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在秦志远心里埋下了不满的种子。他原以为两个人是郎情妾意、你情我愿,戳破窗户纸就是一句话的事,无须谁对谁表现得太热烈。
结果他从表白心意到确定关系却用了60多天。明明在感情上两人是双向奔赴,在行为上倒显得像是他对胡咏兰一厢情愿一样。
秦志远的朋友屡次拿这件事嘲笑他,说他和胡咏兰就好像一条饥渴的狗追一只害羞的兔子——他们都以为这种青梅竹马的关系,想在一起只需要一封表白心意的情书就足够。
秦志远面对这些调侃并没有说什么,依然用心对待着胡咏兰。
当这段恋爱进行到一年多的时候,按理来说已经可以进入谈婚论嫁的阶段了,两人却迟迟没有向前推进的意思。
为什么呢?
秦志远也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他能感受得到,胡咏兰虽然嘴上从不说爱,也不会讲任何甜言蜜语,但她很爱自己。不夸张地说,自己也确实待她很好,甚至可以说是无微不至。胡咏兰很渴望结婚,所以卡着进度的人不是她。
不是她,那就只能是他自己了。
秦志远开始思考两人这段感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他感觉和胡咏兰相处很累。
心情平和的时候,她会多跟他说几句话,两人也能正常聊天和谈笑风生,这和别的情侣一样。
可一旦惹到她,让她生气,那麻烦就大了——她会把嘴巴死死地闭上,头像牛犊一样蛮横地扭到一边,连个眼神都不给秦志远。
秦志远这时候就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转着圈地围着她哄、劝、解释、道歉、认错、作保证……
一套流程重复好几次,直到他满头大汗、口干舌燥,胡咏兰才会委屈地投来一个谅解的眼神。
秦志远知道,女孩子需要哄。可是他真切地感受到胡咏兰比这世界上99%的女孩都难哄。
太难哄的性格,就把两个人的地位变成了女王和奴仆。
秦志远经常感觉她一生气自己就成了那个奴仆。更要命的是,她经常生气。
秦志远不怕她生气,就怕她生气还不给个解释。
她可以藏起来,可以从他的世界离家出走,但秦志远只求她躲起来的时候给他留下一点去找她的线索,给他一点台阶。
都说小孩子喜欢玩躲猫猫是渴望被大人找到,可胡咏兰生气时的“躲猫猫”却像是永远不想再被秦志远找到。
后来,秦志远哄累了。有一次他直接把生着闷气的胡咏兰留在了大街上,一个人气冲冲地走回了单位宿舍。
半夜,秦志远被咚咚的砸门声惊醒,他披上一件衣服拉开宿舍的门,看到胡咏兰满脸愤怒地站在门口,怨恨地盯着他的眼睛。
月光下,秦志远看到胡咏兰满脸都是泪痕,两个眉毛之间因为长时间拧着眉头冒出了两道细纹。
他关上宿舍的门走了出去,刚想拉胡咏兰的手,她就又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
这下好了,哄她虽然很累,但不哄她后果似乎更严重。
这样疲劳的关系让秦志远根本不敢想象跟她走入婚姻生活会有多压抑。
秦志远文化程度有限,他不知道该套用哪些词汇去描述胡咏兰的性格,只知道自己真的好压抑、好难受。如果非要让他形容一下胡咏兰,他只能说出一个“犟”字。
但他并不想对胡咏兰提出分手。他们是从小到大的伙伴,青梅竹马——这看起来是最适合结伴踏入婚姻的关系了,周围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秦志远已经快28岁了,这在当时已经算大龄未婚男青年,他实在不想再花费时间和精力从零开始去认识一个陌生的女孩了。
如果跟哪个女孩谈恋爱都需要不停地哄、道歉、解释、认错……他宁愿对方是胡咏兰,起码自己已经知道该怎么讨她开心。
情浓的时候,两人也会依偎在一起聊一点未来的事。胡咏兰最喜欢讨论的话题就是——
“我们来商量一下,以后的孩子取什么名字吧。”
秦志远不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好讨论的。老家人都说越普通的名字越好养活,他觉得到时候挑几个随处可见的字做名字就可以了。
偏偏胡咏兰很喜欢琢磨这件事儿,于是秦志远就陪她一起琢磨。
最后一次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秦志远认真地说:“我喜欢看山,也喜欢爬山。不如我们以后的孩子就用五岳来起名字,大气!”
胡咏兰扒拉着手指头问:“五岳是哪五个?”
秦志远想了想,回答道:“泰山,恒山,嵩山,华山,衡山。”
胡咏兰小声重复了一遍,疑惑地问:“这不才四个吗?”
秦志远:“啊?我明明说了五个。”
胡咏兰提醒他:“恒山你说了两次。”
秦志远笑了:“恒山和衡山是两座山!”
胡咏兰傻傻地眨了眨眼。
秦志远找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你看,分别是这两个字……”
胡咏兰草草瞥了一眼,把头往旁边一扭:“我知道了,你觉得我没文化。”
秦志远赶紧把树枝丢掉,抓住她的肩膀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
如果秦志远一直和胡咏兰将就着过下去,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了。
可惜命运太顽皮,它给秦志远安排了一段插曲。
第33章 胡横(二)
秦志远认识了一个叫宋凤美的女孩。
她活泼,泼辣,大嗓门,话异常的多。
她是突然来到秦志远所在的单位的,男性同事都因为这股新鲜血液的加入异常躁动。
有宋凤美的地方就有了欢声笑语。她业务能力一般,但很喜欢上班的时候偷偷找人聊天、讲笑话,男人们都很喜欢和她相处。
秦志远一下就被她身上这股热烈的能量牢牢吸住了。他非常喜欢听宋凤美说话、大笑,他简直不敢想象如果自己的女朋友像她一样开朗,他的生活将会有多幸福。
宋凤美对秦志远也颇有好感,她有好几次都面带笑意地盯着他看半天,然后摇摇头转身走掉。
终于有一次趁着周围没人,秦志远忍不住问她:“你干嘛总对我摇头呢,我长得……很别扭吗?”
宋凤美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牙:“没有,我只是觉得太可惜了。”
秦志远:“什么可惜?”
宋凤美:“你很好,可惜你已经有……”
说到一半,她笑着摆摆手就走了。
秦志远一下就懂了她的意思。
这对秦志远来说有点太直接了,他险些招架不住。他原本已经习惯了胡咏兰那样不善表达的性格,现在突然碰上一个如此直白的女人,对他而言简直就像是进入了一个新世界。
每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渴望被爱,都需要感受到他人表达出来的赞许和爱意。
秦志远不懂这个道理,但他从宋凤美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身上发出来的光。
这次对话之后,秦志远把更多的注意力投射到了宋凤美身上。
宋凤美的笑容给了他一种备受重视的感觉,每当她的眼神忽然对上他的眼神,他都感觉像被电了一下,就连普通的自己也突然变得不普通了。
他不在乎这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总之,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体验。
一来二去,秦志远终于抵挡不住诱惑,开始偷偷和宋凤美交往。
宋凤美给了他全新的恋爱体验,秦志远第一次知道,原来女人也可以像男人一样主动而热烈地表达爱意,原来男人也可以像女人一样因为被调戏而感到不好意思。
两人维持了不到三个月的地下恋情,宋凤美就怀孕了。
她开始不满足于现状,直白地告诉秦志远,他现在必须在她和胡咏兰之间做出选择。
这个时候已经有几个同事偶尔看到两人一起吃饭和散步,流言蜚语慢慢散开了。
秦志远开始为难,他让宋凤美给他点时间考虑考虑该怎么办。
一周后,秦志远鼓起勇气在餐桌上向胡咏兰说出了要跟她分开的决定。
胡咏兰一句话都没说,她抿着嘴盯着秦志远的眼睛。
秦志远知道,她想问“为什么”。
是的,就连要分手的关头,她都不愿意表达几分真情实感,依然那么沉默。
他自顾自地说:“我想我们两个人的性情并不合适,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怎么让你开心一点,多跟我说点话。”
胡咏兰不说话。
秦志远叹了口气:“我总是猜来猜去,太累了。我们都讲中文,我却像你的翻译。”
胡咏兰不说话。
秦志远无奈地说:“你看,就像现在这样。”
胡咏兰不说话。
秦志远:“我也需要你的爱,你爱我吗?”
胡咏兰不说话。
秦志远舔了舔嘴唇,说:“你没有别的意见,那就这样了?”
胡咏兰还是不说话。
秦志远从凳子上站起来:“那我走了。”
胡咏兰依然坐着,一动不动。
秦志远看了她一会,走了出去。
胡咏兰对着桌上的剩菜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她一句话也没说,一个电话都没给亲人或者秦志远打,就这么一直坐着。
其实她今天本来想告诉秦志远,她怀孕了。她原本想借着吃饭的机会跟他商量一下婚期。
胡咏兰反思了一晚上。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块冰,秦志远就像一双手。这双手热乎乎的,想捂热这块冰,可惜到最后冰没化,手却冻伤了。
现在这双手要离开,胡咏兰心如刀割。
第二天她鼓足勇气去了秦志远的单位。
这是她第一次对秦志远主动。她想明白了,秦志远只是个男人,他不是个圣人,一直主动他也会累,他需要她的回馈。
这一次她要主动挽留他,她要告诉他——其实自己一直都对他有很深的感情,自己想象的所有关于未来的片段中都有他的身影,如果要选择一个男人相伴终生,她唯一的选择就是他。并且……他当爸爸了。
还没走到秦志远的办公室,胡咏兰就突然感到一阵恶心,这是怀孕带来的妊娠反应。
她捂着嘴巴转身去了他单位门口的公厕里,找了个坑位蹲下来。
厕所里有两个女工在聊天,一个南方口音,一个北方口音。
北方女工说:“……别光说那个小贱货,我看秦志远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胡咏兰一下就绷紧了神经。
南方女工说:“狗喜欢吃屎,没一个好东西。”
北方女工压低声音:“小贱货好像怀孕了。”
南方女工的音量一下就提高了:“什么?!”
北方女工冷笑了一声:“她唯恐别人不知道,最近动不动就在屋里头干呕,还问我有没有话梅。这不摆明了说自己怀孕了吗?还暗示酸儿辣女,认定了怀的是个男孩呢!”
南方女工惊讶地说:“真是不要脸,还没结婚就这样,太不要脸了!”
北方女工:“你说她怀的是秦志远的种吗?”
南方女工:“呵呵,那可不一定了。谁知道她一天到晚都勾引谁呢,跟这个说两句,跟那个说两句,骚得要了命。”
北方女工:“可怜秦志远他对象了,跟了他好几年,结果到头来他是这种人。”
南方女工:“你说那个哑巴?我看她也是活该,整天看起来怪兮兮的,看谁都用鼻孔……别人欠她的?一天到晚那个劲的,活该!”
北方女工笑了起来:“咱不知道秦志远喜欢她啥,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女皇帝供着呢,哈哈哈……”
南方女工:“你说秦志远会选谁啊?他最后会跟谁结婚?”
北方女工:“绝对是宋凤美那个贱货啊,她都怀孕了!谁玩得过她啊。”
胡咏兰突然干呕了一下。
两个女工立马噤声了,提上裤子麻溜地走出了厕所。
第34章 胡横(三)
胡咏兰没有再去找秦志远。
她搬回家里,跟母亲一起住了五个月。
直到她的肚子渐渐大到会被人看出怀孕,她才又从家搬出来独居。
她打算瞒着家人生下这个孩子,那接下来五个月一定不能跟母亲见面了——所以她才在家装作云淡风轻地住了这么久。
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都会果断把孩子打掉然后开启新的生活,没有人知道胡咏兰为何如此倔强。
在怀孕的这大半年里,胡咏兰养成了一个不为人知的怪癖。
事情的起因,是她由于孕期体内激素的变化有些便秘。
无法顺利上厕所的时候,胡咏兰就会攥着一卷卫生纸蹲着发呆。
她基本每天都会想到秦志远和宋凤美,以及宋凤美肚子里那个孩子。
她在心里管那孩子叫“小野种”。
每当想到这三个人,她的心里就一阵反感,紧接着肠胃就微微不舒服,有种想腹泻的感觉——最后竟然阴差阳错地解决了她便秘的问题。
这个办法屡试不爽,于是胡咏兰几乎每天上厕所的时候都开始在脑海里琢磨这三个人,不知不觉就形成了习惯,又形成了依赖。
脑海里不想着他们,她就上不出厕所。
渐渐地,她竟然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一种痛苦的快感。
痛苦的回忆、被背叛的感觉让她心跳加速,浑身冒汗,但她坚持每天都在心里复盘这种痛苦。
但凡胡咏兰的性格开放一点或者有几个知心朋友,都不会这样在家里内耗。
就这样,可怜的胡咏兰把自己一天天闷坏了。
胡咏兰个子比较高,骨架也大,按理说这样的体型生产会顺利一些。
然而她腹中的胎儿也很大——八斤六两,生产的时候她险些丢了半条命。
下不来床、走不了路的时候,她就把这一切都记在那对狗男女和小野种身上。
给孩子起名的时候,胡咏兰又想到了秦志远提到过的“五岳”。
五岳是哪五座山她压根就没记住,只记得其中有两座山名字的发音是一样的,秦志远曾用一根树枝在地上给她演示。
她记得那个发音是“héng”。
胡咏兰没什么文化,她不知道恒或者衡放在名字里都很有意义,只知道横竖撇捺的横。
于是这个世界上就有了胡横。
胡横从小就长得虎头虎脑,听话又可爱。
胡咏兰告诉胡横,他的父亲在他还没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
胡横很孝顺,胡咏兰对他说的所有话他都认真听,认真做。
即便有了胡横,胡咏兰在家说话还是很少。她不仅不会对恋人表达爱,也不对胡横表达爱。胡横笑呵呵地讨她开心,她总是淡淡地看他一眼,顶多勾一下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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