,如今他还真的对她忠心不二。
那拉提风景秀美,晏青棠望着窗外的景色,吹着风,与肃征时不时聊天。她算是第一次正面对上晏雅钧派来的人,这种大获全胜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是自由的,不会再受晏雅钧的控制与束缚。
又过了一阵后,她才留意到开车的肃征右臂受了伤,有擦蹭伤,也有正面搏击时造成的伤。
她这才明白过来,气愤填膺:“他们敢打你。”
以力对力,打斗从来都不会只是一方有伤。
这都是寻常事,可晏青棠显然在心疼他,他便安慰起她,像是算着一笔账:“我打他们打得更厉害。这点皮外伤没什么的,你不说,我都没感觉到。”
晏青棠看他神色如常,也知道他并非是忍着疼,于是也不那么紧绷神经了,只幽幽问道:“你说,那拉提是不是和我们犯冲?”
“为什么?”肃征反问。
“这不明显嘛。”晏青棠说得煞有其事,“上回我伤了腿,这回你伤了胳膊。”
肃征想起晏青棠那时因从马背上摔下而伤了腿,住在酒店的那副可怜样儿,种种回忆,包括她怕疼咬住自己胳膊的那一幕,不禁笑了:“我可没你伤得重。”
“受着伤你还笑!”晏青棠瞪了他一眼,两秒后反应过来,“等等,你是不是笑我呢?”
……
这下晏青棠可真就顺理成章留在伊犁住了下来,还特意又去了阿娅拉家,在阿娅拉家旁边搭起帐篷,美其名曰陪肃征“养伤”。
肃征的那点皮外伤,早就好了,很快就又跟着她四处跑,几乎逛遍了这片草原,过起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蓝天白云下,真是乱花渐欲迷人眼。
准噶尔金莲花开了不少,野芍药也长满阳面的山坡。漂亮的“小黄花”驴蹄草点缀在青草中,紫色的高山离子芥亦在盛放,与淡蓝的勿忘草相依……
天山红花开在草甸上,一片火红,阿娅拉说这花叫“莱丽喀扎克”,像他们哈萨克人一样,自由而不断迁徙。
到了六月,薰衣草也在伊犁河谷盛开了。
夏日的伊犁,就是幅色彩绚丽的巨幅油画,他们成了油画里的新抹上的油彩,时而在草原,时而去湖泊,时而去山巅,时而在长长的柏油公路上。
他们还在库尔德宁露营,特意挑了几乎无人的偏僻野外,住了几夜帐篷后,已没有那般浓的新鲜感。
后来临时下了大雨,雨声与河水奔流的声音交汇在一起。新疆昼夜温差大,降温后野外夏日竟也有些冻人。
夜里,两人挤在越野车上。
肃征喝酒取暖,晏青棠主动凑过去,抿了一口,却受不了辛辣,像枝盛开的海棠,醉倚在他胸膛,仍要伸手揽他颈,嬉闹着由口夺酒:“试试。”
肃征单手箍住她的腰肢,额头迸起青筋,看她吻自己,另一只手掌托起她的后脑,眯起眼睛,喉结轻滑,声音低哑醇厚:“慢点,青棠。”
她借由这个吻,平生第一次尝到了酒味,辛辣而灼热,透着危险意味,可因为面对的人是肃征,她便毫无犹豫地再一次倾身靠近,去吻他的唇。
“像是我把你教坏了。”肃征回吻着她的唇,喑哑低沉。
而这夜,晏青棠注定无梦,跨坐在肃征身上时,只感受到车外的风吹雨打,仿佛整夜不息。
只有野外的风,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第77章 077 终须一别
在伊犁这样住下去,不止六月过去了,就是七月也已经来临。
独库公路每年六月通车,七月半时,他们终于上了路,一路遍览险峻的峡谷,也经绿草茵茵的河谷草原,仰望未化的高山冰雪,最后又见成片的戈壁沙漠。
一条道路,由北到南。
独库公路上总有人在骑行,晏青棠看了心痒,临时买了辆自行车,轻装上阵。
肃征的越野车已靠边停下,也骑了一辆自行车跟在她身旁,看她正奋力上坡,追着前面骑行的人要拼个输赢。
于是肃征一面顾着自己,一面默默在上坡时扶住她的自行车,助力她行得更稳。
这一路上,晏青棠记忆最深刻的,当属乔尔玛的尼勒克翠雀花。
这种蓝紫色的翠雀花是近几年才发现的新种,生在独库公路沿线尼勒克县境内,就在靠近乔尔玛的路段。
听肃征说起,晏青棠才知道,独库公路最早不是为旅游修建,而是一条国防公路。
当年修路一共牺牲了168名烈士,这条美如画卷的公路,是由战士们的血肉浇筑而成。
而如今,沿途的自然美景与路上欢声笑语、生活安逸的旅人,大概是对烈士们的最好告慰。
尼勒克翠雀花就是风景中艳丽的一抹,颜色是饱和度极高的宝石蓝。
蓝紫色的花朵像一只只飞起的雀鸟,是草原上的精灵,自由轻盈。
沿着独库公路一直往南,晏青棠觉得自己也成了一只雀鸟,乘风自由飞行。身边会有另一只雀鸟相伴,她高他也高,她低他也低。
晏青棠真希望永远都这么自由。
然而总有人想把她抓回金丝笼,重回名利场,为此还特意给晏青棠所在的植物研究所打了电话。
张冕之跟着就把电话打给她,惜才之心、遗憾之情溢于言表:“小晏,你真的考虑清楚了吗?本来想着等你回来,我就打报告申请让你转为正式的研究员,不再客座。结果你人还没回来,就要辞职了吗?还寄来辞职信?”
“辞职?”晏青棠就此愣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张老师,我从来没说过我要辞职。”
张冕之大概也猜出几分,语气欲言又止:“那……你的父亲怎么……”
两厢沉默。
父亲的气愤在晏青棠意料之中,她直到七月中旬都没回上海,早就违了“皇帝”旨意,惹来雷霆之怒也属寻常。
可她从没想过,父亲会替她辞职。
“张老师,我的工作我自己做主。”晏青棠最后定声道,“我父亲那边我会协调好,不让他再来打扰所里的大家。也求您帮个忙……”
晏青棠咬咬唇,继续说下去:“在我解决好前,千万拖住,别让所长稀里糊涂就批了准。”
天下竟有父亲替孩子辞职的事,晏雅钧竟如此反对晏青棠的工作。
张冕之震惊之余,也更体会到了晏青棠身上的压力。
“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张冕之连声安慰她,“小晏,你别慌,所长也不想让你走,这才让我打电话再问问你本人。这个辞职,他不会批。”
“谢谢张老师。”晏青棠说话时,眼眶又是一红。
有这样一位强势且专横的父亲,个中滋味只有晏青棠自己懂。
按照晏青棠对晏雅钧的了解,晏雅钧已经张开了一张网,想控制住的只怕不止她的事业,还有其他。
果然,肃征那边也来了电话,来电人正是晏雅钧。
这是要把她在乎的一切都逐个击破么?
肃征正犹豫该不该接电话,晏青棠示意肃征接。
通话刚一接通,就是张冕之颐指气使的命令:“肃征,别的话我不想跟你多说一句,你要是识趣,就主动跟我女儿分手,别动不该动的心思。”
肃征望了眼身旁的晏青棠,回答时没有一刻犹豫,态度比晏雅钧和缓平静得多:“感情是我们两个人自己的事,这我不能答应你。”
几秒钟后,晏雅钧愠怒又轻蔑的声音就从电话里传出:“肃征,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空气一团死寂,晏青棠就知道他是这般恼羞成怒的态度。
晏雅钧历数肃征的罪状:“往轻了说,你知道跟雇主谈恋爱,是一件有多不专业的事吗?可你还是这么做了。”
“往重了说,你真是个没有道德的小人。”晏雅钧几乎是在痛骂,“我信任你,才雇你保护青棠。你却盯上我晏家的钱,一门心思想把她骗走。”
晏青棠听他越讲越歪,几乎是以最歹毒的恶意揣度肃征,再也忍耐不下,夺过手机就大声争辩:“你骂他做什么?是我雇的他。”
“也是我先爱上他。”她道。
“那你以为他就爱你吗?他是爱我们晏家的钱!还有你,你在这儿跟我大呼小叫,没一点尊卑观念,信不信我断了你的经济来源……”
电话里晏雅钧还没说完,晏青棠却直接皱眉挂断。
“把他拉黑,不要再跟他聊了。”她气到浑身发抖,回到酒店房间后,就开始翻找东西。
肃征就站在她身边,好半天后才发现她是在找银行卡。
她把身上所有的银行卡都找到了,还拿了一把剪刀,然后坐在桌上,平复心情后给晏雅钧打去视频电话。
“你从来都是以自我为中心,只相信自己那一套,就没把其他人当人,更没把我和我妈当人。难怪我妈要跟你离婚。”晏青棠鼓起勇气说出了心里话,顿了顿,道,“爸,别再干预我的人生,别让我以后叫不出这声称呼了……”
她的决绝,让晏雅钧一下想到了离家的妻子傅寻青。妻子与女儿都想离他而去,他俨然成了孤家寡人。
一种强烈的怅然萦绕在晏雅钧心头,声音跟着颤抖:“青棠,你为了一个男人,要跟我闹翻?”
晏青棠闻言闭上眼眸。
时至今日,晏雅钧竟然还觉得她单纯是为了肃征,可见他从来没认真思考过家里的矛盾究竟是因何而生。
“不,我从来都不是为了一个男人才跟你闹翻。”晏青棠纠正着他的主观臆断,“我为了我自己。”
“每个人都有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你觉得钱最重要,我觉得植物最重要。我跟妈妈一直尊重你,敬爱你,从没有贬低你的人生。你却一直看不上我的人生,看不起我的热爱。你说你爱我和妈妈,可我们觉得,这根本不叫爱。”晏青棠积压在心头的话,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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