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悦目把被子拉起来重新给福春盖上,转身进了浴室洗澡。
淋浴声盖住外面走动。
浴室门没锁,陈悦目以前自己住没有锁门的习惯,福春来了之后也没养成。一阵凉风吹进,他正在洗头,手一把撸掉泡沫转身,见福春贴在门边看他。
“干吗?”
“二瓜昨晚没睡好。”酒店环境很好,但是阮晓柔整晚睡不踏实。福春知道陈悦目用的都是好东西,所以决定将人带回来补觉。
“关我什么事?”
福春抿起嘴角将他的脸捧住。
“做什……”
一个吻落下,鼻梁上水滴绽开,舌尖轻巧探入唇,短暂而深。
水雾随福春动作滚散。眼睛在雾气中蒙蒙,嘴唇红得像苹果。
“我走了。”
“回来。”陈悦目从后按住门。
衣料洇湿,水声嘶嘶吐信,花洒落下热水在地上撞出热气弥漫整个浴室。他们拉扯,接吻,深吻,像两条蛇缠挂在树枝,在遇见果实的一刹那抬首——
“嗯……”
兴奋地喘气,张嘴,准备一口吞入。
阳台上,两三只蜜蜂摇摆在阳光下的紫藤花串中,让坠在尖尖上的紫色花苞随着颤抖,热气从旁边浴室飘来,空气中带着一阵甜腻味道,吸引着它们又飞去远方。
很久,水声停止。福春脑袋上搭着大浴巾裹住湿衣服从浴室悄悄出来。
“做贼似的。”陈悦目换上干净衣服走在她后面,从衣柜拿了两套衬衫挂在椅子上。阮晓柔还在睡,福春帮陈悦目把衣服一件件叠好。
“晚上不回来了?”
“嗯。”陈悦目丢出皮革旅行袋在地上,福春帮他把衣服放进里面。
“住哪?”
“晚上找我?”
“不找。”
“不找你问什么?”
陈悦目提起袋子走到玄关告诉福春:“在你们昨天住的酒店,有事微信。“说完转身出门。
*
一周后,阮晓柔准备投奔开小饭馆的舅妈舅舅一家。
拜那窝囊废所赐,她跟福春跑出来的事已经传遍村子。
两个女人私奔,福春升格成村里人尽皆知的变态,阮晓柔也被家里勒令不准再回去丢他们的脸。阮晓柔舅舅舅妈这些年和乡下那边断了联系,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两夫妻很是欢迎,并且立刻腾出住的地方。
福春发消息给陈悦目。下了课,陈悦目提着一盆金风铃回到住处。
“这么早回来?”
餐桌铺满,有面粉和调好的馅。一排排饺子整齐码放,暖色灯下看着分外让人有食欲。
“吃饺子?”
“嗯。”
陈悦目站在门口问:“什么馅的?”
“鲅鱼韭菜的,吃吗?”福春问。
窗外明媚,透亮的玻璃不知何时贴上一个小小的福字剪纸随风摆动,倒有几分过年的味道。
“吃。”陈悦目挪回视线,穿鞋进屋。
阮晓柔一顿饭说了不下二十遍谢谢,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汽水在杯中漫出泡沫,她站起身拿着杯子豪迈道:“饮料代酒,我谢谢你们!”说完一饮而尽,脸因为胃里反上来的气皱成一团,红红的。
“别客气。”陈悦目把自己杯里的水喝光,抬眼看向福春,她正给阮晓柔拍背顺气,“你慢点。”
“老三……啥也不说了。”阮晓柔把递过来的水也喝光。
“吃饭吧。”福春劝,“饺子要凉了。”
她端起盘子给阮晓柔碗里拨满饺子,挑的个个都是薄皮大馅的。
晚饭后,陈悦目呆在阳台整理花草。
“花真漂亮,都是你一个人种的吗?”阮晓柔来到他身旁蹲下。
陈悦目瞅她一眼,把蜀葵花小心提着在盆中倒上新土。
阮晓柔帮着把新土倒进去,“有件事想请您帮忙。”
隔了很久,陈悦目回应:“什么事?”
一个小布袋被从外套里兜拿出,“等我走了,帮我把这个转交给春福。”
陈悦目接过袋子细瞧。一个米白色的棉布袋,面上还有一朵小红花,做工比不上外面卖的但针脚严密认真。他打开袋子,指尖摸到摸到锋利边缘笑了笑,又还给阮晓柔,“钱你自己交给她。”
“怕她不肯要。”
陈悦目放下铲子,“那就收着,你泥菩萨过河还管她,呵。”
阮晓柔一愣,随后淡然:“我都这样了,往哪走不比以前好。”
“是吗?你还能有什么指望?”陈悦目毫不客气。
她已经错过改命的最好时机,除了福春谁会那么傻给她担保未来?剩下无非就是在不同的错路之间重复相同的命运。
“这不就是生活吗?”
废土里有一颗小石子掉落,阮晓柔捡起将它放在土坡上滚下,一次又一次。
“努力爬上山本身就是幸福的……哎那话怎么说的?”
“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陈悦目说完放下铲子正视对方。
“对对,叫啥西西弗斯,就是这道理。”
“在哪看到的?网上?”
阮晓柔回头瞧一眼厨房里正在洗碗的人。
“她怎么可能?那个大土货。”陈悦目不可置信,眼睛看向身后忽地亮起来,嘴上仍然尖酸刻薄,“哪个洗脑短视频上看到就跟着装文青,恶心。”
“是又怎么样,学知识难道还分三六九等?”阮晓柔语气认真。
陈悦目不反驳,把花一盆盆浇水,修剪枝叶,然后放上架子,仔细挪到合适位置。
“你操心福春还不如多想想你自己,至少她在我这一年半载还饿不死。”
陈悦目话虽难听但好歹让阮晓柔稍稍安心,她把钱掏出揣在口袋,“那我先给她攒着。”
夜晚,两人送阮晓柔去车站等车。福春挽着阮晓柔说话,陈悦目跟在后面散步。
“到地方给我打电话。小枕头我给你塞袋子里,你晚上枕那个睡得香。”
“嗯。”阮晓柔把小布袋放进福春手心。
“这啥?”
“东西别拿塑料袋装,用这个套上保护好。”
福春拇指摩挲布面上的小花,两根手指插进袋子放在眼前摆弄,“真好看。”
“你喜欢就行,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帮了你。”
小电驴驶过,两人躲闪到旁边。福春换了只手提行李顺道与阮晓柔调换位置。
“算,你别担心。”
她们凑在一处说悄悄话,分享两人之间的秘密。
阮晓柔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控制不住牙齿打颤,“……是我干的。”
吧嗒!
一滴泪落在福春手上,她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福春告诉阮晓柔:“跟你没关系,他是车祸死的。”
“不是因为我?”
她摇头:“我一直想告诉你,那晚见过他的不止你。”
“是谁……”阮晓柔紧紧抓住她手腕,很用力,“就算死在我手里我也不后悔,真的。”
大姐千叮万嘱让她们别多问以免打草惊蛇,所以她至今不知道那晚事情全貌。
福春停下脚步。路灯下颤动的睫毛阴影盖住阮晓柔的眼眸,一滴泪从眼眶滑出掉在福春指尖。
阮晓柔眨了眨,再抬起时只有满眼笑意,“我害怕但是不后悔。”
“车来了。”陈悦目在后面提醒。
福春抓住人小跑两步到车站,紧紧抱住阮晓柔。
公交进站停下,她双手握住她的手腕郑重:“随时来找我。”
那天她的承诺永远有效,她会拼尽全力给她幸福。
“嗯,一定。”阮晓柔要寻找幸福,只有靠自己才能做到。
司机在车上催促,她提着行李上车,握住栏杆将行李袋夹在两腿间冲外面用力招手再见,突然想起一件事:“小语的微信你加回来了吗?”
车已经开走,福春站在原地朝远方招手。
“舍不得你就跟她走啊?”陈悦目冷嘲热讽,“姐妹情深的戏码演给我看干什么,我又不稀罕。”
福春觉得有理,于是撇下他撒丫子追上远去的公交。
“晚上不回来啦!”
半晌,陈悦目对着空气咬牙骂了句蠢货转身离去。
*
隔日,陈悦目往家走的时候碰见福春。
她走的方向与回家路相反,也不知道从哪走过来的,正值倒春寒衣服脱了好几件挂在胳膊。陈悦目鬼使神差跟在她身后,从下午到傍晚。
“我说——”
福春回头,灿然一笑。
“你还要走多久?citywalk上瘾了是吧?”陈悦目走烦了,开口喊住她。
“去汽车站,来吗?”
“来来来,就知道来。”
福春把手遮在脑袋顶,皱眉望去,“到底来不来?”
陈悦目受够了她放着现代科技不用天天两条腿走遍所有犄角旮旯。
“叫车!”
黄昏汽车站人流穿梭,福春没进去,而是靠在外面栏杆。
天空是暖暖的橙黄色,过一阵喜鹊成群飞过。
两人一坐一站,福春坐在栏杆边仰头看天,被陈悦目揪住脸蛋不轻不重拧一把,“死骗子,打车跑这来看风景。”
“哎呀!”
福春瞪眼,拍掉他的手,陈悦目伸手又去掐,反被抓住胳膊狠狠咬上小臂。
“瞪我。”他由着她咬,伸出另一只手又去搓她头发。福春顶他肚子上使劲撞,陈悦目便把她搂在怀里。
“我在等人。”
“等谁?”
“来了。”她指向里面,广场上人群簇拥在车门前。
福春站起来抓住栏杆一眨不眨地看,看了一会她指着里面一对中年男女说:“我爸妈。”
那两人拿着三四个鼓包塑料袋,把大蛇皮袋和行李箱塞进大巴行李舱之后挤着蹭上去。
陈悦目不知道她在指谁,那里面人太多了,每个人都一样。他漫不经心把玩她的发梢,有一搭没一搭敷衍福春,“想他们了?”
“想啊!”
“要把你嫁给窝囊废还想他们?”
“想。”福春说,“总没机会见他们,只有过年才能见上一面。”
陈悦目笑道:“原来是个留守儿童。”
“他们对我挺好。不管我,给我钱,过年回来还给我带巧克力和糖。”福春打个喷嚏,揉揉鼻子继续说,“不是亲生的也对我很好。”
缘分一场,人不能奢求太多。
一辆车缓缓驶离车站。他们看着越来越远的离站大巴没说话。
福春眺望远方,“我是个野种。”
她是在家附近墙根下发现的,也是赶巧,再往前走几步就是一个垃圾池,小时候她奶总说她是垃圾堆里捡的。她奶从来不骗人。
“你在报复我。“
两人的较量出其不意,从未停息。
“报复我之前说的话。”陈悦目居高临下,“福春我告诉你,别跟我耍这种心眼,特没意思。”
“你急什么?我不怪你。”福春斜乜他一眼,觉得陈悦目像个神经病。
又一班车驶离,把牵挂带得远远的。福春收回视线,“回去吧,他们走了。”
“为什么不进去找他们?”福春的情感表达向来直白,就像色彩热烈的画,即使不喜欢也难免有一瞬会被它吸引目光。陈悦目认为躲在角落这么细腻的举动不像她会干的事。
“开玩笑!”听他这样问福春果然满脸惊恐看傻子似的看他,“想想得了,让他们抓住要把我打死的。”
她干得那些事让老汤家把下辈子的脸都丢尽了。她奶原来多开朗一个老太太,听二瓜说后来都不敢出门,天天在院子里跟鸡说话。
陈悦目抻懒腰,吐出一口气让自己松快不少。两人慢慢地向前走。
“分离才是原则,我也有自己的路。”
“谁教你的?”
“什么?”
“这些话。”
福春转头指着对面,“你看那树上的花多漂亮,你要不要摘一枝带回去养?”
“问你话呢。”
“没谁教我。”
陈悦目拉住她,“你不要想着卖弄自己与众不同,显得你没文化。”
没想到对面反唇相讥:“我本来就没文化,有文化也不会在发廊里勾搭你。”
他挑眉,盛气凌人:“哪学的?”
“重要吗,你很在乎?”
种子冲出土壤之前一直被以为是棵草,有一天当你察觉栽出来的远比野草珍贵,你的惊喜会滋生巨大的欲望。
“是我在问你。”
半晌,福春才回他:“我累了,不想跟你斗嘴。”
“那就做/爱。”陈悦目说。
福春想了想回答:“好。”
回到家,屋里突然多个穿套装的人在打扫,年纪和福春父母差不多,见面就对陈悦目喊少爷。
门口几块cy 泡沫丢在纸皮箱中,福春走进去发现床居然换了。
“床铺床单我都拿了新的过来,原来那些尺寸不对。被子枕头已经换好,都拿除螨机吸过了的。”
陈悦目点点头,“洪婶你先回去吧。”
洪婶拎起袋子,目不斜视从福春身边走出去。
“你什么意思!”等人走后,福春来到陈悦目身边质问。
“你指什么?”
“换床,你什么意思!”
陈悦目悠哉将柜子里摆好的床单床罩翻弄检查,毫不在意道:“就是换床的意思,我换床还用得着你同意?”
福春冲上去揪他领子。陈悦目握住她的手甩开,冷脸回视。
“不就睡了你的床至于吗?你以为你自己多干净呢?”
“急什么,我怪你了吗?”陈悦目挑起嘴角。
“你凭什么嫌弃?”
“我凭什么不能嫌弃?看在睡过你的份上我才忍她在这住一周。”简直能在功德簿上记一笔。
“贱人!”福春踹他。
“彼此彼此。”
福春转身要走被拦腰抱住往回拖。陈悦目直接把她甩床上,“不准走。”
“就走!”她跑了又被甩回来,重复几次干脆就窝在当初睡的那条缝里缩着。
“出来。”
“不出。”
“出来。”
“滚你丫蛋!”福春抄枕头扔他。
陈悦目抓住枕头丢回床上也不跟她计较,反而开始收拾衣柜,把一件件衣服拿出来叠好放在床下抽屉。收拾得差不多时他接到电话去楼下取快递。
福春就一直在那条缝里待着,陈悦目回来也不给他开门。听见身后箱子落地她倒是回头瞧一眼,然后竖起中指回敬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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