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动?”周遂饶有趣味地嚼着这两个字。
“是。”江上岳解释道,“她们屡屡打断我的举证,坚决否认自身是代持资产,而是您先前的赠予行为。”
周遂觉得可笑。
或许是别人的钱在自己手里攥得久了,就天经地义地认为这些钱也该跟着改姓了。
他只是觉得有些唏嘘。
他没有完全忘记最初遇见凌雾时她那副楚楚可人的模样,也没忘记吴德芳从前对自己表现出的和蔼大度,只不过在实际的经济利益面前,这对母女昔日里精心穿戴着的那副知性贴心的面具,也是说抛即可抛。
深觉可笑的周遂摇了摇头,继而直入重点地问道,“法官是什么态度?”
“法官有些不悦,认为她们的举措是在藐视法庭。”江上岳不含感情色彩地平叙道,“案件是择日宣判。不过法官私下已经表示过,是支持我们的诉讼主张的。”
“挺好。”
“但到目前为止,我对这一家人的为人处世的准则还有些吃不准。”
“你在困惑什么?”
既然周遂已经抛砖引玉,江上岳索性也直接道出心内的疑问,“您认为判决出来后,她们会配合归还吗?”
“不配合也会有强制执行。吴德芳志向远大,未必愿意带上丈夫女儿一起顶上老赖的头衔。”周遂转瞬压低声道,“等到追溯的资金到位了,你就直接往基金会那边转过去。”
江上岳回头望了一眼正在托着腮等着锅中水开的期期,轻声颔首道,“好的,我明白。”
尽管很想克制,但周遂的目光还是不自觉地转向了期期。
天色渐深。
漆黑的眼眸却顿时犹如寒冰化水。
周遂知道,尽管有些出乎预料,或许他和期期就算这样不清不楚地开始了。但他也很清楚,如果没有生日时的那一场意外,期期或许很难做下这个决定,她更多的,都像是在心甘情愿地履行自己手足无措时的承诺。
可以说他们的开始,不在任何人的计划之中。
然而既然开始了——
既然命运替他们迈出了第一步,他也再不会放手,甚至要加倍努力地拉住她的手,再也不能任由分离支配着精神本就空虚的彼此。
“上岳,你今天见到季红彬了吧?”
“是的,黄局长很帮忙,”江上岳很快地切换好了笔记本电脑中的文件夹,继而抬手道,“给了我两个小时的沟通时间。”
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周遂深吸一口气问道,“那你们聊的怎么样?”
房间的另一端是开水滚动的声音。
伴随着咕嘟咕嘟的声响,江上岳的神色忽而变得有些凝重,“季红彬几乎听不进别人的话。绝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在听她自述。在近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她一直在和我叙述姚小姐的成长经历,与她们扭曲关系发展的始末。”
周遂有些意外道,“她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
“是的。”江上岳滑动着电脑屏幕中的文字笔录,继而递到周遂面前供其阅览,“自始至终,她没有任何要隐瞒的意思,也没有一丝脱罪的念头。所以周先生,请恕我直言,我觉得她前期对姚小姐可能是真的存在感情,只是在姚小姐进入青春期后,双性恋的她对于姚小姐的美丽衍生出了畸形的占有欲。”
周遂挑起眉梢,似乎有些不悦道,“这种畸形的感情,这种变态的折磨……在我看来,是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为其脱罪的。”
“我明白您的意思,”江上岳叹息道,“我当然也这么认为。”
“那她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做?”周遂的手指不轻不重地弹着薄毯的一角,态度显得有些焦躁,“是并案处理,还是另起诉讼?反正我是不希望期期出庭作证,那样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墙上的电子钟滴滴作响。
江上岳抬眼一望,原来是到了新的整点。他心下有些郁躁,随即悄悄地用余光瞥了一眼正在看着腕中手表数时间的期期。
“周先生,其实今天,我还在看守所里临时得知了一个不太理想的情况。”江上岳顿了顿,但却并不卖关子,而是开门见山道,“季红彬上个月在重医二院确诊了骨癌晚期,报告上说,目前癌细胞已经转移到头部了。”
“什么?”
周遂心下一冷。
瞬间回想起了季红彬那天向他们走来时,那惨淡的面色与吃力的步伐。他原以为她可能是摔了一跤,或是磕碰到了哪里,却没想到竟已是如此荒诞的实际情况。
“季红彬的病情还是挺严重的。据我医院的朋友说,以她目前的状况,在不接受治疗的情况下未必能活过三个月。”
“所以她是早知道这一切,再带着刀来找我们?”
“是的。”江上岳深吸一口气,神色凝重地继续陈述事实道,“用季红彬自己的话说,她那天从卫生院一路尾随您和姚小姐,原本是想要了结姚小姐的性命,想着自己的黄泉路能带上她一起作伴。可最终刀握在手里时却还是犹豫了,所以才转而刺向了您。”
背上缝着线的伤口一时更痛了。
想到扎进自己身体里的那把刀,原本竟是打算伸向期期的,周遂四肢百骸的血顿时不受控地往太阳穴的部位急速上涌。
“……她的精神没问题吗?”
“我怀疑只要送她去精神科做鉴定,结果肯定不出所料。”江上岳答得肯定道,“而且,她也在陈述中向我强调,她最终的行凶动机就是因为她不愿意看到姚小姐身边存在任何男人,她想要离开自己的姚小姐孤独终老。”
周遂一时间心情复杂。
在江上岳到来之前,他一直希冀满满地希望他们可以通过法律途径,追溯回属于自己,也属于期期的那一份迟到的公正。通过并案处理,实现数罪并罚,最终构成判处季红彬无期徒刑的最佳理想裁决,从而也令作恶多端的她从此以后只能在监狱中了此残生。
然而世事难料,目前实际情况竟然是季红彬的身体或许都撑不到审判与执行……
江上岳看出了周遂此刻的烦躁与郁结,这也是他自己整个下午都感到情绪低落的原因。随即,他小心翼翼地缓缓开口道,“周先生,我是有信心能让法院并案处理,并且争取到我们预期想要的那个结果。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案子具体要怎么做,我还是需要听一听您的意愿。”
正在这时,置身于房间另一侧的期期向他们柔和开口道,“饺子煮好了,是现在吃吗?”
周遂回过神来。
目光很快地转向身侧的江上岳。
“上岳,你先休息一下,坐过去吃点东西吧。”
“好的,谢谢周先生。”
江上岳心领神会地合上了电脑,转瞬便起身走了过去。
远处的期期见周遂没有动弹的意思,便只好端着碗勺走了过来,边走还边嘀嘀咕咕道,“果然是真少爷,屁股都不装着挪一下,就等着人来伺候呢?”
“你挖苦我,”周遂揉了揉眼,顿时换上了一番委屈巴巴的神色,“我还是病人呢!”
“我知道啊,所以这不就给你送来了吗?”
周遂见好就收,连忙收住矫情,将身子挪近床边,好奇眼道,“期期,你今天给我做的是什么馅儿的?”
期期凝望着葱花紫菜汤中白白胖胖的水饺,答得十分认真道,“是香菇马蹄猪肉,不过我里面还放了一些平菇。”
“哦,放平菇会更香吗?”
“放平菇,是取个好兆头,”期期说,“我希望你今后都能平平安安的。”
周遂心中顿时涌过阵阵澎湃的暖流。
实话说,这种被心上人意外放在心里的感觉着实让他有些得意忘形到飘飘然。
“期期,我好感动,我能不能再亲一下?”
期期将手中的汤匙一撂,没好气道,“你不想吃算了!”
“我吃我吃,我现在就吃。”
于是周遂连忙亡羊补牢地接过碗勺,讨好般地一连吞下了三个胖水饺。回忆中味道的重温令他一时间只觉得四肢百骸舒畅无比。随即,他开始用略微夸张的表情连赞叹着期期的手艺。
期期被他逗得有些哭笑不得,“你倒是很会演。”
“谁说我是演的?”
“怎么不是?我看你刚刚心情明明就不好……”
周遂神色微敛,顿时明白了她的一语双关。
“刚才我们的对话,你听到了多少?”
“我视力很好,听力也很好,”期期难得古灵精怪地眨了眨眼,并不忸怩道,“所以一开始才想问你需不需要我回避一下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期期?”
期期平静地抽过身侧的纸巾,复而凝眸替他细心擦去了沾在唇边的汤汁。
“周遂,你很遗憾吗?”
“我的确觉得很意外,”周遂轻柔地擒住了她细白的手指,随即贴上了自己的左侧面颊,“也觉得有点不开心。”
“虽然我自己做的不好,但有一个道理我始终是明白的,”期期的手一路向下,轻抚着他线条优越的下颔角,“那就是为了一些已经无法弥补的事去不开心,没有任何的意义。”
江对岸骤然亮起了高低错落的景观灯带。
浪漫的霓虹顿时布满了这座城市的中心地带,幻化出旖旎万千的色彩,投射于视线所及的每一个角落。周遂目光缱绻,似乎猜中了她继续想说什么。
“我知道,我会都听你的。比季红彬绳之以法更重要的,就是我们要过好今后属于彼此的人生,对不对?”
虽然是背对着的,可斑斓的灯火仿佛尽数落入了期期盈润的眼眸中。
一时间,她没有急于作答,而是在短暂的思想斗争后,俯身轻轻地钻进了周遂的臂弯里,去感受那一份如今独属于自己的温暖。
既然无法抗拒固有的事实,又何必持续庸人自扰?
不如就当作是上天开眼,早过法律一步对季红彬做出了审判。无论她的病理疾病和精神疾病是否存在,他们原本想要做的事、需要做的事都不必受到影响。
这一刻,姚期期知道他们心意相通。
作者有话说:
周末快乐大家我们小情侣的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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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二我有个学校的面试,所以这两天可能要抽时间准备一下,更新可能会不定时一点,希望大家理解一下预备打工人呜呜
第37章 佳节前夕
姚期期很烦躁——
因为她能深刻地感觉到, 现下的自己,在见与不见人的时候,完全是两个状态。
简而言之, 她在自己独处的时候,精神状态还是有些异于常人。
她会时不时地陷入极度低落。
她很清楚, 自己不是一个好人。因为好人是不会产生邪念的, 而她这些年,却近乎不间断地在盼着一些人去死。更可怖的是,现实仿佛也荒诞的如她所愿,在每一次毫无预兆地带走她爱的人后,也会不待多时便慈悲地带走她讨厌的人。
她始终要被死亡萦绕。
仿佛像一个恶性循环, 没有尽头。
可姚期期分明也很讨厌自己, 这一点她很确定, 并且深信不疑,所以她也很不解,为什么自己依旧无病无灾地好好活着。
难道心理上的反复受难, 就是命运所给予她的罪与罚吗?
这一日工作的间隙,期期意外接到了父亲姚青山的电话。
虽然期期早就拉黑了他们所有的联系方式,却没料到这一次为了和自己联络,向来懦弱且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父亲竟破天荒地问他人借了电话。
于是她强忍住瞬间挂断的欲望, 沉默地听着他说完了想说的话。
电话之中, 年过半百的姚青山声泪俱下, 追悔从前在家庭中对她的漠视, 痛恨自己这些年对她关心的缺失……在抛砖引玉了一堆歉意后, 他开始卑微地向她请求, 能否去看守所看一眼季红彬, 这也是不久于人世的季红彬想让他代为传递的最后遗愿。
“……期期, 无论她曾做错过什么,但眼下人都要死了,你就请你同情同情一个快要死去的人,你就抽个时间去看看她吧。”
期期全程一言不发,包括挂断电话。
霎时间,她只觉得窗外少见的阳光都有些刺眼。于是她深吸一口气,熟稔地在屏幕中将刚才那个陌生的号码加入了黑名单。
在痛恨完父亲多年来耙耳朵的毫无原则后,她更是感慨起命运果真是瞬息万变,难以捉摸。
从前那些年,期期总盼着季红彬可以早点去死,死得越惨越好。而今她却觉得,比起即将来临的死亡,还是江律师口中那个原本可以争取到的终身□□更具复仇的快意。
因为对于季红彬这样丧尽天良的人来说,快速死亡仿佛太过轻易。
只可惜命运早过法律一步对她做出了终极审判。
既然事已至此,既然季红彬在临死前那么想要见到自己……那么自己就偏要漠视,或许这一场夙愿破灭,才是现有为数不多能对这个人进行复仇的方式。
可期期总会忍不住想起了那个可怕的循环。
马上就到季红彬了。
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期期遥望着不远处披着一层金光的江堤,拼命抑制住心底那个将要浮现的身影。因为她知道,这就是现如今自己最害怕的,也是最无法接受失去的人。
这一份恐惧会时不时地浮现于她的脑海,蚕食她的正常意志。
以至于今天傍晚下班,在看到伫立于街角静静等着自己的周遂时,她竟会不受控地飞奔前去,丝毫不顾四周同事惊诧的目光,紧紧地抱住他。
此刻,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因为白日里的阳光好,此刻目光所及的一切事物都染上了一层金色的渡影,天空亦披上了一层瑰丽的彩衣,就连原本飘浮于天边的洁白云朵,也被晚霞染上了旖旎而浪漫的色彩。
只不过,刚刚出差归来,沐浴在霞光之中的周遂原本可没料到自己竟能有这种待遇。
料峭的寒风依旧嗖嗖的在耳边刮着。
可比起眼下的温香软玉在怀,就算是再砸一堆冰雹,周遂想自己应该也不在话下。
“你好热情啊,姚期期,”周遂暗喜地回搂着她那不盈一握的纤腰,眸光熠熠道,“才几天不见,就已经这么想我了吗?”
“你闭嘴。”
期期不客气地收紧了自己的小臂。
“我偏不,”一时间被抱得更紧的周遂得意洋洋道,“我要成仁取义地指出你这种行为,是属于口是心非。”
“随你吧。”
“说真的,”周遂问的小心,“你想不想我,期期?”
“别吵我。”
周遂眉眼含笑,将下巴埋在期期的发顶之中,沉浸于鼻腔之中满溢着她的味道。百思不得其解自己怎么活到这个年纪,还会对她这种心口不一的小朋友行为如此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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