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宴吧。”
歌舞声起,数名貌美的宫人在殿内翩然起舞。
崇宁帝对阿史那苍道:“不知京城的饮食,可还和三王子口味?”阿史那苍朗笑,“上京繁荣,珍馐美宴数不胜数,小王喜不自胜。”
崇宁帝面露微笑,“三王子若是喜欢,这段时日可要好好尝一尝。”
“那是自然。”
阿史那苍笑,“不仅美食,京城的姑娘亦是如花似玉。来时父汗曾道,小王若是能娶得上京女子为妻,既显两国交好,又能解决终身大事,实乃一举两得。便是不知,陛下能否满足小王心愿?”
听着这话,萧婧华察觉到不对,瞪眼看去。
崇宁帝神色不变,和蔼道:“不知三王子看上了哪家的姑娘?”
阿史那苍倏尔一笑,绿色眼睛迎上一道冷漠含怒的目光,朗声开口。
“琅华郡主。”
第51章
乐声骤停,殿内鸦雀无声,众臣纷纷缄默。
在座何人不知,琅华郡主萧婧华,乃陛下胞弟之女,一向得宠。不说待她如珠如宝的恭亲王,便是陛下也如亲女般对待,连所出公主也越不过她去。
这北夷三王子敢打她的主意,野心着实太大。
“哐当”一声,杯盏从手中脱落,在地上摔得粉碎,清亮的酒水淌了满地。
似是被这一声惊醒,朝臣们悄悄打量崇宁帝和恭亲王的神色。
崇宁帝面色平稳,看不出任何异样,倒是恭亲王阴沉着一张脸。
“陆侍郎醉了。”
崇宁帝温声道:“来人,扶陆侍郎下去歇息。”
陆埕脸色苍白,紧握的手背上青筋显露,似在极力隐藏某种情绪。
他隐忍出声,“陛下,臣……”
“这段时日,劳累爱卿。”
崇宁帝加重语气,不容置疑道:“既是醉了,便去歇息吧。”
隔着溶溶灯火,陆埕看着高座之上帝王的神色,颓然应声,“多谢陛下。”
他踉跄起身,随着内侍离席。
离开之前,陆埕回眸。
少女独坐高台,明艳似火,一手持着杯盏,目光直射那北夷三王子。
三王子迎着她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勾唇而笑。
……
忽略那道灼目视线,阿史那苍笑问:“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崇宁帝面色不变,温和道:“今日只谈宴饮,不论其他。”
阿史那苍见好就收,笑着落座,“也对,来日方长。”
他举杯,“小王敬陛下一杯。”
崇宁帝唇畔带笑,一饮而尽。
乐声重新响起,殿内歌舞升平,除了离席的陆埕与众臣不时露出的异样,几乎看不出发生了何事。
萧婧华仰头喝下杯中之酒。
北夷三王子都点名了,定是不会让她去和亲,乐宁心中高兴,可看着琅华“借酒消愁”的模样,又不免有几分不忍,悄声问她,“你是怎么惹了那三王子的眼?”
“我怎么知道?”
萧婧华斜她一眼。
转着酒杯,她慢条斯理道:“或许,是我生得太美了,只见一面,就令他不能忘怀?”
乐宁翻白眼,“你就拐着弯地夸自己吧。”
萧婧华笑。
端和伸手摸了摸眼皮,“父皇和皇叔,应当不会让你去和亲吧?”
乐宁想了想,“也对,皇叔就你一个女儿,父皇要是让你嫁去北夷,皇叔不得和他拼命啊?”
“你们这么不想让我和亲?”萧婧华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悠悠饮下后,语气调侃,“我不去,那你们就得去了。”
这话一落,乐宁端和跟商量好似的,飞快坐了回去,低头不语。
萧婧华嘲讽一笑,“出息。”
乐宁双目冒火瞪她。
萧婧华耸肩,亲自给二人斟了杯酒,“和亲一事,也不知是阿史那苍自己的主意,还是北夷可汗的主意,事未落定,担心这么多做什么。也就你们两个蠢货杞人忧天,脸都丢到别人跟前去了。”
“你说谁丢脸?!”
乐宁一脸愤怒。
端和眼泪汪汪,“琅华姐姐,你怎能这般说我。”
“少装。”萧婧华嫌弃,“昨日若不是你们二人丢人现眼,阿史那苍会跟着你们找到我?”
“我要是去和亲,指定是你们害的。”
将酒杯放到二人面前,萧婧华道:“还不快给我敬酒赔罪?”
“啊?”乐宁懵了,“昨日,你和他见过面?”
端和愣愣的,“是我们把他引到你跟前去的?”
“当然。”
萧婧华掷地有声。
姐妹俩对视一眼,端起酒杯,快速饮下,随后便老老实实坐着,不敢作妖。
萧婧华心里的憋闷散去不少,眼里蓄了笑意,唇瓣沾染几滴酒水,饱满清亮饱满。
宴上人多,乐声似蝉鸣,一声接着一声,她多饮了些酒,被吵得头疼,有些透不过气。
萧婧华起身,悄悄挪到萧长瑾身旁。
后者眼见地瞧见她,对身侧官员说了几句,随后走到她身前。
“哥哥,我出去散散酒气。”
萧婧华低声。
萧长瑾温声颔首,“去吧。”
萧婧华笑着转身。
“婧华。”
身后人将她唤住。
“怎么了?”
萧长瑾轻轻摸了下她额发,语气凝重,“别担心,孤不会让你去和亲。”
“我没担心啊。”
萧婧华弯眼,笑容轻松坦然。
“有你们在,我一点也不担心。”
萧长瑾心下微松,温柔道:“去吧。”
少女点点头,转身一步步离开。
光影在她脸上移动,眼里的笑一点点弥散。
离了席,凉爽夜风一吹,肿胀的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
萧婧华没带箬竹几人,她一走出宫殿,立即有宫人提灯跟上。
她接过提灯,“下去吧,本郡主想自己走走。”
宫人们躬身,“喏。”
这座皇宫对萧婧华来说熟悉得像她第二个家,她提着灯,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一处宫殿。
空气中幽香弥漫,月色朦胧,嗅着香气,好似能看见美人月下起舞。
在门前站定,萧婧华歪头想了想。
这好像是二皇兄的生母,柔妃娘娘生前的居所。
据闻柔妃娘娘最爱桂花,每至金秋,她宫里总会蔓出浓烈的桂花香。
年幼时,萧婧华曾见过她几次,是个娇柔的美人。
只是不知,她做了何事惹怒了皇伯父,被终身禁足在这座宫殿里。弥留之际,也未得皇伯父垂怜,在她去后,连唯一的儿子也不得父亲喜爱。
风送花香至,萧婧华捂了捂鼻子,感觉头好像更闷更晕了,急忙转身离开。
悉索声响,枝叶在月色下共舞,影子在地上变换成不同的模样。
提灯走远了,萧婧华仰头望着挂在柳梢上的圆月,淡声道:“跟了这么久不累吗?出来吧。”
风声骤停,树后走出一道身影。
他缓步走到萧婧华身后,颀长身影在地上映出一道长影,与萧婧华的重叠在一处。
被酒浸过的嗓音带着低磁沙哑,“北夷此前从未传出过和亲的风声,或许,那只是三王子的心血来潮。”
萧婧华转身。
男子的模样在灯光与月色下格外清晰。
她并不意外来人是谁,反问道:“然后呢?”被她注视着,陆埕有些许紧张,“亦或许……是他们口风太紧。”
“所以。”萧婧华抬眸,冷淡问:“陆大人究竟想说什么?”
陆埕抿唇,“若他们一定要让你去和亲,你怎么办?”
“若那时,自当有我的父兄为我。操心。”
萧婧华将他打断。
陆埕闭眸,鼓起勇气将剩下的话说完,“你不如放出话去,就说身上早有婚约。”
“陆大人说笑了。”萧婧华轻笑,“我从何处寻个与我有约之人。”
“王爷和太子……会想办法的。”陆埕缓声。
“谎言,是最容易被戳破的。”
萧婧华提灯而立,发顶凤冠在月色下依旧熠熠生辉,“本郡主可不想颜面扫地。”
落叶轻拂裙摆,她迈开步子,叮当声传荡开来。
“何况,你我早已没有半点关系,嫁或不嫁,都是我自己的事,便不劳陆大人操心了。”
“婧华……”
陆埕颤声,“别……”
“陆埕。”
萧婧华在他一步之外前停下,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目光定定看着他。
陆埕一怔。
少女亭亭玉立,面似白玉无瑕,貌如九天玄女。
掌中灯笼散发着温暖圣洁的光芒,口中吐露出的话,却让陆埕脸上浮现出痛色。
她笑着,眉间笑意似明媚朝霞,一如往昔。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说好了,各自婚娶,再无瓜葛。
萧婧华迈步,发冠流苏擦着他的肩而过,发出清脆的铃声。
陆埕怔忪抬首。
叮当铃声在他耳畔不断回响,只闻声,不见影。
他亲眼看着,与他重叠的影子不断向前移动,最终与他脱离。
“若非往年情谊,我不会再见你。”
陆埕面色苍白,良久,在那道身影即将走出视野前,他艰难出声。
“我们当真,回不去了吗?”
萧婧华一顿。
银辉从天洒落,她被笼罩在月辉中,全身散发着柔光。
手中提灯随风晃动,裙裾翩飞,她立在月下,似要乘风登月。
萧婧华启唇,一字一字,坚定无比,“我从不后悔。”
不后悔爱他这么多年,也不后悔弃了他。
她不会再沉湎于过去,她只会昂起头,大步向前。爱也好,恨也罢,皆被她弃于身后。
永不回头。
她有勇气去承担未来的好与坏,是与非,爱和恨。
无论什么结果,她都认。
这才是她萧婧华。
身后寂静无声,萧婧华轻轻一笑,“陆大人,忘了吧。”
忘了过往一切,重新开始。
她踩着落叶,一步步远去。
身后。
陆埕还立在原地,目光凝着她离去的背影,枯朽古木般一动不动,仿佛困在沼泽里出不去了。
一如她从前。
而她当真,从未回头。
……
夜色渐凉,夜风擦过肌肤,留下无数个小疙瘩。
萧婧华搓了搓手臂,感觉有些冷,目光四处看了看,准备回去。
旁边树上骤然发出巨大的响声,她双肩一抖,吓了一跳,冷斥道:“什么人?!”
树上骤然响起一声轻笑,萧婧华猛一抬头,却是一怔。
月光下,树梢桂花随风飘落,有的缀在她发间,有的落在凤羽上,有的顺着她鼻尖坠落,徒留一阵浅淡花香。有花飘飘然从她眼前落下,萧婧华伸手,掌心将它接住。
“花下看美人,这可是草原上难得一见的景色。”
桂花树上落下一道衣角,男人悠悠的嗓音在夜中散开,“方才那个男人,听说是大盛最年轻的侍郎。小金花,他是你的心上人?”
第52章
听到这个难听的称呼,萧婧华面色一冷。
“本郡主记得提醒过王子,别再这么叫我,王子莫非是记性不好?”
“诶,本来是挺好的,可一见郡主,脑子里便什么也记不得了。”
阿史那苍笑道。
萧婧华咬牙,“油腔滑调。”
阿史那苍闷笑,胸膛上下起伏。
他靠在桂花树上,这一动,牵动着枝桠,桂花簌簌掉落,落了萧婧华一身。
皱眉掸了掸袖子上的小花,萧婧华正要往后退,又听那人道:“郡主还未回答我,方才那人,可是你的心上人?”
萧婧华冷脸,“与你何干?”
“我恋慕郡主,自然与我有关。”
一只手拨开花枝,月色下,那张硬朗的脸竟也显露出几分柔和。
萧婧华后退,眉心拧着,不想答他的话,转而问道:“方才大殿之上,你为何要那般做?”
“哪般?”
阿史那苍垂眸,一眼望见萧婧华紧皱的眉心。
他笑了,“向你求亲吗?”
萧婧华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尾音上扬,不可置信,“你那是求亲?”
逼婚还差不多。
阿史那苍眼尾轻扬,音色很低,似含着一口烈酒,带着浓烈的醉意。
“盛朝皇帝是你的长辈,我向你的长辈提出婚嫁之事,不是求亲?”
他整个身子躺在桂花树上,姿态舒展,眉心惬意,“在我们北夷,看上了哪个姑娘,自然要当机立断出手,动作慢了,姑娘可是会被狼叼走的。”
阿史那苍倾身,绿色瞳眸在夜色中似散发着幽光,缓声而笑,“我想,你的身边,应当有许多狼。”
比如方才那位陆侍郎。
萧婧华瞥他一眼。
“本郡主不是你们草原的姑娘,想娶我,可不是动动嘴皮子便能做到的。”
阿史那苍含笑点头,“苍心中有数。”
他忽而出声,“想上来吗?”
萧婧华不解,“什么?”
未等她作出反应,树上的人长腿一跨,转瞬落地,随后萧婧华便觉一条铁臂箍住她的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提灯啪嗒掉落,花香扑鼻,她落在了满树桂花丛中。
这树并不大,上边还坐了两人,稍微一动便是“簌簌”声响,桂花唰唰下落,盖在仍散发着暖黄光芒的灯笼上。
萧婧华紧紧抓着身下树干,生怕自己掉下去,因着激动,白皙脸庞添了两片红霞,恶狠狠地瞪着罪魁祸首。
“你做什么?!”
阿史那苍靠在另一根树干上,双臂枕在脑后对她道:“方才你偷偷看了好几次,我觉你应当是想上来,怎么,不喜欢?”
他抽出一手,指着天上明月,“树上赏月,照你们中原人的话来说,应当是件雅事。”
萧婧华咬唇,对他怒目而视,“是雅事,可这树明显承受不住两人的重量,本郡主若是摔下去,我要你好看!”
幼年时曾摔下树,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爬过树,以至于此时格外不适。
“想下去?”
萧婧华避开他的视线,语气不好,“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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