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沉把这些资料整理一下,发回夏都,周局仔细的研究了一下,阿侃提供的这个背影,很像二十多年前追捕的一个毒贩。那时候周局不过是才入职没几年的青年警察,他记得那是他参加的第一个大案,当时行动失败,贩毒团伙趁机跑掉了。
周局的直觉告诉自己,那个跑掉的人里,有一个人的背影就很可能是这个监控里的身影,那次的行动,他们特别专案组牺牲了一个同事,伤了一个同事。这件事让当年的小周直到现在的周局都难以忘怀。
南州的这边的案子要结束了,温沉和李溧阳也要回去夏都。临走前,两个人来到常平面馆,温沉有预感,这很有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来南州了,也可能会是最后一次吃常贵的面。
常平如往常一样,闲暇的光景都会坐那扒蒜。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他该走的时候了。
“我要走了,这是我家里的地址,还有单位的地址。你要是来西北可以找我,有什么事都可以给我打电话。”这是温沉最后一次来面馆的时候和常平说的话。
从火车上的初遇,再到现在,这一切,好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常平收好了温沉写的地址,有缘再见,她在心里对着西北的方向默念道。
温沉还是坐着来时的那列车,还是卧铺,只不过这次的下铺变成了李溧阳。他拿出手机翻出那晚偷偷拍下的常平,心中有了一丝不舍的情愫。
在温沉走后,常平突然觉得每天的时间很充裕,以前和程锐在一起的时候,什么事情都喜欢和他分享,吃到好吃的东西,听到好听的音乐,看了好看的电影,她都会一一分享给程锐。后来认识了温沉,两个人隔三差五的骑着摩托车兜风,在这个过程中,常平会暂时忘了分手的伤痛。
如今却有大把的时间来思考,想自己,想程锐,想着过去青葱校园的时光, 也会想将来脚下的路在何方。常贵知道常平是个重情义的孩子,程锐的事情很难在短时间里从她的生命里淡出,陈姨走了一圈亲戚才回来,那些被“大过年的”搪塞过去的事情,总会在年后一一浮现出来。
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逃避不掉的。常平悄悄的问过常贵,“爸,你跟陈姨。。。。。”
“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听她的吧,咱们别勉强她。”常贵向来宽和,对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要不你们,出去玩一圈?旅游散散心?”常平提议道。
看着常贵和陈姨都又些迟疑,常平接着说,“反正这会儿刚过完年,客人也不多,店里就放假呗,实在不行我也能看店。”
常平说着手机递给陈姨,手机界面上是一个旅行网站的主页,充斥着花花绿绿的套餐,什么东南亚五天四晚双人游,香格里拉六天七晚纯玩团,华东五市,三亚之行,缤纷缭乱。陈艳荣有点活心了,她也是五十多岁的人,可没有正儿八经的旅过游,如果这个年纪再不出去的话,恐怕老了都没见过南州以外的世界。
看着陈姨研究路线的兴致正浓,常贵说,“要不咱们去三亚?”常贵其实不是爱玩的人,但是他已经捕捉到了常平细微的变化,这个开朗善谈的孩子逐渐内敛了心事。他不清楚常平到底知道了多少,只觉得从西北回来后,这个孩子的话就少了,但是他同常平一样,很怕有些事情一旦戳穿,父女的情分就走到了尽头。
陈姨在常平和常贵的共同劝说下,开始上网研究三亚旅行打卡胜地了。常贵说这个面馆常平张罗不了,还是有空就帮着陈姨打理打理小商店吧。常平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她现在只想让自己有事情干,时间排满一点,少点胡思乱想的空闲。
常贵和陈姨约好了出发的时间,常平帮忙从网上订了飞海南的机票。两个人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一大清早就去了机场。
常平自己在面馆里准备收拾收拾东西,贴上一个放假的通知。刚把面馆里所有的桌子都擦了一遍,门口进来个人,那人没有说话,常平想说暂停营业了,可抬头对上的是程锐疲惫的目光。
这是初一那天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常平给程锐拉了一个椅子,从保鲜柜里拿了一瓶橙子汁。程锐这个人虽然处处迁就常平,可也有矫情的时候,比如他觉得碳酸饮料不健康,果汁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之前他每次来面馆,常平都会给他拿一瓶橙子汁,时间久了,这也成了一种肌肉记忆。
其实也没有隔多久,但是程锐的状态好像苍老了五岁,他下巴上的青色胡茬,略有蓬乱的头发,松垮的衬衣。这都和常平印象里的那个学霸师兄不一样,他不再有往日的整洁,也不再有往日的神采奕奕。
常平和程锐两个人就这样对坐着,谁也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常平忍不住先开了口,“你来,有什么事吗?”
程锐闻声抬起头,眼里似乎闪过星光,“阿平,对不起。”他想了许久,却也只说出这三个字。
“如果是因为你妈妈的话,不用道歉。我能理解她作为母亲的心情。她说的很对,婚姻就是要门当户对,就像你那个青梅竹马,是叫沈嘉颖还是沈嘉莉来着,那就是你妈妈中意的儿媳妇标准。对你的事业、对你的家族都有益处。”
“阿平,你不要生气了,我知道这件事情我有责任,我会改的,你相信我!”程锐言辞恳切的说道。
如果是几年前的常平,或许会犹豫,可她已经不再是二十出头好糊弄的小女孩了。“听父母的话总归是错不了的。真的,那天刚回来的时候我是很生气,也很难过,可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 咱们两个注定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我呢,现在连自己是谁,从哪来的,我都不知道,从小就长在这个破旧的小面馆。而你,学术新贵,父母又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住着高档小区,咱们是不适合的。”
程锐想反驳什么,常平抢先说道,“我知道你现在难过,可能有伤心也有不舍,这些都是这些年的习惯使然,你习惯了我每天在你身边叽叽喳喳,习惯了我不停的给你发微信,只是习惯而已,慢慢的你也会习惯你的生活里没有我,慢慢的也就习惯了父母给你安排的生活。”
常平说完后没等程锐张嘴,径直走向了马路对面陈姨的店面。她没有看到程锐眼里才闪起的微光又黯淡了下去,常平知道程锐想说什么,他来的目的就是挽救这段感情的,可即便两个人和好了,也不一定会如初那样。程锐妈妈的偏见永远消失不了,隔在两个人之间的现实问题就像是一道天堑,永不磨灭。
程锐独自在面馆坐了会儿,他明白常平说的都对,他的理智也告诉自己,如果强行挽留常平,母亲或许会给她造成二次伤害。他很痛恨自己没有勇气摆脱母亲思想的禁锢,从小就是在这种母强子弱的环境下成长的,对于母亲,程锐有种天然的不可违逆感。
常平不知道程锐是什么时候离开面馆的。她也不想再去探究那些细节,陈姨店里的货架子已经被她擦了一个遍,其实前段时间陈姨才擦过,常平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买东西的人也很少,只能擦完货架子再一排一排的把零食、桶面都擦一遍。
店里不忙的时候陈姨经常擦擦这里,擦擦那里,常平此时觉得,陈姨或许就在用这种方式打发平淡、日复一日的生活,这种生活只能称为熬,熬过了一天,熬过了一年,陈姨就这样熬过了半辈子。或许这是对活着的人的一种修行。
温沉回到夏都后,始终没有忘记常平对他说的话,他对常贵,也提起了极大的兴趣。工作的间隙,他会拜托古朗的师兄弟们查一查常贵的信息。
正如常平所说,这是一个失踪人口,因为失踪太久了按照规定就按照死亡,注销了户籍。南州的常贵不是常家庄的常贵,温沉也想知道他会是谁。常贵的信息到常家庄这里,就断了。这种查案子查到一半,前面的路就没了的感觉很让人抓狂。
如果不是贩毒案迫在眉睫,温沉真的想再仔细扒一扒这位远在南州的煮面师傅。
关于阿侃的上线军哥,关于他的信息都是一个个的碎片,温沉要从这些碎片中拼出一个完整的的线索。有的人说他年纪大,有的人说他个子高,总之神出鬼没,行踪飘忽。
第19章 各怀心事
周局的办公桌上始终放着一沓资料,每页纸的边角都有些微微的毛边,看得出来,这份资料经历了长时间的反复翻阅。资料的封皮上没有字,采用的还是很多年前的棉线装订法。
“你看看这些。”周局长把资料递给温沉,温沉顺势坐到周局的对面,接过来,其实这份资料,在去年的时候温沉就已经偷偷看过了。他发现周局长时常对着这份资料皱着眉,这个二十多年前的案子,温沉是知道的,他的父亲也和他讲过了很多遍了。
资料里也有几张模糊的照片,那都是二十年多年前拍的,周局怀疑和照片中的一个身影,和阿侃交代的军哥是同一个人,温沉两相比较一下,也有相同的感觉,而且,这个身影他好像不久前才见过。是在南州的时候,常平口中那个并不熟悉的舅舅。
吴世森,常平舅舅的名字。她说过一次温沉便记住了,在整个户籍系统里搜索这个名字,按照吴世森自述的条件,东北人、五十多岁,匹配到7个符合条件的人,可户籍上的照片却不是吴世森本人。移民局那边也传回来了信息,并没有名叫吴世森的人有过移民记录。
温沉很想给常平打个电话,可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手机。常平曾经说过,这个舅舅是常贵寻来的,如果舅舅是假的,也许是常贵被骗了,也许就是常贵的授意呢。温沉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他没办法告诉常平,你的爸爸处心积虑的骗了你。他能清楚的感受到常贵对于常平来说有多重要,他能理解常平游离在真相之外的焦虑,也就更不愿在她原本焦灼的心上再浇层热油。
假如吴世森就是军哥,那常贵很有可能也曾经是犯罪团伙中的一员。这个想法冒出来的时候,温沉起初觉得荒谬,仔细想来好像又很合理,这个想法很合理的解释了常贵为什么要用别人的身份,合理的解释了为什么他身上有些不符合面馆老板的技能,也合理解释了他为什么带着常平从北方辗转到了南方。
温沉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了周局。
“得有证据。”周局只留下了这么一句。
常平在微信上给自己、常贵还有陈姨拉了一个群。陈姨会经常拍一些照片发到群里,海南岛四季常夏,没有南方的阴冷,也没有北方刺骨的寒风。陈姨说除了蚊子又大又多之外,还是挺不错的。
陈姨最新发来的几张照片,海边的沙滩上,陈姨穿着深蓝色的中老年款式的泳衣,披着一条颜色艳丽的纱巾,带着墨镜,笑的像个孩子。而照片上的常贵,穿着老款的衬衣半袖,带着墨镜,在三亚阳光的灼晒下,肤色加深了好几度,看着照片的角度,明显是陈姨偷拍的,不到两分钟,常贵的照片便被陈姨撤回了。
想必常贵还是不喜欢照相的,他总说自己长得不好看,长得不好看就不能总是照相,越照越不好看。常平一直说他这是顽固的封建思想。
透过那个奇怪的偷拍角度,常贵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倒是陈姨,能看得出来,确实是玩的很开心。陈姨基本上每天都会在群里分享照片,棕榈树、椰子树、海景别墅,椰汁糯米饭,凡是南州没有的景象她都想分享过来给常平看看。
看着他们两个玩得好,这趟出行没有白去,常平也就放心了。
陈芝芝的电话是午后打来的,按照她们都市丽人的作息,这会儿正是下午茶时间。
“阿平我忙你打听过了,当年去新疆当知青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过能联系到的年纪都在六十岁上下,按照年龄算,你外婆应该是第一批知青,不太好找。”陈芝芝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我也没报什么太大的希望, 实在找不到就算了吧。”
“再给我点时间,我再找找。”
“嗯...”
“对了,有一个阿姨说,去新疆的知青大都是上海的,而且那个年代东北有北大荒,东北的青年应该都就近留东北了。当然,这是阿姨的个人想法,也不一定全面。”
“我好像明白了。”
常平放下电话,在心里大胆的推测,假设这个舅舅说的都是假的,或者从根本上讲,这个舅舅就是假的,那么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好像就能说通了。就像陈芝芝说的那样,东北的知青为什么要舍近求远,这个舅舅为什么出现的这么及时。
常贵一定是有事情瞒着自己的,哦对了,他根本不叫常贵。常平的脑子里浮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去年有一则请问是杀人犯潜逃到另一个城市,改名换姓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如果不是因为盗窃罪落网,恐怕也发现不了他是多年前的犯罪嫌疑人。
常贵的卧室常平已经转了很多次了,除了衣柜里隐藏的很好的那个皮包没有了,别的都没有异常。厨房、卫生间、客厅,就连一楼面馆的后厨常平也没放过,再有几天常贵和陈姨就要回来了,留给常平的时间不多了。
面馆的后厨里家具很多,碗架子,冰柜,调料台,一大口煮面锅、一口炒锅,还有大号的洗菜池。常平闲下来的时候经常会到后厨看看,而且后厨里油烟重,要紧的东西多半不会藏在这。常平学着电视里,又去了楼上的卫生间,马桶的水箱也检查了一遍,没什么收获。很显然,常贵在走之前已经收拾过一回了。
常贵出发的那天,带了一个大号的黑色拉杆箱,想必那个皮包已经被装上带走了。常平回到自己的卧室,瘫坐在椅子上,随手翻出相册薄。常平家里只有这么一本相册,里面都是常平从小学到大学在学校里拍的照片。
小学时候相机是个稀罕物,不是每个同学的家里都有,学校组织春游的时,老师会带相机给大家拍照,后期同学们再自己交钱去冲洗照片。小学时期的照片里多数都是和陈芝芝的合影,以及同学们的合照。
后来上大学时候流行起了数码相机,普通一点的也要几千块。当时常平心动了,她觉得这本相册里没有常贵,从小都大,都没有和常贵的合影,是个遗憾。大二的一个暑假,她去超市当促销员,加上平时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钱,终于凑够了一台佳能数码相机的钱。
当常平举着这个数码相机回来,刚准备拆开外包装研究一下的时候,常贵就出现了,常平本想欣喜的展示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却被常贵说她乱花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最后还告诉常平,这个相机要玩拿学校玩去,别在家里让他看见。
常贵的语气严厉里带着心疼,他对于常平假期去兼职自然是心疼的,可不想被常平拍下照片似乎也是真的。常平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空白页的本子,回忆着常贵的样子,开始在本上画着。常平在画画上有一点天赋,但是她没有系统的学习过,只是因为学画画的费用太高了。
半个小时过去,常贵的样子浮现在纸上,虽然没有专业人士的画工精细,但也突显了常贵的主要特征。常平还想画一画常贵年轻时候的样子,可是过去太多年了,已经想不起三十多岁、四十多岁的常贵了。
常平起身喝了口水,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外逃通缉人员,每一个年龄在五六十岁的男性,常平都会仔细的看了又看。
大约搜了两个小时,没有一张照片能和常贵的样子对上,常平在心里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常贵可能就是有些难言之隐而已,未必会是自己想象中的在逃杀人犯。而且,住在南州的这么多年,常贵对街坊邻居以及往来的客人都是极其和善的,一定是自己慌乱之中想的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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