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朝摇摇头,不赞成道:“伶妹啊伶妹,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你、你怎会这么说?”阿伶顿了顿,蓦地“啊”地叫了一声。阿朝见她神色,知晓她已明白过来。
只是岐奉行听不了了,他能见到的画面到这里就闭上了,再看见的已是阿宣一路奔跑的身影。不过凭着岐奉行的聪慧,倒也不难猜出那夫妇二人是何意。无非就是即便仙门出手,也断不了这吸血藤蔓。
鸳鸯楼的事,外人管不了。
事实也确实如岐奉行所想。
……
阿宣冲回青苍门时已经入了夜,守夜的师兄见他匆匆忙忙出师门,又急急慌慌回师门,难得想关心他一回,问他家里究竟发生何事,却被他一吼:“让开!”
师兄们被他吼得呆愣原地。回神后,阿宣已跑得没影,气得怒骂:“这臭小子是疯癫了吧?师兄也敢吼?”“翅膀硬了,难管束咯。”“是吗,那我倒要好好管教管教他!”
阿宣不知道师兄们又在商量着要给他颜色看,他心急如焚,满脑子只有求师父救他爹娘的事,一口气奔到青苍门掌座屋前。刹住后喘气片刻,敲敲门道:“师父,是我,阿宣。弟子有要紧事要同您说。”
青苍门掌座已算得阿宣要说何事,隔门传音:“病从何处来,药从何处寻。”
“……”
这十字不难理解,阿宣张了张嘴,想再说什么,掌座师父的门却是“轰隆”一声,那是勿再打扰的意思。阿宣握了握拳,心里不免生了些对师父的怨愤,哼声离开。他没有原路返回,为了不撞见其他师兄弟,选了一条偏僻的小道往山下奔去。
岐奉行随着他去,心道:“这傻小子白跑一趟师门,定然不会甘心。而他师父那十字意思再明显不过,跑这么快,怕是要回鸳鸯楼!”虽已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岐奉行还是为阿宣捏了一把汗,料想阿宣此行必然不会顺利。
若是阿宣能听见岐奉行心中所想,一定会说:“求你别想了。”
一想一个中。
*
看着眼前的姑娘,阿宣有些头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明明掐着时辰进来,为何还是能碰到鸳鸯楼的人?这楼里的规矩是假的吗。一个个嘴上说着严守规矩,却没几人真的做到。碰见旁人也就罢了,他肯定毫不犹豫把对方敲晕,可是眼前的这位真是叫他有些头疼。动手是不能动手的,只能好好同她商量。
他如此想着,对方却不打算好好商量,嬉笑反问:“这句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哦,不对,应该说,你居然还敢来鸳鸯楼?”
这姑娘正是阿妹,她从北鸯二楼出来,刚走上榕树树干,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本欲尖叫喊人,转念一想自己这个时间出来也不合适。以她爹伪君子又好面子的性子,到时候说不定对她惩罚得更狠。心里那声喊叫不得已憋回肚子,转而躲在榕树后,想着等那人走了,她再悄悄回去。可就是这等候的工夫,她却发现那身影有些熟悉,直到看见那人正脸,轻呼:“是他!”
他怎么会来?
思索间,人已经拦到他面前。
两人碰面,都觉些许尴尬,而阿宣也被她那句“你居然还敢来鸳鸯楼”刺激得有些不适,他焦心爹娘病情,心中本就郁结不畅,现在还被人挑衅,哼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们这里是什么阎罗地狱吗,我为何不敢来,我还就来了!”
“是吗,你胆子倒是挺大。”阿妹笑嘻嘻地绕到他身后,眨眨眼道:“那要是我现在大喊一声‘来人啊,有外人闯楼’,你当如何?”
“不可!”阿宣喝道:“你敢!”言闭觉得自己对她的态度甚为轻慢不逊,略后悔。但他此刻心浮气躁,也不打算哄上几句,偏脸不再看她。
只是隐入黑夜的掌心,汗水微渗。
阿妹被他喝得一怔,心想你居然敢这么凶我?她之前见他时觉得他性情颇为温和,人也谦逊懂礼,又道他是仙门子弟,光风霁月,却没想到今夜偶然碰面,自己落了他一顿奚落!
忽而又想起自己刚刚在红仙面前说的那些话,顿时又羞又恼,脸气得通红,“哼,你这人真无礼!跟姑娘说话这般狂妄,我不信你见了我爹爹也敢这么嚣张!”
阿宣听她贬低自己,心中那点悔意也被怒意取代,但一想到自己还有要紧事要做,可不能与她在此争吵不休,拧着眉沉声道:“请让开!”
“我偏不让!”不仅不让,还双手张开,阿妹扬了扬眉,学了个跋扈样儿,“你敢再上前一步,我就大喊!”
“你!”阿宣被她的胡搅蛮缠闹得愈发急躁,心想不能再耽搁下去,她既不让就将她敲晕。然而夜色朦胧下瞧着那张红晕俏脸,心头一颤,却是实难下手。
阿妹见他又气又不知拿自己怎么办,暗暗得意,正欲问他来这里到底是要做什么,却见不远处火光闪动。
“不好!”阿妹心道:“定是阿爹发现我偷跑了!”
眼看那火光离他们越来越近,阿妹拉起阿宣就跑,道:“不想被抓,就跟我来!”
“你干什……”话未落音,阿宣也发现火光,心想若不是你拦着路,我早已进山!现在若是贸然冲出去,定会与鸳鸯楼人撞个正着,到时别说采灵草了,恐怕又得与他们纠缠一段时间,无奈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阿妹:“虔灵山!”
阿宣:“……”
阿妹带阿宣抄了另一条路,走在前面,也不看他,自顾自道:“虔灵山是我们这里的神山,楼人不可随意进来。咱们躲里面去,他们抓不到人,自然就会回去了。”她说完并没听到刚才气势汹汹的人有所回应,以为他出了什么事,转身看去,就见他正盯着自己。心里跟着一紧,脸上微微一热,问道:“你怎么……你干嘛这么看我?有你这么看姑娘的吗!”
阿宣本来没什么想法的,被她这么一说,倒不好意思了,微垂眼睑,轻咳一声,道:“既不能随意进来,那你怎么进来了?”他当然知道虔灵山不可进来,自爹娘将虔灵山的事告诉他之后,心想我现在知道得远比你们知道得要多多了。
阿妹见他不回应自己的问题,气呼呼地转过身去,背着他道:“要你管,我想进就进。”似是赌气,她脚下步伐加快许多,嗔道:“跟紧点,迷路了可别怨我!”
阿宣怕她走得太急,被树枝绊倒。不觉间,伸出一只手微微护着。一时间两人都不再说话,沉默地往山里前行。
落冰却在这时开了口,心道:“岐王?你在的吧?”
水珠形态的落冰只能道以心声,但即便如此,岐奉行也听出他语气难掩期待,微笑现身:“嗯,在的。几日不见,可还好?”
落冰见岐王现身,激动异常,数日不见,甚是想念,一颗小水珠于夜色下晶亮微颤,若是换作无忧,此刻恐怕都会哭得发大水了。不过他想念归想念,说出来的话却是:“我这个样子能好吗?”
岐奉行歉笑:“委屈你了。再忍一段时日吧,待事情解决。”
“喔,行啊。”落冰心里宽慰许多,嘟囔道:“一段时日就一段时日吧,您是岐王,我怎敢不敢听您的。”
岐奉行淡笑挑眉,道:“那就辛苦你了。”
落冰哼哼两声,忽地想起还有正事要汇报,道:“对了,岐王,我要跟你说一些事,是关于阿妹和这两栋楼的!”
岐奉行道:“不用。”
落冰:“……”
不用?
不用你把我变成小水珠,天天跟着人家姑娘?还好某些不该看的画面,他是一点看不到,否则岂不是辱了姑娘清白。
他腹诽的这些,岐奉行在施法前便已考虑到,所以能让落冰看见什么,不能看见什么, 都在他掌控之内。
“为何不用?”落冰心急不解。
岐奉行笑了笑,道:“因为……我能看得见。”他手中玄扇轻点了落冰一下。几日里落冰所见的诸多事件,成了一幅幅展开着的字画,这些字画能动能说,尽数随着玄扇进入岐奉行脑海,逐一呈现。
第八十九章 鸳鸯楼(九)俩冤家偏生情愫(2)
岐奉行以极快的速度阅了近些日子落冰的所见所闻,看完后,冷声道:“此楼心术不正人倒是不少。”
“……”
知晓岐王已看完,落冰道:“殿下,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岐奉行无奈道:“若是我当年知晓此事,还能管上一管,现在……”他默了一瞬,讽笑:“便是想管也管不了。”
“也是。”落冰想了想,道:“不过眼看七夕就要到了,难不成阿妹他爹真的要在姻亲会上将阿妹许配给南鸳楼长的儿子?那个阿迟不仅是个痴呆,还比阿妹大了十几岁,真不知道阿妹他爹怎么想的,这不糟蹋自己女儿吗!”
怎么想的?
很简单。
岐奉行嗤笑一声,道了两字:“谋利。”
谋利?
落冰问:“为谁谋利?谋的什么利?”
岐奉行道:“为他自己谋利,谋北鸯楼长职位之利。”
此前,岐奉行一直在想,为何那年冬至选了阿秦任职北鸯楼楼长,直到刚才看了阿妹的经历,他发现两个很重要的点:
一,阿妹的奶奶,阿曼,是北鸯楼的医师;
二,阿秦楼长一定要阿妹嫁给南鸳楼的阿迟!
知道这两点,南鸳阿勋和北鸯阿秦的利益捆绑就很好推测了——
十八年前,阿智楼长暴毙,北鸯楼长一位空出,代管两楼的阿勋楼长无疑是职权最高,话语权最大的那位。只是他终归只是代管,待北鸯楼长一职确定人选,‘诘责’就得归还,到那时他又要被北鸯楼压上一头。
阿勋想的是如果任职的北鸯楼楼长私下里必须听他的话,那么就算‘诘责’不在他这边,于他来说就没什么大的利益损害。
而要想让一个人听自己的,要么知道对方的把柄,要么许给对方利益,或是彼此的利益牵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彼时,阿勋也头疼他那个痴儿子的终身大事。若是以楼长之位逼迫哪家姑娘嫁给他那痴儿子,定然落人口舌,最好有人心甘情愿地将女儿嫁入他家。
——这人就是阿秦了。
阿秦一家因为阿曼是北鸯楼医师的缘故,在北鸯楼的地位一直颇高。若是票选,北鸯楼长之位一定花落他家。只是对于信奉神灵的楼人来说,地位再高,人心再所向,也不代表就能任职楼长,需得“神灵”同意。
而只有执掌诘责的人,方能问“神灵”。
当时的诘责恰恰就在阿勋手里,由此,一桩合作谈成。一个想要做北鸯楼楼长,一个想要帮自己的痴儿找个媳妇。
那时阿妹尚小,阿秦答应阿勋等阿妹成年后于七夕姻亲会上完成当年的约定。
……
话说此,落冰不忿道:“岐王,那照你这么推测,阿妹就不得不嫁给阿迟了呗。可是阿妹她不喜欢阿迟呀!”
落冰和岐奉行都不太懂男女情爱,但落冰之所以如此笃定,是因为他听见了阿妹在北鸯二楼红仙观里许的愿……
原来,今日夜里,阿妹与父亲和奶奶大吵一架,说什么也不愿嫁给阿迟。吵完后趁着众人休息,夜禁之时,一个人悄悄溜到了北鸯二楼。
因着阿妹,岐奉行终于看到了二楼的情况。之前他闻到的檀香味果然不是错觉,二楼是“众神观”。
按照鸳鸯楼的传统,神灵的神龛塑像都要设在二楼。“众神观”里有数间小道观,每间小道观,摆放着对应的神官塑像,有财神水神雨神,也有掌管人间姻缘的红仙等。
阿妹跑到北鸯二楼,就是为了向红仙许愿,请求红仙保佑她,让她嫁给喜欢的人。
岐奉行看到这里时,想起红叶曾说过他在鸳鸯楼的神像被砸,后面虽又重新塑了一尊,但不久又被砸了。不知是否与阿妹的姻缘之事有关。他还记得红叶说,“凡是建在鸳鸯楼的仙家道观全被砸个干净”,若是真有此事,想必是两楼人对神灵的信仰彻底崩塌了……
会是什么事呢?
岐奉行扇子敲了敲眉心,又捋了捋近日所获得的信息,眸光一凛,视线投向远处树干上攀爬交错的藤蔓。
这一切,真的是诅咒、是惩罚吗。
岐奉行冷笑一声,握着扇柄的手不觉绷紧!
落冰:“可恶!当真可恶!”
岐奉行:“……”
落冰并不知道岐奉行在想什么,他骂的是阿妹的爹,怒道:“岐王,那个阿秦楼长当真可恶啊!阿妹是他亲女儿没错吧,他不就这么一个孩子吗,怎么能为了那么点利益,如此绝情?我想不明白!”
岐奉行“噎”了一下,缓道:“你重情重义,自然不能理解这种人。”
落冰正气着呢,忽听岐王夸赞他,愣住了,转而矜持道:“我可是个魔,岐王可不要把我想得太好了,”又道:“那阿妹的姻缘就这么定了吗。”
岐奉行道:“未必。”
“?未必?”落冰以为事情尚有转机,急道:“什么意思,你快说!”
岐奉行道:“阿妹嫁的人,未必就是阿迟。”
落冰:“……”
呆了半晌后,落冰道:“难道是……你……”
岐奉行眼角抽了下,“胡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落冰道:“不是,我口误了,我的意思是,难道她嫁的是和你长得一样的那小子?”
“……”岐奉行吁了口气,心想我看你压根不是什么口误,你是故意的,道:“也不是他。”
不是阿迟,也不是阿宣,那还能是谁?思忖间,一个激灵,落冰想到无忧说过阿大喜欢阿妹,惊道:“不会是阿大吧?”
“嗯。”岐奉行严肃颔首:“我也只是猜测。之前阿妹提着药去找阿大,你还记得她强调的一句话吗?”
落冰回想了下,他在这鬼地方虽然脑子不太好,但是因为那天他和无忧互呛,所以对阿大和阿妹的对话甚是关注,也就还记得阿妹当时说的话,他道:“阿妹说,是她爹爹让她来送药的。”
“对。”岐奉行道:“阿大无父无母,兄长又被鞭死,他这样一个边缘人物,何故北鸯楼长对他关怀备至?而且那日他同阿妹说的话,也是话里有话……”
落冰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阿秦拿了阿大的好处。”
岐奉行道:“就算不是好处,也有话柄落在阿大手里。”
“会是什么?”落冰问。
岐奉行道:“我让无忧附身阿大,等见到无忧,便会清楚。”
落冰道:“岐王,你要现在去找无忧吗?”
“不必,姻亲会上自然会见到。”
“这倒是。早见晚见也管不了他们的事了。”
岐奉行听他语气有些低落,垂眸问道:“怎么,现在希望我多管闲事了?”
落冰道:“希望能怎样,不希望又能怎样,反正你又管不了了。不过……岐王您还是别掺和吧,我还想早点回魔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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