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寒崖骤变的情绪,岐奉行并不能多感同身受,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寒崖,也不出声劝慰,待他情绪平缓。
须臾,寒崖垂了垂眸,握着岐奉行衣袖的手慢慢松开,声音也变得低落,尴尬一笑,低声道:“见笑了。”
岐奉行拍了拍他的肩,动作似是安慰,但说出来的话却差了那点意思,他极轻地扯了下嘴角,语气不咸不淡,“无妨,我见你的笑还少吗。”
寒崖听此,当即想给刚才的自己呼一巴掌,他何至于在岐奉行面前羞赧。不过被岐奉行这么一搅和,他心头那点不悦的情绪倒是消散得差不多了。
黄沙遍地的路上,他们一行的脚步声沙沙作响,显得格外清晰。
寒崖揉了揉眉心,又说道:“就在魔王夺下無间大陆之后没多久,神界便打了过来。断断续续,一打就是打了十年。魔界损失惨重,神、魔二界彻底结下梁子。后来……”
“后来人皇死了。”落冰接过话去,冷冷说道,“神、魔的仗还没打完呢,他倒是先死了,真是可笑。腥风血雨都是他挑起来的,两腿一蹬做甩手掌柜了。妈的,让我们魔界死得死伤的伤,他算什么东西啊,呸!”
每当落冰用那张美艳的脸说着粗俗的话时,岐奉行就有些接受不能,他皱了皱眉。不过眼下倒无心计较落冰的暴脾气,他直觉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
人皇死得有些突然,按照寒崖与落冰所说,此时的人皇年纪不大,怎么好端端就驾崩了呢。
岐奉行怀着疑问,继续问道:“再之后呢?”
“再之后也不知道神界是怎么想的,反正人皇一死,他们也没了为人界做主的心,领兵就回神宫了,無间大陆最终归属于魔界。但……哎……但人皇死去,魔王更是万分痛苦。那个时候無间大陆哀鸿遍野,可魔王却没了管理整治的心思,就这么一直乱着,如此几千年。”
几千年都这样放任不管,这得是有多堕落。
“期间虽也换了百任魔王,但是……魔界始终难崛起。而近几百年,迁徙堕魔者愈来愈多……”说此,寒崖语气一顿,眼眸里的愤怒陡然升起,“提到这个就不得不说那极乐城主!”
“啊?”岐奉行挠了挠鼻子,有些莫名其妙,“这和极乐城主又有何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似是不满岐奉行的语气,寒崖怒气冲冲道:“本来我们魔界就乱了。可自打那极乐城主创建六界门之后,堕魔者愈来愈多。不是神界来的就是仙界来的,当然也有人界过来的。可那神界、仙界的堕魔者到这里,就跟你一样,不服从管束,依旧改不掉眼高于顶的心。”
怎么说着说着,还骂起他来了?而且说他不服管束倒也罢了,但说他眼高于顶就纯属造谣了吧,他最是实事求是了。算了,偏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岐奉行扯了扯嘴角,没有打断。
寒崖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继续道:“这一来二去的,魔界愈发难管理。管都管不了,别说让干活了,荒着就荒着吧。”
岐奉行听此微微颔首,他算是明白了。魔界志不在搞发展,一心就想干翻仙、神二界,可这岂是容易的事。
“你们倒是挺看得开。”岐奉行笑说。
“要不然能怎么样。”寒崖无所谓地一摆长袖,往無间大陆西北方向走去。落冰斜睨了岐奉行一眼后,跟了上去。
看着前方两只乌鸦越走越远的背影,岐奉行敛了敛眸,他在后面喊道:“这是往何处去?”
“無间殿——”
前方,寒崖的回应传了过来。
無间殿……
無间殿???
岐奉行瞬间来了兴趣!
早前在仙界时他便听过無间殿的大名,倒不是说無间殿有多辉煌壮观,看看这無间大陆这般荒凉就知道無间殿不可能有多富丽堂皇。真正让無间殿闻名于六界的其实是顶上埋葬着历届魔王尸骨的千魔楼。
岐奉行无心追名逐利后,便一直想到六界各个有趣且奇特的地方走上一遭。现下既已来到魔界,那这千魔楼必然是要看上一看的。况且在仙界时他虽放浪不羁,风光无限,但也不是个不懂礼仪之徒。如今既已堕魔,怎么说也理应拜见下魔王。
想及此,岐奉行加快步伐,三两步便追上了寒崖,他道:“想必那無间殿就是现如今魔王所住宫殿了吧。”
岐奉行自觉这话问得没什么问题,只不过寒崖却一改刚才的愁闷,故意笑得高深莫测,颇有些得意道:“是,但也不完全是。”
岐奉行挑了挑眉,此处放眼望去遍地黄沙,确实不像有宫殿的样子。而且刚才他们一路走来,越往西北方向光线越少,逐渐阴暗,煞是奇怪。
岐奉行心里有了一个猜想:無间大陆的西北尽头是不在日光照射范围之内的。
可即便真的如此,又是为何呢?
想来这魔界也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散漫,倒像是藏着不少秘密。岐奉行兀自思索着,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扇子,慵懒地扇了两下。
无忧看着岐奉行手里凭空冒出的玄色折扇,眼睛忽地亮了,他摸了摸已经恢复的脸,心下疑惑:大人的扇子不是已经变成赤蝶为他疗伤了吗,怎么又出现了?
但仔细一看,两把扇子又有不同之处,至少从颜色来看就不相同。先前那把是赤红色的,而眼前这把却是玄黑色的,而且多了一些奇怪的图画,似是有一条黑龙穿梭在高山密林之间。
无忧看得不真切,感觉自己的心神已被扇面上如梦如幻的黑龙所吸引,失神般又凑近走了两步。
“砰——”
无忧的额头被岐奉行用扇子敲了个正着。
“傻小子,你凑这么近是想钻进去被吃掉吗?”
岐奉行并没有使多大的力道,但无忧还是揉了揉被敲击的地方,他小心地瞄了眼,见大人不像是生气的样子,这才低声道:“大人,您的扇子不是已经……”
话未说完,只听岐奉行低笑一声,“你不会以为我就只有一把扇子吧?”
他还真是那么以为的……
被大人一眼识别,无忧憨憨地点了点头。
“砰——”折扇又是轻轻一敲,岐奉行语带不满道,“我是堕魔了,但不是堕落,更不至于穷得只有一把扇子。”
“……好吧。”经大人如此一说,无忧愧疚的心得到了些许缓解。本来他还觉得大人为了医治自己那张脸浪费了一件法宝实属可惜。现在看来,大人的法宝多着呢,压根儿不缺那一件两件。但大人对自己的好,他心里定是要记挂着的。
寒崖竖着耳朵听那主仆俩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他刚才故意留了个悬念,却迟迟没等来岐奉行的追问,心里正急着岐奉行怎么还不问他时,一个“穷”字硬生生扎了过来。
寒崖怒了。
快他一步的落冰跳到岐奉行面前,龇牙咧嘴道:“岐奉行,你拐着弯骂谁穷呢!?”
第十章 無间殿(四) 欲入殿魔尊摆道
岐奉行的不作回应在落冰看来就是坐实了岐奉行瞧不起他们,被一个丧家之犬看不起,落冰不能忍,他撸起袖子,全然忘记之前寒崖的嘱咐,反正今儿谁都别想拦着他打岐奉行一顿。
“等等——”眼见落冰细白的手腕上青筋凸起,拳头紧握,岐奉行及时出了声,“我可没有骂你们穷。”虽然知道自己的解释多半是徒劳的,但没有就是没有,误会往往就是因为双方都不愿意说出来才产生的。
“你没有!?”落冰的语气满是不信,眼神依旧能喷出火。
岐奉行点头,悠悠解释了句,“我若是骂你们穷根本不需要拐着弯。”况且他也不是没穷过,他穷的时候可是几天没吃上一口饭,只有腐烂恶臭的尸体与苍蝇陪伴。
可是他这一解释就连寒崖也龇牙咧嘴了。他上下打量了岐奉行两眼,啧啧摇头道:“岐奉行啊岐奉行,你若不是有点本事,早因为你这张嘴死了八百次了罢。”
听此,岐奉行轻笑,“那倒不会,我只是实话实说。”
岐奉行越是漫不经心,越是气得两只乌鸦面红耳赤。落冰大叫,像是一刻也等不及了,“寒崖,你莫要拦我了!我现在一定要给他点教训!”
你给谁点教训啊,真以为岐奉行堕魔了你就能把他怎么样?这孩子心里怎么就没点数呢。寒崖被滋哇儿乱叫又不知天高地厚的落冰吵得头疼,将他拉至一旁,在他耳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
“你这招能行吗?”落冰的话音不算小,听得寒崖头更疼了,这缺心眼的,说话声也不知道控制下。
“能行,相信我。”寒崖表情笃定,在落冰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
落冰不是很相信地妥协了。
“大人,他们好像要加害于你呢。”无忧虽没听到两只乌鸦的密谋,但他直觉对面鬼鬼祟祟的两位不怀好意。
岐奉行却是淡然一笑,话里不知真假,道:“怎么会是加害?你没见寒崖与落冰说完后,落冰的拳头都收起了,这怎么还会是加害呢。”
“可是……”无忧还是怀疑。
“没有可是。”岐奉行折扇一收,语气多了些不容反驳。无忧立马闭了嘴,静默站至岐奉行身后。
这一幕刚巧被“密谋”结束的两位看得正着,落冰的嘲讽随之而来,“呦呦呦——岐奉行,你如今也就只能欺负这些小玩意儿了!”
“……”
小玩意儿?无忧皱了下眉头。虽然不想承认这是在说自己,但为了大人的声誉,他还是露出脑袋出声反驳道:“我家大人才没有欺负我!你少污蔑我家大人!”
落冰:“??”
似是听了一句极其可笑的话,落冰又是气又是笑,雪白的脸微微涨红。在落冰看来,无忧就是下贱。岐奉行打压他,这不识好歹的家伙竟还上赶着帮岐奉行说话,还一口一个“我家大人”,恶不恶心啊。
眼见又要掐起来,寒崖适时站出来,对岐奉行喊道:“岐奉行,你还想不想去無间殿了?”
想,是肯定想的。
岐奉行毫不掩饰,当即点头,“自然是想的。”
“你想去無间殿可没那么容易,”寒崖又露出了那副得意且高深莫测的笑,头顶上的羽冠跟着跳动了两下,就差把坏心思写在脸上了。
他语气轻快,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我魔界穷是穷了点,但不至于是个阿猫阿狗都能闯得进来。”
岐奉行算是听明白了,搁这儿记仇呢,他笑道:“那你放心,我既不是猫也不是狗,更不需要闯,我只需正大光明走进去。”
岐奉行确实是光明正大走进去的,但走到無间殿正门的这段路却是不简单。
無间殿坐落于無间大陆西北方向的尽头,说是尽头也没有多远,会点法术的也就只需半个时辰。只是走到尽头,不代表就能进得去無间殿。
如岐奉行先前所猜想,無间大陆越往西北走,日光越是照射不到,到了尽头时,已然漆黑的一丝光也进不来。对此,岐奉行心里觉得奇怪,但他这回却不急着问出口。从刚才寒崖与落冰的反应来看,此时即便他问,那两位也会故意卖关子,不与他说个明白。那既然如此,倒不如他自己来一探究竟!
*
“呲啦——呲啦——”是石子滑动的声音。
无忧“咿咿呀呀”地叫唤,岐奉行反应极快地将他拽了回来,提醒道:“当心,前面是断崖。”
断崖!?
这無间大陆的尽头竟然是悬崖峭壁?
无忧听此差点又是脚下一滑,心有余悸。还好刚才大人及时抓住了他,要不然他现在可能已经葬身崖底了。方才一路走过来,他只觉得越来越看不清,虽然成了魔,但他依旧不会功夫更不会法术,只能跟着走,走到后面和闭眼走是差不多的感觉,所以也就不知何时何处该停下来。若非踩到了凸起的石子,发出了声响,后果……
呃……想想就后怕。
无忧拍了拍受了惊吓的小心脏,心道:“好险好险,差点儿就掉下去了!”只不过这究竟是什么鬼地方啊?乌漆墨黑的,什么也看不清!那两只乌鸦也是恶毒,明明就是他们自家门口,却偏偏不提醒,果然是存了残害他主仆的坏心思。
无忧越想越是如此,只是大人不容他多说,他也只好将这些猜忌压在肚子里。无忧拱手作了个揖,“多谢大人!”
“嗯,”岐奉行很轻地应了一声,对他道:“你且站至我身后。”
能得到大人的保护,无忧激动还来不及,他快速跑至岐奉行身后,甚至自作主张地拉着岐奉行的衣角。
岐奉行睨了他一眼,多余的话没说,向前又走了两步。
想到自己刚才差点摔下悬崖,岐奉行这两步走的,无忧的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他欲出声提醒,但转念一想,面前的这位可是岐奉行啊。即便大人如今已堕魔,甚至修为损耗了一番,可在无忧看来,六界之大,岐奉行依旧顶天立地!如此一想,无忧挺了挺脊背。有什么好怕的,有大人在,即便天塌下来,也有大人挡着。
岐奉行没有去管此刻无忧在想些什么,只是沉默地立身于峭壁前。若不是轻微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已然与这茫茫黑色融为一体了。
而那两只乌鸦更是如此,自打日光只能射入一半时,他们就没再说过一句话。就连刚才的一番动静他们也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岐奉行无声冷哼了下,施展法术,于掌心点了一撮小火。若是再没有光亮,他们这一行黑的怕是只能看见眼白与牙齿。
只是他手心里的这点火苗才刚点起,就被吹灭了。
“你够了啊。”岐奉行收起掌心,对噘着嘴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寒崖道。
寒崖直起身子,假意干咳了几声,装模作样道:“你不要觉得我是在故意针对你。”
岐奉行挑眉,很轻地眯了一下眼,淡淡道:“对,你不是故意针对,你是有意针对!”
“……”
寒崖被“噎”得闭嘴了,心说:“待会儿有你好看。”
这个待会儿来得很快,岐奉行正欲再施法点火时,脚下的地面发起了剧烈的晃动。较之之前在阴阳河上的晃动,明显有过之而无不及。
岐奉行稳了稳身形,先是看了眼地面,又抬眸看向四周,但因为周遭太过于黑暗,一时间也不能判定是何缘故。
很快,一阵又一阵的“轰隆隆”的声音砸了过来。明明是站在悬崖边,那石头滚落的声音倒像是从头顶上方传来的。
岐奉行眼眸微眯,抓着无忧飞身往后一跃。他毕竟没有来过此处,况且眼下修为损耗,还是小心为妙。
待他落地,那巨石哗啦啦地砸向了他刚才所立之处。稍慢一步,脑浆四溅。
只是他这一退,又是引得一阵讥讽,“哼,孬种!有本事别跑呀!”
岐奉行:“……”
无忧惊魂未定,但听到落冰对岐奉行的奚落,又准备冲上去与他耍嘴皮子,岐奉行折扇一挡,沉声道:“不必。”
无忧抿了抿嘴,心有不甘地瞪了眼不知道在何处的落冰。
“你瞪我也没用。你家大人若不是孬种,刚才为什么要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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