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家担心有人在此闹事,上前欲将极乐城的规定告知那青年。
青年身姿颀长,远远睨他一眼。他个子高,约六尺,自上而下看人时,一双杏眸森寒煞人,威严十足。
饶是见识了无数英雄好汉的老庄,也骇住了,怔愣原地,心道:“此青年一身装束无甚特别,可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气势似是与生俱来。想必身份背景非同一般……”
青年见老庄打量自己,冷笑一声,目光掠过他,看向了后侧方的岐奉行。见岐奉行此时也含笑看他,上前走了几步,冷着眉眼朝他客套了一句:“岐王,久仰了。”
岐奉行淡淡一挑眉,似是在搜寻记忆。
只不过……
毫无印象。
他笑问:“请问,阁下是?”
那少年虽冷傲自大,却不计较岐奉行不识他,冷冷道:“我姓湛,单名一个渊。鱼潜在渊,之渊;水木湛清华,之湛。”
“哦。湛——渊?”岐奉行停顿了下,而后笑着点点头,道:“湛公子,你好。却不知,你如此高调是为何?”
“……”湛渊嘴角笑蓦地僵住,似未料岐奉行会如此直接。一双杏眸直勾勾地盯着他看,更显森寒。
只是他那冷森森的目光于岐奉行来说毫无震慑。岐奉行淡淡一笑,又道:“湛公子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走错地了?这里是赌坊,不是比拼武艺的。”
“……”
好你个岐奉行,故意阴阳怪气!
湛渊脸色微赧,声音依旧冷冷:“我没有走错。”
“那湛公子?”岐奉行扇子指向被湛渊踢了一脚尚在哎哟叫唤的赌徒,目光灼灼,道:“这是做什么?”
湛渊顺着他扇子所指方向看去,眉头紧皱下,猜想岐奉行是替那赌徒抱不平,嗤笑道:“怎么,你如今只是一个魔头,竟还这般好打不平?”
他话中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在旁赌客听此,眼珠子来回转,异常兴奋,像是在说:“这年轻小子真不怕死啊,他真敢拿岐奉行魔头的身份取笑……”
岐奉行却是扬了扬眉,笑了笑,道:“湛公子误解了。岐某不是打不平,是讲规矩。规矩定得最多的一类人,若是最不讲规矩。岂不可笑?”
其他人听不明白他话中深意,但也觉得有道理,俱点头,皆道:“是啊,是啊。”
唯独湛渊,脸色更黑,鄙夷道:“方才此人压到我脚了。我踢他一脚,难道不可吗。”
原来如此。
众人轻吁一口气,哈哈道:“有话好好说嘛,不要动手动脚。”还有热情观众好似看不见湛渊冷若冰霜的脸色,笑着道:“小兄弟,极乐城不能打架。除非你以后不想来了。”
“哼。”
“你别哼啊,真是这样……”
“滚开。”湛渊截断他话,又是那副吓死人的眼神。
那人搞不明白这年纪轻轻的小子哪来的这么大火气,但见他那双冷冰冰的眼眸,悻悻闭嘴。
岐奉行莞尔一笑,伸手拉过湛渊,食中无名三指在他手腕动脉轻轻点了几下,亲切道:“大家都息怒。说来,湛公子很合我眼缘。下一轮便和湛公子对赌,不知你意下如何?”
湛渊斜眼看他,从他那张俊脸一直往下打量,视线最终定格在岐奉行的三指上,唇角勾了勾,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腕,冷声道:“岐王有意,我自然也乐意。不过……”湛渊话锋一转,目光忽地看向一直默不吭声的媚女,道:“岐王,你得先把这第一轮给解决了。媚女是不是鬼,又是不是因爱而死的鬼,可不是岐王随随便便一句话就能断定的。”
“这是当然。”岐奉行折扇拍了拍他的那只不太客气的手。动作轻淡,叫人看不出什么。
只是湛渊忽觉被拍到的手背,有一股热火灼烧之感,烫得他松开了手,冷眸低喝:“你——”
没等他说完,岐奉行又自然地揽上他肩膀,笑着眨了眨眼,在他耳边道:“演戏得演足,这么沉不住气,又何必来此?”
湛渊身形一顿。
岐奉行随即轻声续道:“还有,我得提醒你两句啊。首先,极乐城不是你的地盘,不可造次;其次,别跟我横。不要以为我真不会把你怎样啊。”说着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眉眼含笑,眼底却不见笑意。
言闭,湛渊眸光跟着一跳。
岐奉行的两番话,一番有可能已经猜到他身份,二番便是在警告自己,不可在极乐城乱来。“呵……”他嗤地一笑,又是斜眼看过去,手中宝剑发出轻轻几声鸣响,似有破鞘而出,掀了极乐城的狂气!
旁人听不见他俩说什么,更听不见剑鸣,但见他两位差不多的身高,贴近说话时,感觉甚是亲密,只当那叫湛渊的青年真合了岐奉行的眼缘。啧啧称奇,心想:“岐王殿下的眼缘可真怪。如此自大的小子,他也能看得上。”
老庄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他直觉那黑衣青年非等闲人物,适时插入,道:“两位不好意思,容我打扰一下……”
听到老庄的声音,两人立马分了开,各自敛去脸色。
岐奉行道:“请说。”
老庄道:“殿下,鉴鉴媚女是不是因爱而死的鬼,便还是用千香引……”
话音未落,沉默许久的媚女开了口,语气嫌恶:“不要把那东西用我身上!”
“啊这……”老庄有些为难,看向岐奉行,不知如何是好。
“你不用瞧岐奉行的脸色,我认输便是。岐奉行说得对,我就是因爱而死。”说完媚女娇滴滴一笑,只是因为隔着面纱,无人能看到她的笑容。
她轻佻地朝岐奉行抛了一个媚眼,又叹道:“哎……真是可惜了,睡不成岐王殿下了。也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岐奉行听此话,绕过湛渊,走到她面前,笑道:“只要大家都还在,那么就有可能。”
媚女顿了顿,琢磨他话中意思,半晌笑着点点头,“呵呵,也是。能遇见便是有缘,相信我和殿下的缘分还未了?”
话中意味,耐人寻味。
岐奉行眨了眨眼,不置可否。
“行啊,那就这样吧。我输了。接好!”媚女扔给红叶一个鸳鸯刺绣的荷包,又朝岐奉行道:“岐王,你要的赌注就在里面。我给他了。”也不等红叶鉴别里面的赌注符不符合要求,便轻飘飘地走了。
落冰上前道:“殿下,要不要把她追回来?”
“不用。”岐奉行摆摆手,“我信得过她。”转而又对身后加注的那群人朗声道:“愿赌服输啊各位。还请加注的几位,将姻缘美事告知这位白毛公子。若是他觉得不行,那就烦请诸位到寻欢道口无偿渡十年的乌篷船了。”
加注的几位心中甚是不服,但也一时无语。红叶请了他们到另一隔间,认真听他们细细讲来。
走了一拨人后,坊内其他赌客便看向了那位自大的少年公子,急道:“湛公子,这第二轮,便到你与岐王殿下对赌了。”
湛渊冷冷道:“用不着你提醒。赌就赌,当我是你们吗,还怕了他不成。”
众赌客:“……”
好小子,这般骄狂。全然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是吧。既然如此,那么这第二轮,便跟着岐奉行押注了。纷纷道:“岐王,这一轮,我跟你加注。”“我也跟岐王。”“加我一个。”
“……”
于是,还没说清楚赌什么,岐奉行那边已经站了一群人。岐奉行见他们一脸愤慨,知道这群人是为了让湛渊难堪才站在他这边,失笑着摇摇头,颇有些无奈。不过也随了他们去,转而对湛渊道:“湛公子,却不知,你要同我赌什么?”
第六十六章 缘何故(九)巧妙思再赢赌局
湛渊冷眼看着岐奉行及他身后的一群墙头草们,讥笑道:“岐王不用问我,你说赌什么,就赌什么。我可不像他们,畏你惧你。”
众赌客被他点明心思,好不尴尬,啧啧道:“你这小子,怎么竟说大实话!”“就是,就是,一点面子不给我们。”又对岐奉行道:“岐王,您就跟他赌吧!千万不要看他年纪小就让他。这种小年轻就是欠教训!不杀杀他的锐气,他不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众人觉得有理,俱点头应和。
湛渊却是脸气得发红,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那人怯生生地瞄他一眼,见他目眦欲裂……弱弱闭嘴了。
湛渊怒道:“你,就是你,说我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位!你,站出来!”
“叫我出来干什么啊?”那人本来不想站出来的,但无奈,被人推了出来。回头瞪了推他的那群人一眼,腹诽道:“你们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过他料定湛渊不敢在极乐城闹事,嘴上逞强,道:“你这小子,怎么,还要打我不成?”
打是不会打的,但敢对他如此不敬,这仇先是记下了,湛渊拧着眉,沉声问道:“我问你,你姓甚名谁,哪门哪派?”
那人一听这年纪轻轻的小子竟还摆起谱儿了,问自己身份背景的语气倒像是地位尊高的大人物,心里莫名地有些犯怵,心想这小子该不会是上界仙神吧?仔细琢磨了下,又觉得不太可能。难道是自己仙门子弟的身份被他看出来了?转魂丹没用了?不管看没看出来,都是必不能告知其真实身份的,扯了个谎:“我啊,嘿嘿,无名无姓无门派。”
“是吗?”湛渊冷笑一声,朝他走近几步,目光冷锐地盯着他,哼道:“我看不是无名无姓无门派,是你没胆子。怂了,不敢跟我说了?”
……
怎么又说大实话啊!
那人皱了皱眉,哼哼两声,不悦道:“喂……你别欺人太甚啊!”又侧眸看了眼岐奉行,希望他出来说句话。
岐奉行确实说话了。
刚才他一直在想要和湛渊赌什么,想了又想,觉得只要是自己提出来的,赢了湛渊,可能都会落下一个胜之不武的名声。索性看向周围赌客,道:“诸位对我和湛公子这一轮赌局,有什么提议吗?”
有倒是有,就是提得五花八门、莫名其妙。
有一鬼怪举手提议:“岐王,您不如和湛公子赌划拳、脱衣服。”
岐奉行疑惑:“嗯?怎么说?”
鬼怪道:“您二位先比划拳,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谁的衣裳先脱完,便是谁输。赌局结束。”
提议一出,一片嘘声——
“咦……你这什么破提议,好烂俗啊!”
“色鬼!我看你就是觉得岐王和那小子长得俊美,想趁机看他俩好身材吧。”
“老怪你说得对,你看他那色样,可不就是馋岐王身子。第一轮加注的好像就有他!啧,垃圾!”
……
“欸?”那鬼怪垂首羞涩了下,小声道:“别胡说啊!我……我哪敢啊。你们误会我了。”他那样子看起来不像不敢,倒像是真有无耻荒淫的想法。
岐奉行听他们胡说八道,而且又拿自己开玩笑,蹙眉扶额道:“下一个,下一个。”
下一个提议的倒是仪表堂堂了,看起来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只是说出的话却是让人口呆目瞪,只听他道:“岐王,你和湛公子赌剁手指。大刀落下,谁若是临阵脱逃,便是谁输!”
……
众赌客听此,顿了几息。
还是无忧最先反应过来,叫道:“你这人,好恶毒啊!”
“对啊,衣冠禽兽,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岐王招你惹你了?恁真坏!”
“……”
那公子确实看不惯岐奉行,不过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却招来一阵怒骂。顿觉委屈,本想叫苦几句,却被人抬起来扔到赌坊门口。又被斥骂:“你这阴毒的凡人!若不是在极乐城,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滚啊!”
怔愣须臾,连滚带爬地跑了。
岐奉行被如此一闹,已经不想听旁人提议了,没一个靠谱的。罢了,还是自己来吧。凝神片刻,道:“不如这样……”他抬眸看向湛渊,笑问:“湛公子,我同你的这场赌局,由你来说赌什么,但是赌注由我来提。你看可行?”
湛渊本来还在计较说他不知天高地厚的那位,被众人一打岔,也不好追着问了。沉默半晌,才开口:“行,那便由我说赌什么,你来说赌注。”他目光如炬,似是信心十足。
岐奉行微微一笑,掌心朝向对面的座位,道:“湛公子,请。”
湛渊在他对面坐下。
刚一落座,一众人便围了上来。俱都伸长脖子,竖起耳朵,好奇他们二位要赌什么。只是自湛渊坐下后,两位都不说话了,旁若无人地对视。约莫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依旧没有动静。
有人忍不住了,问道:“他们这是已经开始了吗?”
“看起来不像。湛公子也没说赌什么。”
“那为什么一动不动?”
“不知道呀……”
“话说,是我的错觉吗,怎么感觉岐王眼眶里有泪水?”
“废话。你眼睛睁那么——大,还睁那么——长时间,也会流眼泪的……你们看,湛公子不也是。”话音落,一群赌客先是偷偷发笑,后面实在忍不住,放声大笑。
只见岐奉行与湛渊果然都眼眶含泪,要落未落。
就在众人小声赌起谁先落泪时,湛渊忽地将自己的佩剑放到了桌上!
“哐当”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嘀咕道:“他想干什么,打架吗?”
“应该不是。且听他怎么说。”
岐奉行眨了眨眼睛,心道:“好险。差点就先流眼泪了。”笑道:“湛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湛渊也眨了眨眼睛,一阵酸痛,轻咳两声,这才缓缓道:“岐奉行,你若是能拔出我这把剑,便是你赢。”
岐奉行:“嗯?你确定?”
湛渊道:“当然。到时,你想要我怎样,都可以。哪怕就是让我去死,我也绝无二话。”
湛渊提出要岐奉行拔他的剑时,众人不觉有甚,但又听他说若是输了就是要他死也可以,心想这就有些吓人了。想来这位湛公子十分有信心,料定岐奉行拔不出他的剑,所以才敢这么说。
赌坊里,不乏岐奉行的崇拜者,此时,不免为他担心起来。有一人跃跃欲试道:“湛公子,我可以先试试吗?”
湛渊横了他一眼。
那人瑟缩了下,刚想说:“不行就算了,我就问问”,就听湛渊道:“尽管来试。”
“好。”那人点点头,又看了眼岐奉行,见岐王殿下含笑看他,目光里似有赏识,心中顿生几分勇气,直直走向湛渊那边。作了一揖,道:“湛公子,在下便斗胆一试了。”
湛渊听他讲话谦逊有礼,脸色渐缓,道:“请吧。”
那人师承上仙,旁人不识湛渊那把宝剑,他却知晓此剑非同一般,定睛半晌,将剑拿起。因着极乐城不可使用法术,他亦只好蓄力一拔——
意料之中,剑身丝毫不离剑鞘!
旁的赌客只当他装模作样,怀疑道:“是不是真的拔不出来啊?演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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