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回想,当年他和殿下堕魔坠無间大陆,落冰这个臭乌鸦几次三番挑衅,殿下从不与他计较;后来他与殿下在魔界小竹林安度生活,落冰和寒崖时不时地又来找茬,殿下也只当他们玩笑;再后面他又总吵着要和殿下打架,殿下一不想打击他自尊心,二不想伤他,都是点到即止,甚至还会指点他几句!细说种种,殿下对他不能更好了!现在这臭乌鸦倒好,不知感恩,还“恩将仇报”!
无忧暗暗骂道:“不,不是臭乌鸦,活脱脱就是一条白眼狼!”他气不平,殿下又不准他说话,索性一个人跑到了船尾。眼睛貌似看云卷云舒,实际上耳朵高高竖起,听他一个风吹草动。
岐奉行瞥了无忧一眼,知他是替自己鸣不平,只是坦白说,并不需要。活了一千多年,遭受的白眼口水质疑污蔑不知道有多少,每个都在意的话,早就气爆炸了。更何况落冰也只是心有疑问,并无恶意,相比无忧的愤怒,岐奉行倒更想知道落冰为什么这么说。
落冰此时也没有完全冷静下来,深呼吸几下后,他微微抬起眼帘,浓密的睫毛轻微颤动,难掩情绪,道:“岐王,我并非……”
并非什么呢?
并非无忧所说的没良心?
岐王为了寒崖的事奔波劳累,他当然清楚,既看在眼里,也放在心里,只是……只是有些事他没弄明白,他想弄个清楚!
落冰已经预感,此次很有可能是岐奉行最后一次以魔王的身份回魔界!岐奉行极乐城主的身份想必已经传遍六界,在极乐城主和魔王之间选一个,用头发丝想也知道岐奉行会做回他的极乐城主!此时不问,再见面就不知何时了?他不想揣着这份质疑在魔界胡思乱想个千百年!
……
如此一想,还是得问!
岐奉行一直抱胸看着落冰,见他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叹息,很是纠结,不免出声道:“想问什么就问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把你从飞舟上扔下去。所以,放心问。”
落冰:“……”
这算什么担保?
落冰撇了撇嘴。
但是不得不说,岐王殿下的冷幽默有时候挺能缓解气氛的,他道:“殿下,接下来我所说的话只是出自我的疑惑,并没有故意针对你的意思。这些年……如你之前所说,我心里一直很钦佩你,就是因为钦佩,所以我不想让自己今后瞎怀疑你。”
岐奉行点点头,心想能让落冰在没喝酒的情况下说出这些话,可真是有些为难他了。
落冰又道:“自从出魔界,我们一行三位,殿下你说怎么走便怎么走,怎么做便怎么做。我虽然时不时呛你几句,但内心其实一直都很相信你。”
岐奉行又点了点头,道:“我知……”
话还没讲完,便被落冰打断,他也不看岐奉行,低垂着头自顾自道:“京郊树林那天,寂川和蝴蝶当着我们的面亲口承认我哥是死在他们手上,殿下你收服了他二人,我心中一直都很感激。”
岐奉行道:“不……”
落冰:“但是……”
岐奉行本想说不用谢。才道一个字,又被落冰打断了,决定暂时不说话了。落冰完全就不看自己,只一门心思把他肚子里的疑惑一箩筐地倒出来,根本不在意听话人是何反应。
行,那就由他说完吧。
落冰道:“但是岐王你偏偏要去查罗刹煞流露之事!还记得第一次在虚实两生桥,殿下你说要去极乐城,给出的理由是寂川可能还有同伙,所以你想去了解下是谁将寂川从极乐城地牢里放出来?对此,我也深信不疑……”
“之后我和无忧在极乐城待了七天七夜,而殿下你被‘城主’请去小住,现在想来,所谓的‘城主有请’是岐王你编造的吧!”
岐奉行:“……”
没错,是他编造的。
极乐城的城管统领是岐奉行的老部下,若说谁对他的真实身份最清楚,必然是这个老部下了。早在去极乐城之前,岐奉行便通灵将后续事宜同城管统领说了,吩咐他配合自己演一出小戏。啧!如今想来,他的这个老部下演技着实一般呀!不过更一般的还属‘特别想赢’赌坊的庄家,面对岐奉行时简直殷勤过头了!
老庄其实也知岐奉行便是极乐城主,只不过他是在岐奉行堕魔几百年后才知晓的。
说来,无忧之前总觉得岐王殿下在魔界的那些年里,除了吃喝玩乐以外,有时候神识似是分离一般,若有所思。他当时觉得殿下可能去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事实上这不是无忧的错觉,岐奉行确实去做了一些事。
……
身为极乐城城主,掌管并运营好一个偌大的极乐城实属不易,因此岐奉行经常神识分离去处理极乐城的事,也经常别的地方到处跑,忙得很。
若不然,几百年后极乐城的规模也不会扩建了上百倍!
而就是因为常回极乐城,又需要知道城内各色商铺信息,岐奉行决定找一家客流量大且鱼龙混杂的店铺着重了解下,也就挑上了‘特别想赢’赌坊。
老庄这人虽然演技很差,但是十分精明,得知岐奉行便是极乐城主,虽惊讶得能生吃一头驴,但是也很快接受了,并保证一切谨遵城主大人的命令,不敢推诿!
……
可岐奉行在这七天七夜里到底查到了什么,却不曾说明。
落冰抬眸看向他,道:“岐王,你从极乐城出来之后,并没有同我和无忧说你在极乐城查到什么,只说要去一趟冥界万魂窟!请问你当时到底有没有查到什么,如果查到了,是不愿意说出来吗?还有,你在鸳鸯楼里同媚女说的那些事和寂川说的明显有很大出入,你们两位谁说的是真话谁说的又是假话?!”
岐奉行听他声音越说越高,想提醒他冷静下,但是根本找不到机会,只听落冰语如连珠一般,高声道:“于公于私,我当然都想选择相信岐王你。只是你自己也说过,有人是冲着你来的!那么我就想知道一点,我哥哥是不是受你连累而死?!”这最后一句便是质问的语气了,落冰已经激动得站起来了。
岐奉行微微蹙眉,心想让落冰一根筋的脑袋想这么多事情也是难为他了,轻声道:“你先坐下,这飞舟比较脆弱,经不住折腾,当心把我们都甩下去。”
落冰却是一动不动,脸涨得通红,神色颇为严肃。
岐奉行哄劝道:“先坐下吧。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
听到这句,落冰才顺势坐下,只是他动作幅度太大,飞舟跟着又晃了几下。无忧坐在船尾,身子被晃出去大半,幸好死死扣着船舷,这才稳住没掉下去。
这时,就听落冰急道:“我已经坐下了,岐王该你说了!”
岐奉行微微颔首,坦言:“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你哥哥的死也确实和我有些关系。”
落冰、无忧:“!!!”
两位瞳孔瞬间都紧缩了下。无忧手心直接沁出了汗,也不装模作样看云卷云舒了,转头过来紧张聆听。
岐奉行收起玄扇,面色也认真起来,缓缓道:“先回答你其中一个问题吧。我在鸳鸯楼同媚女所说俱是真话。若不然,鸳鸯楼那关是过不去的,媚女的垢脸也不会消失。而寂川所言,就不全是真话了。”
不全是,也就是寂川所说有真有假。
比如他的身世是真,对蝴蝶的感情也是真,假的那部分正是和罗刹煞有关。岐奉行真正弄明白这一点还是因为阿宣留下的那个荷包。
第一百章 七宗罪(四)真假昭然清罗刹(1)
此前,岐奉行在阿妹的记忆里看到她去北鸯二楼向红仙祈愿,那个时候岐奉行就在想,到底是谁砸了红叶的塑像?沉思过程中,他又想到了与红叶分别时对方刻意拥抱他的情景……
要说红叶细心谨慎时倒也真是十分谨慎,那荷包藏在岐奉行身上仿若无物,若不是他觉得红叶那一抱甚为别扭,有心寻找,也不会发现那荷包。
将荷包打开后,乍一眼只看到阿宣和阿妹两人的过往。不过岐奉行琢磨既然红叶有意将荷包放到自己身上,想来应当没那么简单,于是用法力仔细查看一番,果然就见荷包里面另有玄机!
“等等,殿下!”落冰突然打断,疑惑道:“之前我就想说了,荷包是由寂川交给媚女,再辗转到了你手上,那么有没有可能寂川在荷包上动过手脚!若真是如此,你所看到的也未必就全是真的吧?”
“问得好。”虽然落冰又质疑他了,但是岐奉行毫不介意,且露出一个赞许的目光,心想落冰真的成长了,再历练历练几番也可独当一面了,同他道:“事实上寂川真的没有对荷包做过什么。”
落冰皱了皱眉,不太相信道:“殿下确定?”
岐奉行微笑道:“当然。”顿了顿,又道:“阿宣最后用毕生修为将自己所见所想凝化到荷包里。而他交到寂川手上时,寂川那时候的修为尚且一般,便是想动手脚也动不了。”同大多数人一样,寂川看不透荷包里的“玄机”,只能看得到阿宣和阿妹的过往。若是寂川能看见别的,阿宣也不会将荷包交给他!
不仅寂川看不透,红叶也不行。
不过红叶毕竟是仙家,在看完阿宣和阿妹的感情过往之后,很快发现荷包里面藏着别的东西。那里面究竟有什么,红叶虽然看不了,可他注意到了一点:阿宣的相貌同岐奉行一模一样……
红叶料想鸳鸯楼的事情或许和岐奉行有些关系,便将荷包塞到了岐奉行身上。
这时,落冰又问道:“好罢,就算寂川没对荷包做什么,可是阿宣为什么要让寂川帮忙把荷包转交给媚女?他自己怎么不送去?而且寂川那样的人,也不像是愿意为了别人特意跑一趟腿的人吧!”
“……”岐奉行点点头,道:“是。所以能让寂川心甘情愿走一遭的,必然有所图。”
落冰道:“图什么?”
岐奉行道:“自然就是那两件灵宝了。”
两件灵宝?
道法秘籍和灵符!?
落冰眉头紧蹙,便听岐奉行徐徐道来——
阿宣回鸳鸯楼后见到生成垢脸的媚女悲痛欲绝、一念成魔。那个时候,媚女的尸体早已腐烂发臭,已没了人样,阿宣抱着媚女的尸骸要将她带出去,只是才走到鸳鸯楼路口时便被弹了回来。
来来回回,尝试了各种方法,都是一样的结果:只要抱着媚女就无法从鸳鸯楼出去。
藤蔓倾覆的鸳鸯楼好似被下了一层结界,阿宣颓败跪地,涕泪横流。就在这时,他身上的两件灵宝滚了出来。
阿宣对那两件灵宝本来并无兴趣,甚至想过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将灵宝放回虔灵山,可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邪风,道法书自动翻页,最终定格至一页。而那一页的右上方赫然写着“罗刹煞”三字。
在青苍门修习时,阿宣便听过罗刹煞,以为那是只有冥界厉鬼才能修炼的道法。他不明所以,将道法书捡起,细细看来,见那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凡人也可习得罗刹煞。只是方法较之残酷狠戾许多,其中有一点,必须得是穷凶极恶之人。
阿宣对此依旧没什么兴趣,又翻了几页,果然又看到定尸术、婆娑泣、驭纸灵等冥界道法。除此以外,还有妖界、魔界,甚至还有仙界的道法!
……
独独没有神界。
想来也是,天神所拥有的,怎能为其他五界也拥有?
说到这里,岐奉行将那本道法秘籍拿出来,翻到定尸术那页,道:“我手上这本秘籍所含道法诸多,有正派道法,也有所谓的邪魔外道。于修道之人来说,得此书确实也算得到了一件稀世灵宝。方才我在万魂窟里面同你们展示定尸符箓,便是按照这上面所写来制作,并非我多年前所学方法。”说此,岐奉行拿着秘籍的书紧了紧,声音微冷,道:“可见,任何一种法术不见得就只有一种方法能修炼。”
无忧对道法什么的,没有多大感受,要说那是一本怎么赚到很多钱的书,他肯定就求着殿下给他看看了。还是落冰有些反应,眸光微闪,点了点头,问道:“岐王,既然这本道法书里有其他五界的一些道法,那么阿宣是不是也有从中学习?”
言闭,就见岐王殿下盯着他看,也不说话。落冰微微拧眉,道:“岐王?”
岐奉行突然拍了拍他肩,莞尔一笑,眼神颇为赞赏。
落冰睁大了眼,一双美眸满是疑惑:“???”
须臾,岐奉行道:“如你所说,阿宣确实学了秘籍里的一些道法。且都和死而复生之术有关。”
听到这里,无忧猜想阿宣应当是没学成功。只因在鸳鸯楼里,媚女曾经说过她最后一次见阿宣就是七夕姻亲会那晚。若是阿宣学成,又怎会不带走媚女呢。不过也有可能是他想错了,忍不住问道:“殿下,阿宣应该没学成吧?”
岐奉行摇了摇头。
无忧“啊”了一声,有些惊讶:“他学成了?既然他学成了为什么……”
没等无忧说完,岐奉行便道:“问题就出在这里。阿宣耗费了数月的时间将他需要的几道法术学完,他本以为这时的自己一定能让阿妹复活,可事实却让他近乎绝望。”
阿宣带着媚女的骸骨依旧走不出鸳鸯楼。不仅如此,当他自己走出鸳鸯楼后,所学之法尽数消失。
无忧愣了一瞬,然后喊道:“这真的不是在耍阿宣吗???”让他以为有机会能将媚女救活,到头来却是白忙活一场。怎么看都是故意耍他的吧!
闻听此言,岐奉行看向无忧。
良久,叹道:“或许吧。”
之后,从鸳鸯楼出来的阿宣,人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但他还是不死心。心想,既然他不能将阿妹带出来,别人或许可以?
可是那个时候谁还愿意去鸳鸯楼?便是仙门子弟都避之不及,更遑论其他人。他浑浑噩噩地来到青苍门境内的山下市集,撞见了慌不择路的寂川。
见到寂川的第一眼,阿宣便知此人不是个善茬,生了利用他的心思。
这一番话说得便与寂川当日所言有很大出入了。
岐奉行知他二位心疑,耐心等待半晌。果然就听落冰压着声音道:“且不论寂川和阿宣到底是怎样碰见的,就说在这之前吧,寂川在道观里见的鬼呢?他捡的那本罗刹煞不是因为一个厉鬼欲谋害他不成而掉落在破道观里的吗?”
回想那日所听到的,确实是寂川捡到罗刹煞在先,遇见阿宣在后……
这就很讲不通了。
落冰又有些焦躁,岐奉行却是不急不慢,淡淡道:“因为根本没有什么鬼,也就没有所谓的先后之说。闯入破道观的只是阿宣。”
“没有鬼?!”落冰提了提声,“可寂川那么说……”
“不好意思,容我打断一下你的话。”岐奉行突然道,“落冰,你有一点记错了。”
落冰:“……?”
岐奉行道:“那日京郊树林,寂川在青苍门境内所遇之事,都是蝴蝶代说。”当时的寂川被岐奉行禁言了。不过岐奉行也知,无论是由寂川来说还是蝴蝶,他们二人的话术都是一样的。
落冰也是这样想的,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蝴蝶说的又怎样,蝴蝶说的不都是寂川告诉她……”说此,落冰陡然怔住。是啊,蝴蝶所说都是寂川告诉她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从一开始,寂川对蝴蝶就有所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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