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婧华毫不犹豫拒绝。
“嘿你这丫头,胆子可真大。”恭亲王搁下杯盏,长眉微挑,“这世上能让你皇伯父等的,可没几个人。”
“那我就是其中之一了。”萧婧华挪动凳子,坐在恭亲王旁边,抱着他的胳膊笑盈盈道:“过几日我要和陆埕去承运寺,若是进了宫,皇伯父定会留我住下,那不就耽搁了祈福的日子?”
听她说起祈福,恭亲王身形微顿,将女儿推开,口中嫌弃,“陆埕陆埕,你整日就念叨着陆埕。”
“我也念了父王皇伯父太子哥哥和皇祖父皇祖母。”
萧婧华不服气。
“念是念了,却也排在陆埕后头。”恭亲王没好气道:“走走走,赶紧走。”
话落又问:“哪日启程。”
“五日后。”萧婧华又粘了过去,把头靠在恭亲王肩上,嗓音轻甜,“父王,我会想你的。”
“乖乖,父王也会想你。”
恭亲王动了下肩,萧婧华疑惑抬头。
头顶落下一只大手,恭亲王面色温柔,“若是受了委屈,定要告诉父王,父王给你出气。”
“谁能给我委屈受?”萧婧华扬着下巴,笑得一脸骄傲,“我可是琅华郡主,背后站着一整个皇室,谁让我受委屈,本郡主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恭亲王深深地看着她。
重重揉了两下女儿的发顶,他笑声爽朗,“好,不愧是尊贵的郡主娘娘。”
萧婧华忍不住笑。
……
从得知要去往承运寺起,萧婧华的心情一直保持着愉悦。
将要出门,她便不往外跑了。
府中林大厨最初是御厨,后被崇宁帝赐给恭亲王,一直在王府做事。
萧婧华跑去向他请教,新学了一样糕点。
她手巧,但自幼千娇百宠,不喜亲自动手。除了尽孝心,也就只有一个陆埕能让尊贵的小郡主动动尊手了。
掰下一小块枣泥山药糕送入口中,感受着绽放在唇齿间的清甜,萧婧华双眼微弯。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陆埕吃下这糕点的模样。
林大厨是个身形壮硕的中年男子,面色白净,瞧着有几分讨喜。拿着枣泥山药糕咬了一口,他赞道:“郡主心灵手巧,冰雪聪慧,这手艺,便是我年轻时也无法相比。”
这话虽然有拍马屁的嫌疑,但萧婧华听得通体舒畅,眉眼含笑。
箬兰端来铜盆,她轻拨水面。
净完手后,萧婧华用帕子将水渍擦干,悠悠道:“装一盘给父王送去,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
箬兰一脸欢喜,应得又脆又甜,“多谢郡主。”
“箬竹,给林大厨赏赐。”
箬竹点头,林大厨更是笑不露眼。
主子大方,他自是高兴。
从厨房出来,天已黑了。
洗漱过后,萧婧华坐在贵妃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
窗棂半开,夜空中繁星密布,耳畔虫鸣时响。
风起,院中竹叶摇晃作响,墙上竹影婆娑。风送来一缕花香,缠绕鼻尖,经久不灭。
蜡烛“滋啦”响,屋内暗了一瞬。她侧头。
箬竹拿着剪子剪烛花,灯芯炸开,越发明亮。
萧婧华看得出神。
也不知,她何时能与陆埕共剪烛花。
将书放下,萧婧华招了箬竹过来。
她捧着脸,无限期待,“这个时节,承运寺的山花应已开了,你说我到时与陆埕赏花如何?”
“他的字好看,也可让他帮母妃抄几页佛经。”
箬竹笑,“郡主可先与陆大人抄佛经,再一同赏花。”
萧婧华重重点头,眸中似藏了无数朵花,“这日子怎么过得这么慢,还有整整两日呢。”
“郡主歇息吧,睡一觉便是明日了。”
“我睡不着。”萧婧华叹气,“你和我说说话吧。”
她歪着头打量箬竹,“你可有心悦之人?若有,我替你操办,让你风风光光嫁出去。”
“奴婢六岁便来到郡主身边,哪来的什么心悦之人。”
萧婧华算了算。
箬竹是四岁那年母妃给她的,比自己还要大上两岁,在她身边也已快十三年了。
现在想来,那年当真发生了许多事。
她有了箬竹,失去了母妃,遇见了陆埕。
光阴荏苒,带走了她珍视的,也给了她心中所爱。
萧婧华怔忪。
“不早了。”她翻身下榻,走向雕花大床,“今晚不用守夜,你下去歇息吧。”
第12章
出发那日天公不作美。
熹光露了不到两刻钟,便被不知从何处飘来的乌云卷入其中。天沉了下来,偶有几缕金光泄出,却不敌黑压压的云层,终被吞没。
箬兰瞧了眼天色,关了窗,“瞧这模样,像是要下雨。”
“郡主,陆大人何时来呀?”
“这才辰时,急什么。”
萧婧华吃完最后一口碧梗粥,用帕子轻轻擦拭唇角,“再等等。”
箬兰:“哦。”
侍女们扯下早膳,萧婧华问:“东西都收拾好了?”
箬竹道:“都收到马车上了,陆大人一来便能走。”
“那就好。”萧婧华颔首。
昨夜用膳时,她已和恭亲王道了别,她父王一大早就出去会友了。
萧婧华坐着等了片刻,着实难熬,“箬竹,给我找本书来。”
箬竹快步行至书架前,从中挑了本话本子。
郡主最近不看游记,改看话本了。
这书讲的是名千金小姐与书生相恋,却碍于家世门规不得不分开的故事。若是以前,萧婧华定能看得津津有味,今日却心不在焉。
以往能拨动她情绪的话本,此刻味同嚼蜡。
她频频看向门外,期待着心心念念之人能早些出现在面前。
可惜,希望落空了。
“郡主,郡主?”
箬兰放低音量,小心翼翼地问:“还要等吗?都午时了,先传膳吧。”
萧婧华恍然回神。
手中书籍被她捏了一个上午,一页未动。
指骨间传出隐隐酸痛。
她丢开书。
恰在这时,门外响起清晰的脚步声,有人正在靠近。
萧婧华的眸子陡然亮起,惊喜地看向门口。
箬竹领着几名侍女进来,柔声道:“陆大人大抵是耽搁住了,郡主先用膳,用完再等吧。”
身后侍女有序地将膳食摆在桌上。
萧婧华难言失望,动了动唇角,“好。”
这顿饭用得魂不守舍。
饭后,萧婧华让粗使嬷嬷把躺椅搬到院子里。
她半躺在椅子上出神。
箬兰和箬竹凑在一起窃窃私语,“陆大人怎么还不来,就算是有事耽搁了,不能指使孟年来说一声吗?郡主都等了半日功夫了。”
箬竹不知该如何说,心情复杂道:“再等等吧。”
这一等便等到了酉时。
萧婧华倏地站起,“备车,去陆府。”
“啊?”箬兰劝道:“郡主,再过半个时辰就要天黑了,现在去……?”
萧婧华坚定点头,“现在去。”
箬兰拗不过她,胳膊肘碰了下箬竹,低声道:“快劝劝郡主啊。”
箬竹不理她,“马夫一直在门外候着,郡主,我们动身吧。”
“唉你……”箬兰没拦住,跺了下脚,急忙追了上去。
刚过永奉街,马车突然就不动了。
车夫斥责两声后隔着车门道:“郡主,这马不知怎么的,突然就不走了。”
萧婧华蹙眉。
“郡主不如下车稍事休息,待小的将这马驯服后再行上车。”
思忖过后,萧婧华点了头,“好。”
马车停靠旁边是个食铺,炊烟袅袅,馄饨的香气不断钻入鼻中,老板笑容满面地招待着客人。
萧婧华瞧了两眼,将视线挪开。
箬竹往四周睃巡,指着某个方向道:“那边有家酒楼,郡主可要去歇歇?”
几丈开外矗立着一座两层阁楼,算不上多气派豪华,但瞧着还挺干净。
马夫不知从何处讨来一碗水,正在喂那匹马儿。马儿鼻孔里喘着粗气,快速将那水喝下,可在马夫驱赶时,仍是一动不动。马尾烦躁地甩着,比驴还犟。
萧婧华颔首,“走吧。”
将要到达酒楼时,她骤然驻足。
“郡主,怎么了?”箬兰疑惑发声。
顺着萧婧华的视线看过去,她蓦地失声。
几丈之外的街口站着一对男女,身后各跟着一名丫鬟侍从,均落后二人两步。
少女仰脸不知与对面的男子说着什么,从怀中掏出一只香囊,递到他面前。
男子眉目舒缓,细看,眸底好似含着愉悦之意,宛如春露。
他接过那只香囊,星星点点的笑从眼角溢散开,刹那间将双目点亮。
萧婧华怔怔看着,心里某处好似空了。
她在府中等了他一日,她以为他被要事耽搁,谁知却是在会见佳人。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冲上去分开二人,想当着白素婉的面质问陆埕。
可是……然后呢?
然后,陆埕会责怪她平白毁了人家姑娘的清誉,冷漠的目光会如一柄剑刺在她身上。
见到陆埕此时对白素婉这般温柔的表情,一想到他会露出的冰冷神色,萧婧华只觉呼吸一窒。
箬兰忿忿不平,“郡主,陆大人太过分了,他怎么能丢下您,去见别的女人?奴婢去找他理论。”
“别去!”
出声的刹那,萧婧华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了一跳。
她紧紧攥着箬兰的胳膊,重复道:“别去。”
箬兰被吓住了,无措地看向箬竹。
后者对她摇了摇头。
萧婧华一眼不错地看着陆埕,看到眼睛干涩也不眨一下。
她把陆埕此刻的表情镌刻在心上。
她不明白陆埕为何对她这般冷淡,但这一刻,萧婧华近乎荒谬地想,若她能与白素婉一般柔顺听话,陆埕能否变回以前的模样?
生病时哄她喝药,闯祸时陪她挨罚,与她看花灯,游长街,一同祭典母妃。
她真的好想,好想念陆埕柔和包容的目光。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一遍遍在萧婧华脑海中回荡,冲击着她的理智。
白素婉面带红霞与陆埕告别,他轻颔首,唇角微勾,目送她离去,视线许久不曾收回。
指尖木然轻抚眼角,点去微湿。萧婧华深深吸气,一步步向前。
……
陆埕正欲转身,一道熟悉的声音将他唤住。
“陆埕。”
孟年一听这声,狠狠拍了下大腿,与陆埕低声道:“坏了,把郡主给忘了。她不会等了一日吧?这下完了,郡主指定生气了。”
陆埕眉心微敛,转向来人。
萧婧华在他一步之外站定,嗓音轻柔,“你今日怎么没来?”
这语气……
孟年意外,居然没生气?
陆埕仔细注视萧婧华的脸,见她并未动怒,低声解释,“抱歉,今日事忙,将此事忘了。”
嗓音带着萧婧华极为喜爱的清冷之意,此刻却令她的心寸寸下坠。
骗子。
他分明是去见白素婉了。
萧婧华强忍着鼻腔涌出的酸意,努力用平静的声线道:“那你何时有空?”
陆埕道:“近几日应当都无空闲,出发前一日,我让孟年去王府知会你一声。”
“好。”萧婧华点头。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萧婧华垂眸盯着陆埕袖口。
白素婉送他的那枚香囊便放在此处,即便隔了些许距离,仍能闻见淡淡香气,似春日雨后沾了露的梨花,清新淡雅,挥之不去。
她想把它拽出来,扔到护城河里,眼不见心不烦。
指尖动了又动,终究是忍住了。
半晌后,萧婧华低声道:“那现在……要回去了?”
陆埕心里想着事,闻言下巴轻点,“我先行一步,郡主也快些回吧。”
“好。”
她的尾音刚落下,陆埕已转过了身。
孟年对她笑了下,忙跟了上去。
萧婧华在身后凝望他的背影,胸腔内空荡荡的。
……
回到恭亲王府时,正遇上恭亲王回来。
瞧见女儿疑惑地问了一句,“不是去承运寺了?”
萧婧华不想让父王担心,打起精神,唇角翘了下,“陆埕忙着查案,今日没空,改日再去。”
恭亲王没起疑,“那明日可要进宫?”
萧婧华现在心情不虞,不想见人,便道:“改日吧,陆埕不知要忙几日,等我从承运寺回来,一定进宫看望皇伯父和太子哥哥。”
此话一出,恭亲王便不再劝了。
本就随口一问,既然女儿已经决定好了,他也不再过问。
父女二人一同进府,顺道用了晚膳。
乘着夜色回到春栖院,萧婧华让箬兰将她素雅些的衣裳都找了出来。
她春衫多,更别说今年又新做了好几身,箬兰足足找了两刻钟才找完。
萧婧华选了套汉白玉的襦裙,外罩一件月白色大袖衫。
挑出几件玉饰,她让箬竹为她梳妆。
瀑布似的乌发顺滑无比,箬竹捏着木梳,轻轻把长发疏通,十指灵巧地绾成发髻。
簪上玉簪,萧婧华打量着镜中的自己。
明媚娇艳的五官,素净又精致的装扮,这二者有些不搭。
她回忆着白素婉的神情,唇角微微上扬。
这样看,比方才温婉多了。
萧婧华满意点头。
身后,箬兰箬竹面面相觑,着实不懂郡主何意。
练习了小半个时辰,萧婧华终于感觉到疲惫,卸去玉簪,洗漱安置。
……
陆埕忙了几日,萧婧华便在府中练习了几日。
到了约定好去承运寺的日子,这次陆埕提前一日让孟年告知她出发的时辰,在城门口等了没多久,陆埕便到了。
甫一见他,萧婧华一怔。
不过几日的功夫,陆埕便瘦了一圈,神色憔悴,眉头紧紧锁着,似是陷入困惑。
她刚想出声问发生了何事,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隔着马车车窗唤他,“陆埕。”
陆埕抬眼。
萧婧华今日穿了件湖水蓝暗纹织锦对襟衫子,发半绾着,另一半垂于胸前。髻上簪着他送她的羊脂玉簪,婉婉有仪,柔情绰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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