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芯不禁莞尔,靠在椅背上语气悠哉:“我当文化人多有涵养呢,原来着急了也一样拿嘴放屁。”
陈悦目面色铁青,戳心戳肺回击:“比不上你卑鄙,惺惺作态让福春给你挣手术钱,大姐当的可真好意思。”
这事戳到刘芯心窝子上,她顿时面色阴沉:“我不要她这样做。”
“马后炮。”
“我没有!”
两人坐那剑拔弩张,等福春端着水果回来刘芯立刻在那抹泪。用脚想都知道是谁干的缺德事。
福春发火骂刘芯:“你有病啊出来吃顿饭也哭。……为什么哭!不说实话我再也不理你了。”
陈悦目明白对方指桑骂槐,冷脸道:“福春你想骂我就直接骂,少在那拐弯抹角。”
福春转头眼神忿忿:“绿茶屌。”
陈悦目黑脸,为了不徒担虚名,他索性不客气地“绿茶”一回,“她自己坐那哭也赖我吗?”
“好好一个人无缘无故坐那哭?!”
“嗯。”
“你见哪个正常人好好的就哭了?”
“神经病呗。”
“陈悦目别逼我给你两个嘴巴子!”
“福春你就仗着我……”
刘芯不想再纠缠这事,眼泪一擦哽咽着圆场:“没事,是我自己爱哭,就是快做手术了有点感慨。”
“真的?”
“真的。”
福春火气上头,即便刘芯不计较她也不想放过陈悦目,心里就是莫名有股火想冲他撒。
“讨厌死了你。”她说着又上手拧陈悦目耳朵,“吃个饭也不安生,专找晦气。”
对面被揍没吱声,脸红彤彤的倔模样一时间又让福春看得心软,她收了手找个由头把陈悦目打发走:“去拿碗糖水!”
陈悦目看她一眼,默默起身走去调料台。
福春坐在位子上不自觉盯着他背影看。刘芯将福春的神态全看在眼里,她慢吞吞起身说:“我去上个厕所。”
等走了好一会,福春才反应过来对着空气说了声好。
*
陈悦目没去他们座位附近的调料台盛东西,离开座位后他去了趟洗手间看见附近调料台没人就干脆在这给福春舀糖水。
刘芯拿个盘子静悄悄来到陈悦目身旁,“我没想过和小熙成为朋友之外的关系。”
“特意找过来就是为了解释这个?”陈悦目眼神不屑。
刘芯在旁边慢吞吞够起夹子装小菜,“小熙很喜欢吃这个鱼皮的。”她装好又去挑旁边小菜里的毛豆,仔仔细细盛了一个小堆。
“多盛点啊,你也就为她做这些了。福春上大街要饭你就给她弄个碗。”
陈悦目的冷嘲热讽没有激怒刘芯,听他这样说她反而气定神闲:“我也希望能为她多做点,但是没有时间了。”
她仰头看着陈悦目:“其实我挺能理解你的,爱得再深也占不到她心里一个角。”
陈悦目停下动作,咣地把碗放在台面,声音冰冷:“别逼我在这翻脸。”
“你要像对付晓柔前夫那样整我吗?不用,我就快死了。”刘芯很平静,平静得透出一丝苍凉,“我们都比不过一个死人,如果我死了会不会和那人一样在小熙心里无可取代?”
福春心里有别人陈悦目知道,这已经是横在他和福春之间的一道坎。关于那个人的事福春从来不说,陈悦目连自己的敌人是圆是扁都无从得知。
“他死了?”
“嗯,好几年前就死了。”刘芯把盛满小菜的盘子递过去,“两年前的四月十四日早上,我们村附近那条沿海公路发生过一起车祸,死的那人就是凶手,是不是很凑巧?”
“你想说什么?”
刘芯的回答耐人寻味:“都是因果报应。”
背景乐曲忽然跳帧,欢乐的歌声在重复中逐渐诡异。人群嘈杂在耳边渐渐模糊疏远,刘芯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留陈悦目一个人站在那久久不能回神。
*
“我和大姐还有事。”
等陈悦目回到座位发现她们已经买单走人,福春只匆匆发了个微信告诉他。
陈悦目有很多事想问,想问刘芯为什么在这时告诉他这些,又为什么不把话说全。刘芯在暗示他什么?
陈悦目想起过去种种,脑海里有一个念头猛然被捕捉到,从刚才刘芯就一直在说自己活不了,他背后惊出一层冷汗,快速离开店里拨通福春电话。
“喂?”
“你们在哪?!”
电话被挂断,再打过去的时候已经关机。陈悦目立刻打电话给阮晓柔和花康宇。
“大姐不能害她,兴许是手机有问题。”
“你敢赌吗!刘芯一直要死要活的你敢保证她不会发疯?!”
电话对面沉默。
“我现在报警,你想想她们能去哪里!”
花康宇打来微信说明情况:“我刚才报警了,你沿着海边找找,就我们村附近那片海。大姐总念叨那里。”
陈悦目按掉手机一个大拐弯向海边驶去……
海浪卷成一道道白线扑向沙滩。福春搂住刘芯坐在老旧的大太阳伞下。
“姐,咱们叫二瓜和呆子也过来吧?”
“她们一个要上学一个要开店哪有时间?”
福春皱皱鼻子,“说好了我开车我们四个一起来的。”
刘芯看着大海笑说:“这样就很好了。”
“渴不渴?我去买水。”
刘芯拉着她突然提议:“给我挖个城堡吧?咱们上次说好要做个城堡的。”
福春不明所以,她让刘芯坐在她旁边,自己两只手开始吭哧吭哧刨坑。
“我去前面捡点小贝壳做装饰。”
福春:“别走远了。”
城堡堆起一个雏形,里面有阮晓柔喜欢的花园,花康宇想要的阁楼书房,大大的城堡里住着她们四个还有各自的家人,福春在旁边又垒起一座小屋,“姐,看我给你建个私人医院!姐?”
远处只有海浪卷沙,福春抬头张望,海岸空无一人。
她冲向海边大叫:“刘芯——!!”
汪洋中一个黑点晃动,福春抬胳膊抹掉眼里的泪扑进海中。
海面翻涌,日光之下恍若梦境,海水碰撞喘息,她们在中央是彼此唯一的浮木。
“你要干什么!?”
刘芯扯开福春的手,“让我死吧,求你。”
“我求求你了!”福春仰天哭喊撕心裂肺,“手术的钱我凑到了真的凑到了!”
刘芯的眼泪融入大海。
“没有我你也能过得很好,离不开的人其实是我。”
“那你就别离开啊,寻死腻活的干什么,我说了我不会丢下你。”福春牢牢抓住她,海水杀得抓痕生疼。
“小熙,我就是个累赘,你不要再管我了。”
长久以来病痛侵蚀的不仅是身躯也让她的精神伤痕累累,这个身体总要修修补补就像乡下那间破屋子。刘芯不想让身边人跟着她一起受折磨。老天给她以这副身躯做开始,她唯一可以选择的是带着这副身躯在某时某刻走向结束。
“是谁跟你说的?是不是陈悦目?!”
“你还惦记他。”刘芯连连摇头,“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不会的,我不能没有你。”福春拽着她走向岸边。
“你成全我吧,汤春福。”
福春停下动作,僵滞回头。
“有些秘密应该带到棺材里……”海浪摇摇晃晃把刘芯挤到福春身边。四月十三日那天,刘芯在海边许愿,想好好感受一次心脏的跳动,如今已经死而无憾。
大海为她们见证,阳光之下真相无所遁形。
刘芯喊道:“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陈悦目站在海岸边目睹一切。
第37章 修罗场
公路边,蓝色车灯在烈风中闪烁。海滩上几个黑点踩出长长一条线。
陈悦目从海里把刘芯抱上岸,与医护们七手八脚将人抬上救护车。车子迅速沿着环海公路驶向北江二院。
福春坐在车上,裹着毯子哭天嚎地:“呜呜,快救救她!”
医生瞅一眼心电监护仪询问刘芯:“心脏有憋闷感吗?会不会想吐?”
从海里上来后刘芯情绪渐渐稳定,这会躺在救护车里还有心思开玩笑,她摆摆手,合上眼睛,等了一会手稍稍拿开氧气面罩虚弱回答:“我的心好像不跳了……”
“医生,快拿烫斗电她!”福春吓得嗷嗷哭,“苍天啊,怎么总把好人带走……”
刘芯听着耳旁惨叫弯起嘴角。
小时候他们喜欢学电视剧画符做法,拿张草稿纸在上面画个小人,写上那人的出生年月胡乱施咒。
刘芯曾经也做过一个,为了和福春交换身体。
虽是无稽之谈,可她满怀希望能应验。期盼长年累月化成妄念,对朋友的愧疚远远抵不过对健康的渴望,就连后来被发现时刘芯也只是着急想为自己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没想到福春拿着那张纸看了又看,然后拿笔在上面给自己的小人画了个大大的红心。
“我要有个大大的心脏,咱俩一起用。”福春指着那画上的小人儿傻乐。
刘芯忘了自己是怎么回答的,好像根本没说话。人都呆了。
她抬手摸着福春胸口,心脏在她的掌心扑通扑通,半晌开口问:“你怎么不怪我?”
福春说:“怪什么?好朋友不怪!”
其实真正好的人是福春。
*
“……各项指标还不稳定先用药观察,稳定下来后天安排做造影,然后马上手术。”
医生在病床旁交待事宜。刘芯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在海里受了刺激引发急性心肌梗塞,先前安排的搭桥手术也不能再拖。
花康宇和阮晓柔接到消息赶来医院。
医生瞥一眼病床把她们叫到室外叮嘱:“病人求生意志薄弱家属要多鼓励安慰。她的情况比较复杂,有顽强的意志才能增加手术成功的概率。”
福春神色凝重。
走到这一步,事情只有一种结果。刘芯的心结只有福春能解,而福春会怎么做,根本不用猜。
她转身看向病房,下定决心般对医生重重点头,待与陈悦目擦肩而过时,对面抓住她的手。陈悦目艰难说道:“在刘芯和我之间选,你肯定不会要我。”
他握得很用力,把福春的手攥得生疼。
“你肯定不会要我。”陈悦目又说一遍。
走廊里人来人往。福春不知道在想什么,茫然盯着虚空。如果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的萌芽也在死神镰刀之下被铲灭。
她挣脱开陈悦目直直走进病房,每一步都慎重而坚定。
福春不敢再赌了,人一辈子能有多少爱分给别人,她每一次都尽全力付出,一旦失去就连皮带肉剜掉一大块。
死去的人回归于天地间做自由的风,留她一个在原地抱着残缺的血肉残喘挣扎。她不要这样了,她不再爱别人,爱的人也不准再离开她。
“姐,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刘芯捂住胸口,“小熙,我不是要你为我做什么,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只要是福春想要的,她可以义无反顾。
“我也是心甘情愿,等手术做完我们就回村。”福春握住她的手,“别离开我好吗?”
陈悦目背对她们低下头。心甘情愿他也说了好多次,福春都当听不见。他心里一股火,想骂福春凭什么作践他,然而答案就摆在那让陈悦目无话反驳。
他心甘情愿啊!能怪得了谁?
*
「一位用整个灵魂将真爱完全奉献出来的女性,她已经伟大到难以衡量的程度,以致相较之下没有一个男人不显得平庸、可鄙和心胸狭隘。」
两天后,夏良协拿着水果来探病。他先前被撞的伤似乎没好利索,走起路来依然有点瘸。
“瞧我带什么来了?”人一屁股坐在福春旁边,把燕窝水果这些随手放地上,环视四周,“这怎么不是单间呀?”
夏良协假模假样感叹:“陈悦目是对你不上心还是能力不行,弄个单间都费劲。”
刘芯住的病房后来被陈悦目从六人间大病房托关系换到现在这个两人间,单人间医院不是没有,“这里阳光好。”
福春从果篮里拿出苹果一边削一边说:“而且隔壁没人,累了我还能去床上歇会。”
“姐,吃水果。”她把苹果削块一片片摆在小碟上递给刘芯,然后从地上拿起一大袋布料用手持缝纫机嗒嗒开始缝帽子。
“缝什么呢?”
“手术帽。”
有小护士敲敲门进来,福春从塑料兜子底下翻出已经做好的帽子,“你要的粉色小花、小恐龙,还有这个稍微透气的。”
夏良协看着她笑:“你怎么什么都干?”
“不干白不干。”反正在医院大把时间闲着,进这些布料也不贵,转手一个帽子三五十的卖出去能挣回来好几天床位费。
“真有意思,你和我以前见过的女人都不一样。”
刘芯听见这话叹气,放下手里水果,人不是来看她的也不方便多说什么。不过这大苍蝇比陈悦目还烦人,刘芯回回见他都脑瓜疼。
福春瞄见旁边这副神情,又低下头若无其事回夏良协:“你是不还有事要忙?就不耽误你了。”
“赶客呢,行,那我就……”
话说一半陈悦目从外面进来,夏良协刚抬起屁股又马上坐回去。
“那我就再坐一会。”他坐那翘着二郎腿冲陈悦目挑眉,摆明了今天过来就是冲他。
两人恩恩怨怨扯了这些年,夏良协已过而立实在不愿意跟小屁孩计较,况且自己是陈教授的人,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挑什么时机收拾陈悦目都要看陈教授的眼色。
可是自己手下留情也要对面人领情,陈悦目这孙子非但不领情反而三翻四次对他骑脸输出。医院那天之后他居然真去找他老丈人喝茶告状。
小孩才打不过找大人,既然如此他也不客气。
“福春,有空来我家玩啊?”
陈悦目把隔壁床的圆凳拖拉过来一屁股坐在床尾。
“福春,人别跟耗子打交道。”
福春罔若未闻,一边削苹果一边跟夏良协开玩笑:“你家有什么好玩的?游戏机有吗?有没有跳舞机?”
她也有自己的打算。从海边回来之后福春就决心跟陈悦目了断。这几天陈悦目不声不吭呆在医院,福春怎么甩都甩不掉,正好来个搅屎棍可以把他赶走。
“跳舞机没有,但是你可以来我家跳舞,我教你。”
床尾那边不知道怎么弄出一声巨响。陈悦目一脸无辜坐那跟不是他干的一样。福春瞥他一眼,骂道:“我姐心脏不好准备做手术,你有病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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