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不好多休息,别什么蛇虫鼠蚁都放进来,我有洁癖。”
“跟谁在那指桑骂槐,看不惯那你走啊!”夏良协指着陈悦目。
“你怎么不走,等我轰你?”
福春嘶了一声,两人偃旗息鼓。
病房里聊了一圈吃喝拉撒,过一阵夏良协又兜回福春身上:“你单身这么久要不要给你介绍男朋友?”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福春扫一眼陈悦目,问:“介绍谁呀?我身边可够热闹的。”
“都是些烂桃花,我给你介绍的是正经人。”夏良协配合地一唱一和,“能让你做富太太不愁吃喝。”
“你真给我介绍人?还是把你自己介绍给我?”福春问他。
等了一会,那边给出回答耐人寻味:“你想要谁就要谁,要一个也行,要两个也行。”
夏良协抓起她腿上的布料把玩,“你这么漂亮有魅力的女人不多找几个男人太可惜了。”
他只想睡到福春才不管她跟几个男人,性/资源和几个哥们分享一下又何妨。福春有越多男人越好,省得到时找他麻烦。只有陈悦目那蠢货才会来真的,这挺好,玩废了到时就让陈悦目接盘。
“别说了。”开口的是刘芯。
“为什么不说?我知道你们这些乡下女孩子其实很开放。”夏良协煽风点火,“你们开放又势利,谁厉害就巴结谁,这是底层人的求生手段无可厚非。”
他敲敲铁架床,“但是要学会看人!不要靠着绣花枕头,去找真材实料有能耐的。”
屋里四个都是人精,互相看着其他人都没动作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最终陈悦目翘起二郎腿不阴不阳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没什么信服力。”
夏良协说:“孙子,点的就是你呢!”
“你孙子。”
“你孙子!”
两人针锋相对,刘芯赶紧拦住:“你们少说两句。”
陈悦目哈地一声嘲讽:“为什么少说?翻了天福春都向着你,你在后面吃水果坐山观虎斗多快乐呀!”
“你算哪门子虎,你就是瘪犊子。”
“你让瘪犊子揍得鼻青脸肿你算什么?”
“你干的破事真好意思炫耀。”
陈悦目得意:“那可不,好人好事就该到处宣扬。”
夏良协咬牙,突然扭脸对福春笑嘻嘻说:“嘿,他真不要脸。”
“你们要不在外面打一架得了?”
“走吧夏良协?”
“你现在长本事了,以前就是个追在我屁股后头摇尾乞怜的可怜虫。”
“多少年前的事还翻出来说,现在混得很丢人是吗?”陈悦目故意扯着嗓子,外面人路过他们病房都走的特别慢,“你确实丢人现眼,都结婚了还在外面骗炮嫖/娼,有病没病啊,去过多少次皮肤科,裤/裆都烂了吧?”
俩男的,还号称知识分子,掐起架来比市场小贩还价嘴还碎。
福春已经后悔挑起事端,自己吃不到羊肉惹一身骚,只能任之由之。在她给刘芯倒水的功夫夏良协又开始反击:“你真好意思说我,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陈悦目扬着下巴回击:“比你强就行。”
“你高中时候的事一件都不记得了?要不要帮你回忆一下?”
搪瓷盘子碰到药瓶发出叮地清脆一响,气氛忽然变得剑拔弩张。
“你再敢说一个字。”陈悦目低吼,没想到对面更加嚣张。
“怎么?在福春面前要面子了?”
“我要休息,你们快走。”刘芯下逐客令。
“太晚了。”夏良协站起来,他抓住痛脚可没那么轻易放过,势要把陈悦目的自尊踩在脚底,“你们不知道陈悦目以前和我是同学吧?他是不是从来不说上学时候的事?”
凳子被踢翻,陈悦目冲上去揪他领子,两人扭打在一处,夏良协涨红了脸,双手掰住他的手腕大笑:“福春你知道陈悦目是个瘾君子吗?他高中就开始嗑药了,磕的中科大复试当场失禁!”
咣啷!
盘子摔落在地。
房内终于有了片刻清净。
刘芯捂着胸口喘气:“都闭嘴,这是我的病房!”
护士被按铃叫过来赶人。
夏良协扯开身上的手,洋洋得意。他捋了捋衣领,侧头靠在福春边上对她说:“你是聪明人,想想为什么他爸要把他送出国。有些东西沾上就戒不掉,你这样穷人家的女孩子碰了连挣扎的资本都没有。”
福春脸色铁青,“你说够了没有?”
“可别想着当圣母拯救恶人。”对面笑着举起双手,“做毒虫还是做富太你自己选吧哈哈……”
夏良协潇洒离场。
屋内三人默默无言。
福春拽住身边的手,“我们谈谈。”
“放开。”陈悦目转身,那张脸盛气凌人,“我没必要对你解释。”
他甩手离开,福春追在后面,一路追到楼梯间拉扯,陈悦目回头质问:“你跟不跟我在一起!”
福春给不出答案,抓他大衣的手一点点松开。
她的态度让陈悦目火大,最开始他自信cy 福春除了他找不到别人,结果现在不仅有个男人还冒出来一个女人。一个新欢一个旧爱,只有他夹在中间什么都不是,像张用剩的废纸。
他把她压在墙边,在逼仄角落中闷头撕扯,身体的渴望先于意识的抗拒。他们抱在一起,像打架像缠绵,一个巴掌换来一个吻,痛苦又快乐,亢奋而悲伤。
福春在某个瞬间转而热烈回应,她与陈悦目就像两只野兽,不知羞耻,没有礼教,只凭冲动占有对方。
等到宣泄尽所有情绪,喘息声回荡在空荡楼梯间,福春闭上眼自暴自弃说道:“跟我去个地方,我告诉你所有的秘密。”
第38章 她
北江市海滩距离福春的村子很近。早年那一带都是山,村里的人出来一趟要跋山涉水,走出来就鲜少有再回去的。后来修了公路,海滩边建起酒店和度假村带动了周边乡镇发展。都市的车水马龙冲开了这里的云山雾罩。
小镇上的新一代在潮流与守旧的碰撞混沌中不知不觉长大。
福春开车来到海边。
以前没事时她就找刘芯几个姐妹来海边坐着喝汽水。走过来花半天时间,然后四个人喝一瓶汽水,喝完再走回去。
“走在路上太阳很晒,我给大姐推着轮椅时就在想总有一天要开车来这边看海。”福春把鞋脱了光脚踩在沙滩上,“没想到第一次开车是跟你来。”
陈悦目跟在她身后,两人沿着海岸找到一处礁石。福春熟门熟路爬上去坐在一处平缓光滑的地方,然后回头指着身后对陈悦目说:“坐这。”
海浪滔滔,一卷卷滚向岸边。他们坐在礁石眺望远处,海水平静凶残,把他们在岸边留下的脚印尽数抹掉。
福春忽然问:“你怕死吗?”
陈悦目反问她:“干吗?把我骗出来是为了杀我?”
“我杀你干嘛?”
“少了个缠你的烦人精。”
“你也知道自己烦啊!”
“你更烦。”
“闹什么脾气?”福春逗他,“你不爱我了吗?”
陈悦目想弄死她,“烦不烦?”
“说呀,爱不爱我?”
“你不爱我就别问。”
“不问就不问。”福春说,“那我也不告诉你我爱谁?”
“呵,爱谁谁关我屁事?”
“真的?”
陈悦目别过脸,沉默了一阵冒出一句:“赶紧死,死了最好。”
天际红日滚烫,福春扯扯嘴角,叹了口气:“别死,活着多好……”
火烧云倒映在她眼眸,被淹没在黑森森的瞳仁里。
“你到底说不说?”陈悦目问。
先说什么呢?福春的故事很长,长的随意掀开一角都可以娓娓道来。
“你总问我知不知道加缪,不骗你,我真的不知道。读过加缪的人不是我,我也不应该知道这个人,是我把她的人生偷走了。”
那年冬天她被汤家在垃圾堆旁边捡回去,全身只裹了一条红色的小被单。
“小被上一个福一个春,就叫春福得了。”
捡回家时福春小脸被冻得发紫,奶奶捂了好久才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因为是捡来的,小孩们经常凑一起拿她取乐,福春身上没有一天是干净的。
奶奶经常拿剩布给她补衣服鞋袜一边骂她讨债鬼,福春挂着鼻涕站在旁边,晃晃一高一低的小辫傻笑。
被欺负这事她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但是福春跟她奶一样不记事,每次难过一阵就忘掉,然后该吃吃该喝喝,等到下一回又像个小牛犊气呼呼东奔西跑。
事物的发展是偶然也是必然。过了两年,福春长高了,也跑得更快了。还是一样的路,昨天在路口前迈出右脚,今天就迈出左脚拐到另一条道。一帮小屁孩对福春穷追不舍,她拼命地跑,直接撞进没有门的破院。
那天是福春第一次见她。
破木门里面伸出一只脏手,疯子拼命撞门大喊:“我杀了你!”
她是老郝的媳妇,是个疯子。发疯时嚎的整个村都能听见,又哭又笑像中了邪。老郝怕她伤人,把她锁在堆杂物的破木屋里。
她的丈夫老郝是个可怜人,全村最穷,家里连门都没有,小时候还让煤炉烧坏半边脸,因为穷拖到四十岁凑钱找了个老婆,带回来才发现媳妇是疯的,即使是这样老郝也对她不离不弃。
“我杀了你!”女人嚎叫。
后头那帮捧两手牛粪追福春的臭小子们屁滚尿流逃窜,只剩福春一个傻愣愣站那不敢动。
门缝中那张狰狞的脸几乎要挤出门外,疯女人看见只剩她也不叫了,就那么挤在门边盯着瞧。
福春慢慢地也不哭了,一步步走过去。
疯子说你摸摸我。福春说好。
那天下午的太阳暖洋洋照在乡野,她的小手摸上疯子的脸。
疯子咯咯笑,说风把太阳送来摸摸她的脸。
福春告诉她今天自己吃了芽菜包子,疯子说自己一天没吃饭。福春甩下一把糖,看着疯子狼吞虎咽。
她坐在门前玩手指,这次是和疯子一起玩。玩到天黑,奶奶喊她回家吃饭,福春才开口问:“你愿意做我的好朋友吗?”
疯子点头。
福春傻笑,她终于有了朋友,再也不用一个人玩手指。
*公主号橙一推文
老郝天天在外喝大酒,福春就天天来找疯子,老郝他娘也不拦着,每次只把锁拿起来看一看是不是锁紧就回屋里念经。
在遇见刘芯之前,疯子这儿是她唯一的避风港,两个人隔着漏风的破门一起嗦糖,攒着糖纸折小青蛙。疯子总说疯话,说什么疯话福春都捧场。她对疯子有种天然的亲切感,她既像朋友又像母亲,弥补了福春父母的缺位。
那是福春童年最快乐的时光。
“她最喜欢加缪,提他提的最多,疯得厉害的时候还会说好多我不知道的。”福春懊悔,“我不懂她就教我,教我我也不爱听,她念叨那么多反正是教会了一些。”福春经常一头雾水,最后稀里糊涂陪着她傻乐。
“当时我要是听进去了该多好。”
每一年的生日许愿,福春总会坐在门边对疯子说要她永远留在这,和她做一辈子好朋友。
疯子躺在地上打滚,欢呼声像山洞吹出萧瑟的风。
小孩子最天真残忍,根本不明白自己的快乐多让人绝望。
那晚疯子又在叫,福春跑到老郝家。破木门上栓起的铁链扔在地上,老郝在屋里,他的喘息像虫合蟆咳痰。
福春蹲在院外草坡听屋里动静。过了很久,老郝打着手电从屋里出来,手电筒的光泛在他脸上,照得他眼睛好像融掉的山洞,烂掉的肉糊在脸上真真正正如同厉鬼在世。
福春惊叫一声捂住嘴。光在她脚边照了一会又收回去,等老郝进屋,她悄悄跑到木门边。
疯子被扒下裤子躺在地上。
福春埋头蹲在那很久,终于开口问她:“你是被拐来的吗?”
她长大懂事了,好些状况可以自己想明白,一旦想明白就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
疯子听见她的话徒然睁大眼,眼泪直直往下掉,手指抠在泥土里,说出了支离破碎的几个字:“骗,火车,骗……”
哗啦,哗啦……海面沉重翻涌。
福春停下来眺望,用食指蘸了蘸礁石上的小水洼在旁边画出几道纹路,“她是在火车上被老乡骗来这的。”
陈悦目歪头看了一阵才想起来,喃喃道:
“北大。”
“北大。”福春说,“这个校徽是疯子和我一起玩的时候经常画的。”
她是北大的学生,在那年获得了公派出国的名额,放假回家的时候被老乡骗到山区。辗转一年又被卖到老郝家。那时她的精神已经很差,后来在老郝家彻底被折磨疯了。
关于疯子的来历福春七拼八凑猜到真相。
她想救她,但不知道怎么救。
从村里出去的路太颠簸了,根本不可能带着疯子安静逃走。福春去求奶奶出面让她劝老郝家把疯子送回北京,结果被老太太关起门狠狠揍了一顿。
那晚之后老郝察觉到异样,没过多久就换了副锁链栓紧门口,又拿废木板把门缝都钉死。
奶奶也不准她再跑出去瞎玩,泼大粪在老郝家骂了一通,不让福春再去。
福春退缩了,每天只敢站在老郝家院外看一会。那道门后黑黢黢的,她知道疯子也在看她。
一年后,疯子给老郝生了个男孩,疯病也渐渐好了。
村里人都去道喜。
奶奶也领着福春去串门。如今那间破屋也被打扫干净变得敞亮。
一个女人穿着新衣服坐在中央露出胸喂奶,一群人围着逗孩子,男女老少都有。福春站在角落看着哇一声哭出来,无助地在原地大骂:“人去哪了?还给我!”
她的哭喊被笑声掩盖,只有女人抱着小孩呆呆看她。
*
“就这样吧。”
“就这样?”
陈悦目冷笑:“那你能怎么办?”
“是,我能怎么办。”福春承认。
逆着光陈悦目看见余晖破开伪装,一个陌生的福春展现在他面前。陈悦目恍惚,想起初见那天她坐在台阶上的样子。
“反正最后我报警了。”福春的话飘进他耳中。
那天上午警车停在老郝家门口。福春爬上树偷看。周围挤满了人,还有好几个老头跟着进屋。说的什么福春听不见,大伙都在看热闹,疯子冲出屋里拽警察,就差一点点,她的指尖几乎擦着天蓝色衣服。乡亲们一拥而上把人拦开,热情地簇拥把警察送上车。
喜悦的欢送传上树梢,福春望着那张仰天悲嚎的脸跳下树,结果奶奶一早站在树下揪住她的领子硬拖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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