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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川听他一句接着一句地唠叨，脸色愈发阴沉，几次想打断，又莫名地想听他说完。
阿宣有气无力道：“期间，我会在老地方等你。”所谓的老地方便是早已坍塌的破道观了，“待你回来，我便将慕清子行踪告知于你。只是你若不将荷包带到，你就永远别想知道慕清子的下落。”
寂川：“……”
还敢威胁他？
寂川怔怔盯着面前的那本书，又看了几眼阿宣，道：“听你话中意思，你的那个阿妹也在冥界？”
阿宣微颔首。
寂川狐疑，心说阿宣是在欺骗他吗？不是说死去的鸳鸯楼人都已经轮回转世了吗？怎么还会在冥界？
阿宣看出寂川不信，解释道：“鸳鸯楼人并没有转世。他们化为厉鬼，被冥界鬼王设置成万魂窟的一道关卡。你身上带着我给你的荷包，只要闯过前面的关卡，就能到得‘鸳鸯楼’。”
所谓的神界怜惜鸳鸯楼冤魂不散，让鸳鸯楼从虚实两生桥过鬼门关轮回转世之言纯属谣言。如若不是岐奉行度化，鸳鸯楼众人永远都只能以那种方式存在于万魂窟。
听得此处，寂川已经相信阿宣所言，但他心中不平，嘴硬道：“我凭什么听你……”话未说完，阿宣又晕死过去。
寂川：“……”
寂川都有些怀疑阿宣是不是故意的了，真想一把掐死他！拿起地上的道法书后，又盯着他手中紧攥的荷包，半晌，不情不愿地将荷包从他手中抠了出来，啐道：“等老子出来后，第一个宰了你！”
宰自然没有宰成。去一趟冥界险些把他自己的小命送掉。多亏天煞孤星的命格过硬，虽九死，总有一生！
而从冥界万魂窟出来后的寂川再没见过阿宣。自知被阿宣坑了，寂川怒不可遏。后多方打听，得知青苍门早已没落，慕清子也在很多年前离开人世。如此又过了数百年，寂川才与蝴蝶相遇。
事情的经过大体就是这样了。
落冰和无忧听完又陷入沉默，表情都颇为沉重……
无忧当然发自内心地相信殿下所言皆是事实，他沉思的原因还是那句“那人其实是元初”，细想一路走来，元初上神似乎总与他们经历的事……
不，应该说，总与殿下有些关系。恍然间，无忧想起殿下先前在阴阳河垂钓时说的那句“为了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元初上神一开始就是冲着岐王殿下来的！
反应过来这点，无忧登时头皮发麻，细思极恐……殿下与上神之间究竟有何恩怨，就不是他能瞎想得出的了。
这时，落冰突然道：“等等，岐王，我还有一点不明白！”
岐奉行朝他看去：“说来。”
落冰道：“在京郊树林时寂川和蝴蝶都已经是瓮中之鳖了，为什么他们不将当年事实说出来？”换句话说，寂川为什么要隐瞒蝴蝶？
岐奉行默了一息，轻声道了两字：“美化。”
落冰：“？”
正是美化。
寂川之所以不将当年事实完全说出来，一来是为美化他自己，二来也为美化他心目中的女神，增加彼此的羁绊和缘分。若不然便是转世相遇，他们二位恐怕也难以走到一起。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岐奉行淡笑道：“寂川再见到我，发现我和阿宣相貌一样。而他对我和对阿宣的怨恨都很深，即便是灰飞烟灭，也不忘在最后坑我一把。其实说来，凭寂川的天资和领悟，若是正经求道，定是个奇才。”此则后话了。寂川命格在此，有些事注定无法改变。
第一百零二章 七宗罪（六）终不似少年同游
不知不觉间，飞舟已行至大半路程。岐奉行立于船头，俯视云层下方，过往的恩仇情怨好似眼前云烟。他微垂眼睑，看着越来越近的魔界，心想有些事该做个了解了。
兀自思量时，却感受到自己的衣角被轻轻一拽，岐奉行看过去，不免微微蹙眉：“你学小狗吗？”
无忧顿了一下，弱弱收手，道：“殿下，我是怕我动静太大，飞舟翻下去……”原来无忧方才是缓慢爬到岐奉行身边，所以此时的姿势跟个小狗差不多。
岐奉行失笑着摇摇头：“不会翻下去。”
无忧略松口气，像是想起什么，又道：“可是殿下您说这飞舟禁不起折腾……”
岐奉行微笑道：“喔，那是逗你们的。”
无忧：“……”
落冰翻了个超大白眼。
岐奉行自动忽视，对无忧道：“不过话说回来，你拽我衣服作甚？”
“殿下，是这样的，我……我还有一事不解。”
“但说无妨。”
无忧想了想，道：“殿下，我觉得您对媚女好像有些不一样。之前我们在鸳鸯楼，您说想收她为徒我能理解，您心系苍生我也能理解，可是……可是您为何要……要……”
岐奉行笑道：“要同她‘成亲’？”
无忧顿了一下，支吾道：“不……不是成亲。殿下，我知道您不是真的要和媚女成亲，您只是怜惜她，想……想……”
“好了，吞吞吐吐的，这些年你还是这样，明明心中有疑惑，却顾及我的身份，问话时总是问得含糊。你知道我总能明白你的意思，又恐我生气，所以老是这副样子……”
无忧垂了垂首。殿下说得没错，他始终没办法像落冰那样，心里有什么想问的就直接问。
岐奉行扶他起来，道：“不过我也知道，其实你根本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化成阿宣的样子同阿妹完成婚事。你最想问的是，为什么阿宣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这个问题，从你们见到阿宣那一刻就想知道！”
听此，无忧蓦地抬眸，心想果真什么都瞒不住岐王殿下，“是的……殿下。”
岐奉行负手转身，道：“其实想知道的何止是你俩。”
“……”
岐奉行淡淡道：“之前我不说，固然有不说的理由，但也是因为，我自己确实没有完全弄清楚。在鸳鸯楼里，我施法慰灵度化，你们见我吐血，以为我是动了大法修完折损。其实不然。这点怨灵于我来说不算什么。”
听到这里，两人“噎”了一下。
无忧：“这点？？”
落冰：“不算什么？！！”
听他俩一声高过一声地重复，岐奉行微笑侧眸，好笑道：“看来你们对我的本事还是不够清楚呀。”
无忧：“……”
落冰的白眼停不下来了，一边腹诽，岐奉行当真还是够狂妄，够不要脸，阴阳怪气道：“既然殿下觉得‘那点鬼’不算什么，那为什么你会大吐血？”
岐奉行也不隐瞒，道：“因为镇元大仙。”
无忧、落冰：“？？？？”
因为谁？
镇元大仙？
不是耳朵出问题，就是脑子出问题了，怎么可能是镇元大仙？
镇元子有多重视岐奉行这个大弟子，六界都有所耳闻，难道大仙他还会坑害自己的徒弟不成？若真是这样的话，也就难怪岐王殿下当初会与镇元大仙闹翻，原来他们之间……
岐奉行打断他俩的臆想，笑道：“别想歪了。”
两人回神，心道：“……哦，果然听错了。”
岐奉行却道：“没听错，我方才确实说了镇元大仙。不过与你们臆想得不一样。我说是镇元大仙，是因为师父他曾经在我身上下了一道极强的咒法。你们不是怀疑我丢失一段记忆吗？确实如此。此次便是冲破了那道咒法，找回了过往那段记忆，自而也就损失了一些修为。”
虽然岐奉行语气平淡，但落冰和无忧都觉得，既然是镇元大仙的咒法，必不简单。什么“一些修为”，恐怕上千年的修为都损耗了。
两人表情略显沉重，无忧担心道：“殿下，您不必骗我们了。您都不能眨眼就回魔界了，修为损耗怎么可能只是一些，您就实话同我们说了吧，是不是……是不是千年修为都……没了？”
听此，岐奉行有些诧异，扇子敲了下无忧的前额，笑道：“你瞎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千年修为都没了。我说是一些就是一些。镇元大仙给我下这道咒法时，我年纪也不大，哪里有千年可损耗？况且我师父那个人……”说到这里，岐奉行停了下来，目光远眺，像是在回忆什么。
良久，他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师父那个人吧，他其实最见不得我成为一个废物。所以你们大可放心，只需调理一段时间，我的修为便能恢复。”
在镇元子看来，魔界大魔头也好，极乐城城主也罢，提起来都算得上响当当的人物，配得上他首席大弟子的名声，哪怕是不怎么好的名声，但也好过平平无奇、碌碌无为的庸人。若岐奉行真是没了千年修为，镇元大仙兴许最着急，说不定还会偷偷给岐奉行塞人参果，强迫他吃下。
无忧和落冰对镇元大仙了解不多，只知道大仙法力高、地位高、爱名声，性格颇严肃，他们不知其实镇元子，最是护犊子，也最偏心岐奉行。
听完殿下所言，无忧这才稍稍放心。落冰却眉心微凝，上前道：“岐王，你丢失的那一段记忆与苍王有关？”
“……”
他的直言换来的是短暂沉默。
落冰敛眸：“岐王不否认，看来是了？”
“嗯。”岐奉行微微颔首，又沉吟片刻，才道：“我幼时便跟随镇元大仙在五庄观修行，到了年少成年之时，已有一身修为。只是师父不准我下山历练，认为我应再潜心修行一段时日。可我时常惦记穷荒境和岐山的百姓。午夜梦回时都是烈日、苍蝇和腐烂的尸体，终是忍耐不得，偷偷溜回岐山。”
*
十八岁的岐奉行回到家乡，发现岐山和他离开之时并无两样。穷荒境内依旧鸿雁哀鸣、饿殍载道，岐奉行既痛惜、又愤懑。那时候穷荒境归属人界人皇所管，一怒之下的岐奉行来到了天京城……
他本想面见人皇，请人皇体恤穷荒境的百姓。然而到了天京城，才知当今人皇昏庸无能，荒废朝政，耽于酒色，朝中官员多是酒囊饭袋。真乃上梁不正下梁歪！
与其说服扶不起的人皇去做改变，还不如他自己来！
想法有了，便要付诸行动。奈何十多年来他一直待在五庄观，一时间倒也不知从何做起，心中颇为怅然。
路遇一家名曰“冷月”的客栈时，岐奉行打了一小壶酒。他酒量一直不行，才喝两口，便有了些醉意。又因他相貌俊美，气质卓绝，走在天京城街道上，不时有人朝他看过来，抛媚眼、说情话、送小礼，逗得少年的他微微羞赧。
无奈之下，他走了另一条小巷。
那条小巷幽长深暗，两边高墙足有五丈，往里走了百步左右，忽然听到女子的呼救声！虽只有一声，但岐奉行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酒意当即清醒了不少。不消片刻，他便找到了，只见一个妙龄姑娘晕在一个腌臜大汉手里！
……
本来还迷醉的双眼浮现了一层冰冷的寒意。
仙家不可伤凡人。
但畜生败类可算不得凡人！
岐奉行一脚将那大汉踢至墙顶，随后走到姑娘身边，将其唤醒，又问了她家在何处。姑娘受惊虚弱，岐奉行见状，便亲自送了那姑娘回家。
离开那姑娘家之后，行至一片幽深树林，没多久，又听到一阵呼喊救命之声……岐奉行拧了拧眉，不多想，循声追去。仅几个眨眼的工夫，他已经到了那地方，只是已经有人出手相助。
那人便是苍玄了。
岐奉行与苍玄一见如故，两人找了家酒楼，谈笑风生。
明明是差不多的年纪，苍玄却更见多识广一些，同岐奉行说了很多关于京都的事情。岐奉行心生羡慕钦佩之意，也难免有些不服气，心想若不是师父不准我出观，不见得就比你知道得少。之后，他和苍玄又在人界逗留数日，自知再不回去，便要露馅。若是师父大怒，以后想出观就更难了。
可镇元大仙又怎不知他偷溜出观。
彼时的岐奉行在镇元大仙眼里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岐奉行的那点心思怎么可能瞒得过他。横竖他这大弟子没有耽误修炼，惦记着岐山的百姓倒也说明岐奉行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了他去。
这一随，便随了几十年。
几十年的光阴，岐奉行灵力修为突飞猛进，深不可测，真不愧天纵奇才。
而这几十年里，他还做了一件事，便是创建了一座六界欲望都城——极乐之城！若干年后，极乐城第一次正式出现在公众视野，震撼六界。神秘、强大的极乐城主，令人奇也，妒也，慕也，敬也！
而那几十年里，岐奉行与苍玄一个不知对方是仙门子弟，一个不知对方是魔界人士，两人私交甚笃，契若金兰。一直到岐奉行百年出道，一举夺下仙门大赛桂冠，名扬六界，苍玄才知自己的好友乃是镇元大仙首席弟子！
后面岐奉行又接连参加了几场仙门大赛，众生逐渐默认，只要有岐奉行参加的仙门大赛，他永远都会独占鳌头！一时间，岐奉行更是声名大噪！
名声飞扬，岐奉行的“朋友”和“敌人”似乎都多了很多，镇元大仙对他的看管也愈发严厉。不过那时候的岐奉行已熟练运用神识分离之术，能在镇元大仙眼皮子底下偷溜出去……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岐奉行与苍玄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他又因忙于极乐城事务，无暇抽身。直到有一天，岐奉行再也想不起来苍玄。
如今记忆找回，岐奉行想起了当年的事——
原来，苍玄得知岐奉行是镇元大仙大弟子后便有意疏远，仙魔殊途。一个是仙门名流，一个是未来的魔界魔头，当是水火不容。可岐奉行却不觉得身份有什么问题，他仍然喜欢找苍玄研究新的东西。
苍玄见岐奉行当真不在意彼此身份，心中欣慰。
两人依旧把酒言欢。
那时的苍玄擅长机关之术，岐奉行曾多次虚心请教，天山藏宝阁和极乐城的重重机关都有苍玄的功劳。只是岐奉行越与妖魔走得近，镇元大仙便越是担心。
……
岐奉行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镇元大仙恐我误入歧途，便给我下了一道咒法……可有些事似乎是注定的，我最终还是堕入魔道。”
堕魔后的岐奉行在無间殿见到了苍玄，喝下他给的那杯酒后，身上的那道法术似乎也出现了一个裂口。逐渐地，岐奉行意识到自己真的丢失了一段记忆，后面便是设法突破道法找回记忆了。
听到这里，无忧深深一叹，闹不明白仙魔到底有什么可芥蒂的。还是极乐城好呀。而后像是想到什么，忽然开口：“殿下，您失去记忆后，苍王没来找过您吗？”听起来苍王也不是那种无情无义之人呀！
找过吧。
那已经是极久远之事了，岐奉行回想片刻才沉声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应当是找过。只是后来，他成了魔界魔王，便是想找也找不了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七宗罪（七） 元神分化是为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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