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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奉行说到这里,扇子指向了鬼群中的阿大,另一只手五指微微聚拢,阿大被吸了过来,跪在地面,岐奉行淡淡道:“第五位,阿大之死,是因为你!”
岐奉行看向媚女,道:“阿妹,当时的你,身上藏了一把匕首。你假意要告诉阿大解除藤蔓的药方,等他靠近你后,你用匕首杀了阿大!”
不出意外,鬼群又躁动几分。
媚女回视着岐奉行,道:“岐王殿下,我不知你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但你所说确实一点没错,皆是我亲眼所见。可为何你既已言明,我楼人也听个清楚,却还是这般模样?我们并未得到解脱!难道还有隐情?”
“有。”岐奉行问了一个问题:“媚女,你可还记得你第一次听说吸血藤蔓是什么时候吗。”
媚女想了想,点了点头:“记得。”她第一次听说吸血藤蔓是阿宣告诉她的!
岐奉行道:“阿朝、阿伶早已离开鸳鸯楼,按理说,他们的身上最不应该出现吸血藤蔓,可为什么他们也有?而且出现得最早?”
媚女道:“不是阿信那晚下的诅咒吗?”
岐奉行道:“如果真是诅咒,那你们可就真的无法解脱了。鸳鸯楼人身上暴发的吸血藤蔓根本不是诅咒,乃是人为!”
此言一出,鬼群即刻炸开了锅,全都转过身来。即便他们无法说话,岐奉行也知道他们想说的是什么。
“是谁?!”媚女替他们问了出来,喊道:“什么人做的?外面的人吗?”
岐奉行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是外面的人。鸳鸯二楼和外人能有什么仇怨。你仔细想想就会清楚是谁。”
媚女怔住,半晌,她心里有了个猜想,似是不能接受,垂首喃喃道:“不……不会的……不会是她……不会的!她恨的是我罢了,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
鬼群又在躁动,他们缓慢向着媚女走过来。若不是岐奉行施的清心术在发挥作用,媚女此刻定然崩溃扭曲。
岐奉行怜她受罪,轻叹道:“你的阿奶,北鸯楼的阿曼医师,她能解除吸血藤蔓,是因为那蛊本就是她下的!”
……
十八年前,阿智楼长暴毙。而那日,阿妹和阿宣相继出生,喜丧皆在一天,两楼人吃完丧席,吃喜宴,实是诡诞。
阿曼借宴席,给两楼人都下了蛊。
此蛊当然不能即刻生效,她定下的时间正是十八年后。
“阿曼为什么要这么做?”问此话的是落冰,他觉得这一切听起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为人所敬爱的医师,却想着害死所有人?这……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人才能做出来的事!此刻神情凝重道:“城主大人,你确定你没弄错?真的是阿曼下的蛊?”
岐奉行还是有些不适应落冰唤自己“城主大人”,但此时可不是计较称谓的时候,颔首道:“是她。都这个时候了,我若是弄错,岂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落冰无语片刻,心说您知道就好!
而岐奉行那话表面是回应落冰的质疑,其实是说给媚女听的。岐奉行看向拧眉不语的媚女,问道:“阿妹,我知道你也不信我所说。这样,我问你一个问题。”
媚女抬眸,愣愣地问:“什么?”
岐奉行正色道:“你阿奶嫁给你阿爷时,是不是十八岁?”
媚女想了想,道:“……是的。”
岐奉行又问:“她爱你阿爷吗?”
媚女愣了一瞬,她本想说“阿奶当然爱阿爷”,可不知怎么她没有说出口。须臾,她摇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我无法给你确切的答复。”
岐奉行“嗯”了一声,道:“没关系,你只说你知道的就好。”
媚女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要不要说出口,沉默片刻,才道:“我还没出生我阿爷就离世了。阿奶很少在我面前提起阿爷,只有阿爷忌日那天,她才会跟我说一些关于阿爷的事。我一直以为她是太爱阿爷,所以……所以怕提起和阿爷那些往事,徒增伤心。只是有一回,她同我说到鸳鸯楼姻亲会的由来,我顺嘴问了句,‘阿奶和阿爷是怎么在一起的’?阿奶说,‘我和你阿爷的结合很简单,就是姻亲会上两楼楼长同意,我们就成亲了’。她说这些时,语气平淡,我没觉得有什么奇怪。”
说到这里,媚女顿了一下,而后看向一旁的“阿曼”,缓缓走近,一字一句道:“直到后来同样的事情发生到我身上,我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我阿爹要将我嫁给阿大,他明知我不喜欢阿大,却还是要这么做。因为这件事,我同阿爹吵了一架。然后我去找了阿奶,希望她能替我做主,劝劝阿爹,阿奶却对我说,‘鸳鸯二楼的人结亲只要两楼楼长同意即可,这是鸳鸯楼自古以来的规矩,由不得你做主,也由不得我。’她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是之前我从未见过的陌生、漠然、凝肃,让我不寒而栗。当时的我,不清楚阿奶为什么会突然那个样子!但我心里确定了一点,她是不会帮我的……”
媚女说到这里没再继续说下去,一双眼睛盯着阿曼,黑沉沉的。而面无表情的阿曼,手指微微颤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岐奉行看了看她二位,终是道:“阿妹,想来你现在也清楚了,你阿奶喜欢的人从来不是你阿爷。”
此前,红叶说他在鸳鸯楼的神像连着被砸两次。岐奉行一直记着他的话,也怀疑过是阿妹砸了红叶的神像。只是后面他捋了捋,发现不太对劲!
一来,在阿妹的记忆里,岐奉行不曾看到阿妹砸了红叶的塑像和道观;二来,近些日子的观察,岐奉行看出阿妹心地纯善,他不认为阿妹会迁怒做出砸神像这样的事!便是这两点,让岐奉行反应过来自己搞错了一件事!
不,准确来说,是红叶记错了一件事——
红叶在鸳鸯楼的神像,第一次被砸和后来被砸实际上相差几十年,并非他所说的“没多久”!而第一次砸了红叶神像的那个人,其实是阿曼!第二次被砸则是鸳鸯楼人所做,从始至终都与阿妹无关。
至于红叶说他牵手的姻缘近一年来没有长久的,岐奉行心想这可能就得问阿妹了。虽然不用问,也知道叫她这么做的人是谁。她能知晓自己极乐城主的身份,定然是有人相告。而她刚好又在自己回极乐城时出现在赌坊,如此巧合,不得不说,这一步步的棋倒真是走得精准。
思索之际,又听媚女道:“岐王殿下,就算你前面说的都是事实,但也不足以证明是我阿奶下的蛊。她恨姻亲会自古以来的规矩,可规矩是老祖先定的,她何至于怪罪到鸳鸯楼人身上?更何况……她……她一直都是受大家尊崇敬重的医师呀!”
“尊崇敬重?”岐奉行提了这四字,嗤笑一声,道:“是啊,她是受大家尊崇敬重的医师,可她获得了什么?一个好医师的名声?但你……”岐奉行略停顿,眼皮轻轻一抬,目光从阿曼扫向群鬼,续道:“但你们可知一个好医师的名声从来不是她最想要的。”
“……”
他们当然不知,知道的那个人早已经先他们离开了。
这时,岐奉行将阿智楼长和阿伶的关系说了出来,鬼群果然又在躁动。阿妹脸上数张小脸哭喊大叫,那是受到欺骗后的痛苦。
岐奉行道:“当年北楼楼长之位真正的角逐就在阿曼和阿智两人之间。只是还没到冬至‘神灵’选择之时,阿曼在七夕姻亲会上被许下了亲事。阿曼虽不愿,却无法违背鸳鸯楼的规矩。反观没有成亲的阿智,在大家看来,则更能公正平等地对待楼人。”
“阿曼聪慧伶俐,几十年来又对阿智十分关注,早就发现阿智不可告人的私事。可她知道,鸳鸯楼人对北楼楼长有着近乎偏执的信任。若她贸贸然说出来,别人也只当她是因嫉妒而造谣!”
“而阿曼作为两楼医术最精湛的女医师,早已预测到阿伶的产期。就在那天,她做了一件事。她让阿智死得除了她以外,任何人看不出原因。”
“只是不巧的是,却被一人撞见了!”
那人就是阿纸。
在阿曼看来,她已大仇得报,哪怕阿纸向楼人告发,她也无惧,大不了鱼死网破,又有何妨!只是很奇怪的是,阿纸却装作没有看见!
然而很快,阿曼知道为何阿纸会装作看不见了。
只因阿纸清楚阿智一死,最有可能成为北鸯楼楼长的就是阿秦。她需要让阿秦楼长同意她和阿信在一起。阿纸她千不该万不该威胁阿曼,倘若她一直装不知道,阿曼或许不会让她那么快死。
阿纸和阿信死后,接下来就是等待藤蔓慢慢生长。
十八年的时间,阿曼等得起,到时候她也没几日可活,那么就让所有辜负她的人,一起陪葬吧。
真相到底是残忍的。
岐奉行嗟叹:“阿妹,其实你阿奶并不是因你而死,这么多年,你总以为是你那夜在万神堂的恨念害得你阿奶暴死,其实不然。阿曼精明一世,早已算准了时间选择白绫自缢。她一死,鸳鸯楼能解除吸血藤蔓的人就只剩下你……”
“可我也像我阿奶一样,恨透了鸳鸯二楼的人。他们不仅毁了我的幸福,也毁了我的人生……”媚女截断岐奉行的话,哈哈大笑起来,“我恨他们,所以不愿意救他们……”
岐奉行皱了皱眉,语气坚定且温柔,道:“不是的,阿妹,你和你阿奶不一样。你想救鸳鸯楼的人,只是……”
只是阿妹的时间不够了,最终选择同他们一起离去。”
那一夜,吸血藤蔓吸食了鸳鸯楼人的鲜血,野蛮疯长,遮住两楼,从此不见天日。全楼九百九十九人,皆为厉鬼。
“他们以为是你不愿意救,所有的污秽戾气向你砸了过来。而你被藤蔓吸食后,也怨念自己。他人的怨念和你自己的怨念,最终使得你离世后不久,尸体上生出一张垢脸。”
第九十六章 鸳鸯楼(十六) 度化楼人还安息
听到这里,无忧既痛惜,又愤懑,气道:“殿下,鸳鸯楼遭此等大祸,阿宣呢,他在哪里,他没有来找阿妹吗?他不是说过他会来找阿妹的吗?”
这个问题不仅无忧想知道,媚女也想知道。虽然就算当时阿宣来找她,她也不会跟着他走,可是他怎么可以不来呢!这些年,媚女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几百年的光阴,除了等来一个叫寂川的人,给她带来了一个荷包和几句话以外,她再也没有见过阿宣。
起初是不愿见,后来成了厉鬼后是不敢以垢脸相见!
而她此前打开过荷包,所能看到的只是她与阿宣的过往,所以在极乐城赌坊时,她将荷包作为赌注输给了岐奉行,却不知荷包里暗藏玄机。
岐奉行看了眼媚女,道:“并非阿宣不想来找阿妹,而是他来不了。”
因为罗帕,媚女已经知道阿宣并未辜负她的情意,此时抬眸看向岐奉行,急道:“你这话是何意,他……阿宣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好。”岐奉行微颔首,将阿宣离开鸳鸯楼之后的事,一一述之。
原来那夜阿宣带着药盒同师门打了声招呼后便出了鸳鸯楼,不免又被师兄们一阵责讽。阿宣心中虽不忿,但已不想再计较,心道:“待阿爹阿娘身上的吸血藤蔓解除之后,我便请辞离开青苍门。”
他如此打算,风风火火地就往家里赶,却不承想,爹娘已经割脉离世。阿宣如遭雷击,强忍悲痛安葬了父母。
期间只有青苍门的大师姐慕清子来吊唁过。而她之所以来吊唁,只是因为下山除妖魔刚好路过。阿宣拐着弯地问过慕清子鸳鸯楼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慕清子却还是那句:“宣师弟既已入仙门,当以修行为重,何故如此眷恋红尘?”
面对大师姐的严肃冷厉,阿宣没能将那句“我已打算离开仙门”说出口,但他又想,依大师姐的修为品尚,若是鸳鸯楼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情,她不会坐视不管,遂没再多问。
之后阿宣便守制遵礼,守孝百日,直到服满,这才回了青苍门。
回到师门后,不等阿宣开口请辞,掌座师父直接将他逐出青苍门。阿宣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让师父太失望,师门终于忍受不了他了,所以将他赶走。可当掌座师父将爹娘赠送的两件灵宝也还给了他,并且道了句:“人怨天怒不可为,你走罢。”
阿宣恍然——
青苍门不想被牵累!
偌大的仙门都无可奈何,阿宣一颗心坠入谷底。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急忙赶去鸳鸯楼。奔走一路,便听了一路关于鸳鸯楼的噩耗。到得鸳鸯楼时,已尸痕遍野,腐肉槁骨。
阿宣拿剑挥砍着仍在肆意啃噬骨血的藤蔓,那些藤蔓不仅没有攻击他,甚至有意避开。他注意到这一点,忽觉头痛欲裂,手中剑“当啷”落地!他抱着头,顿时天旋地转,“啊啊”大叫起来。
尸骸遍地的鸳鸯楼回荡着他尖锐的嘶叫声,阿宣跌落在地,长发披散,凄色喃喃:“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的身上没有出现吸血藤蔓?!”
是啊,为什么同是鸳鸯楼血脉的阿宣却没有被藤蔓吸食?
有此疑惑的无忧悄悄瞥了眼岐奉行,暗道:“阿宣和殿下长得一模一样,这点肯定不是巧合。殿下的身世又一直成谜,要说他俩没点关系绝无可能。难不成鸳鸯楼的这一切变故一开始就是冲着阿宣来的?”想此,无忧突然脊背发寒。
不……不是冲着阿宣!冲着的恐怕另有其人?
无忧不敢再多想,他干咽了下,将心中猜想硬生生抹去,继续听岐王道:“后来,阿宣在一众尸骨中找到了阿妹。即便那时的阿妹脸上已长出垢脸,阿宣还是认出了她。悲痛欲绝的阿宣,一念成魔。”
落冰听到这里心觉不对,为何岐王殿下方才所说与寂川那日在京郊林说得有很大出入?他颇为狐疑地看向岐奉行,见岐王神情平静,不像说假,心想此事或许另有蹊跷,便是疑惑,也没有多言,只道后续再问个明白。
而媚女听了岐奉行所说,心中明了,她接过岐奉行手中荷包,默然半晌,苦涩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岐奉行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道:“阿妹,到我问你了。是谁让你去极乐城找我?”
话音刚落,一阵黑雾突然袭来!群鬼恐慌不已,尖叫连连。
听到鬼叫声,媚女这才意识到缠了她几百年的垢脸已经没有了。她想回答刚才岐奉行的问题,张了张嘴,却不能发出声音。不仅如此,她内心深处陡然生出了一种极其恐惧之感!若不是她身上有岐奉行施下的清心术,此刻定然失控颤抖。
岐奉行这边,见那黑雾袭来,抓着落冰和无忧后退几步,扇子挥挡两下,将袭击他们的黑雾一骨碌地扇了回去!
只是这次的黑雾似有不同,又迅速席卷过来!
岐奉行正欲再扇回去,那黑雾却定住不动了,它倒不是怕了岐奉行手里的扇子,而是在等待指令。
岐奉行微微眯眼,心道:“能不畏我手中玄扇的六界屈指可数……”他静默片刻,凝视着黑雾的另一端,已经清楚来者是谁。
很快,黑雾稀薄了几分,只听得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雾中传来:“岐奉行,你好大的胆子啊!又跑到我的地盘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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