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迟的遗憾和痛感,最为折磨人。
他想,那不过是一只蚂蚁而已,居然能在他给它套上绳索之际,挣扎得那样剧烈,宁肯把脑袋跟绳索一起挣脱下去,也不肯被他带出去溜。
这对酒仙而言,不过是一场闲适自在的出游。
却无意中,见证了一场至刚至烈的出逃。
它的处境卑微不堪,连同类都不知道它在讲什么,连最基本的蚂蚁语言都说不出口。
可居然,会让一个见惯了人间荒诞的神仙,心为之颤动。
衡羿轮转百千万世回来,发现酒仙仍旧在三界,寻找他那只自闭蚂蚁的转世。
那只蚂蚁,神识未开,渺小如世间微尘一般,所以并未记载转世到了何处。
有一次,他问酒仙:“六道轮回,转世的蚂蚁千千万,可能为人,为花,为草,为木……就算一时坠入魔道也是有可能的,你怎么知道,再找到的那只,就一定是原来的那只呢?”
酒仙笑着说:“肯定不会是原来的那只了,我就是随便找找看,谁还会为一只灵宠费什么心思?不过是,闲得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话虽是这么说,可是衡羿看到,酒仙脖子上挂了块琥珀。
琥珀里是那只自闭蚂蚁,被拼凑好的全尸,百千万年过去了,连触角都清晰可见。
他知道,他再也遇不到那样的自闭蚂蚁了。
那块琥珀,是他拥有过它的证明。
穿过琥珀的绳子,牢牢地套在酒仙的颈上。
好像只有这一刻,那些高傲不可一世,总是悠哉悠哉的神仙,才晓得——
原来,有些灵宠是不能被戴上绳索的。
戴上就意味着死亡。
而他的小信徒,小灵宠,也是这样。
可酒仙的灵宠,死了好歹能去转世,就只是不容易找到而已,找下去总还有个念想。
她若是死了,他该去哪儿找她呢?
衡羿最终还是让人把她给绑了回来,又是一通极为猛烈地强迫和压制。
他也不想这样。
但总要让太医,给她把耳垂缝上。
她跟着贺平安和宋礼遇的时候,都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
他总不能比那俩人还混蛋。
怎么看,都应该比他们要好一些的。
其实,深究下来,小灵宠也不是全无错处。
但凡她乖巧听话一点,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这样想想,他的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
不似方才那般煎熬了。
第109章 暗地里继续把我当你男人
祭天大典没能顺利举行, 风和畅本来是要兴师问罪的。
他已经很多天没办法自行如厕了,每次都要太医施针才勉强尿得出来。
这回他跟她,要新账旧账一起算!
可是,刚一进去, 就看见衡羿被咬了一手血地走了出来。
太医手忙脚乱却又不失细致地缝着花祝年的耳垂。
而床上的人已经疼昏了过去。
他妈的, 暴躁小老太怎么被摧残成了这个样子!
风和畅没好气地拦住衡羿:“你是恨她么?”
“之前不是说过了么, 她当初没看上我, 现在我成了皇帝,自然恨她有眼无珠。”
风和畅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我觉得吧,男人不能这样。”
衡羿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血,嗤笑一声道:“我不是男人, 也不是女人,我就不是人,也不想做人!你老老实实当你的权臣,依策大捞特捞就好, 别来教我做事。”
说完扬长而去。
独留风和畅在风中凌乱了好久。
不是,他他妈的一个烂傀儡,到底在他面前高傲什么啊!
他忽然间想起, 小老太当初说他的话。
她说, 看不起他……
就因为他把她随便嫁人, 哪怕是弄死她呢?
当时, 他还不那么深刻地理解她内心的排斥和厌恶。
现在看到衡羿这副嘴脸,风和畅忽然觉得自己这事儿,办得确实挺混蛋的。
怎么能把一只凶猛强悍的虎, 嫁给一只癞皮狗呢?
风和畅心事重重地回家了, 忘记自己今天是来找事儿的。
他是不想花祝年好过的,也想看着她死。
但不是以这种, 被一个龌龊男人摧残的方式死去。
当初跟着她一起打天下的时候,她哪里受过这个窝囊罪?
就连他剥夺她三年权力的那些年,也仅仅是不让她参与决策,其他照旧好好地供着她。
她可以被人一箭射死,被乱刀砍死,被烈火烧死……但就是不能死在床上!
床不该是她的战场。
花祝年三天后才醒过来。
醒了也没办法动,浑身上下都被绑得死死的。
怕她把太医缝好的耳垂再撕扯下来。
她闹绝食,宫人们就强行撬开她的嘴,去给她灌些汤水之类的东西。
总不能真让她死床上。
至于是谁授意的,自然不言而喻。
可偏偏那个人却始终都没来见她。
不是不敢,而是不想。
其实,他是没有怎么把她当一回事儿的。
灵宠难免会有闹脾气的时候。
她的脾气一点也不重要,他也根本不在乎。
反正,她闹成什么样,都不耽误他养她。
她慢慢会习惯的。
当灵宠就要有灵宠的自觉。
谁家神仙和灵宠不是这样过日子的?她所有的别扭和不甘,都不被他放在眼里。
也不该被放他在乎,根本就没人在乎这些东西。
就像她当初不肯嫁宋礼遇那样,镇子上的人一看就是她癫了。
现在不老老实实当皇后,也是癫了。
做他的灵宠,不肯被他打扮,还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地闹脾气,还是癫了。
这个女人,本就是癫的!
他早就知道。
衡羿冷了花祝年半个月,她终于肯答应出席祭天大典。
他拿让她去见贺平安做为交换,本来只是试试,没想到她真答应了。
所以,他又改了条件,要求典礼之后才能去。
小老太白了他一眼。
祭天大典非常重要,衡羿倒是不怎么在乎国运。
他所经历过的王朝覆灭太多了。
但是,他要给小灵宠祈福,将她和现世的国运绑定在一起。
应该能给她再续个百八十年的命。
有风和畅这种造神一流、心狠手辣的大宝贝,还有宋礼遇这种极会看形势的站队小能手。
再加上百废待兴的疮痍人间。
从重建——盛世——涂炭走完这个过程,百八十年也就过去了。
如果按照花祝年原本的构想,那她就会死在进京之前,他只能陪她到平乱,根本不可能到治世的阶段。
有些人压不住,就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的。
都是从刀山火海里杀过来的,凭什么要听你的约束?
现在,已经是他为她准备的最好的归宿了。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祭天大典上,她将这场仪式毁了个彻底。
祭台上的贡品被洒落一地,花祝年觉得自己被身上的华服勒得喘不过气,她一把扯了下来,对着众人骂骂咧咧地道:“祭个屁的天!前朝年年祭天,不是也完了吗?”
“我说过,不许再走前朝之路,为什么不听我的?”
“你们不是不知道,这样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
其实,她现在的状态,已经不是很好了。
之前是带着煞气的那种癫,癫得让人害怕,现在却如同绝望的困兽。
她所有的嘶吼,在旁人眼中,像是个巨大的笑话。
饱经风霜的小老太已经六十五岁了,比在场祭天的将领和朝臣,年纪还要大许多。
她身上的天命,已经在平乱的时候,就消耗干净了。
人心很难再被她聚集起来。
骂前朝不过是手段,做前朝才是目的。
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现在我们已经成为了可以欺负人的一方,就不用再计较曾经别人的欺负了。
当我们有本事为恶的时候,就不需要再嫉恶如仇啦!
花祝年被敲晕带走了。
一场祭天大典,被搞成了这个鬼样子。
众人都在担心将来的国运,纷纷向钦天监请教,是不是再搞一场。
衡羿冷脸离开。
这可真是,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他给她续命都不要,那就让她去死!去死!
谁管她活到什么时候去。
反正她一死,他就回天上去了。
他这辈子,最讨厌蠢货,尤其是偏执的蠢货!
她早就该死了。
在四十五年前,就该死。
整场祭天大典,她跟他甚至没有任何目光接触。
她不是看不起他,而是连看他都不看他。
他从未被她当成什么重要人物过。
之后的时间里,衡羿没有去看过她一次。
只是照常让人汇报她的情况。
有没有吃东西,什么时候醒的,身上都有哪里会痛……
直到有一天,宫人跟他说的情况,和昨天的相差无几。
他对待她的饮食起居,一向都记录得很细致,瞬间起了疑心。
在他的厉声训斥下,对方才哆哆嗦嗦地说出真相——
皇后被风和畅带出了宫,早上出去的,现在还没回来。
衡羿没有去找他们。
他才不找她。
她想去见谁就去见谁,跟他没有关系。
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不值得他惦念她的去处。
她就是活该!
花祝年跟风和畅虽然是宿敌的状态,但现在居然只有他会带她出来。
一路上,两个人的话都不算多。
一个没心情,另一个不知道该说什么。
贺平安饿得皮包骨头了,衡羿没有让人刻意虐待他。
他只是没有让人关照他而已。
牢里所有的重刑犯,都是如此的状态。
花祝年去到贺平安面前时,他居然呜呜地哭了出来。
以前他不常哭,只有她死的那次,哭得比较痛快。
现在哭起来,居然有点小心翼翼的,仿佛是害怕将她哭走一样。
贺平安一边哭,一边放狠话:“你还来看老子干嘛?等老子被放了出去,就宰了那个小白脸儿!”
她抬手想抽他一巴掌,可是又害怕把他脸上的骨头抽出来。
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为什么背叛我?”
贺平安躲避着她的目光,将头扭到一边说道:“老子想当皇帝。”
“不是这个原因。”
贺平安恼羞成怒:“你明明知道原因!老子当皇帝,你就是皇后!反正,无论谁当皇帝,你都是皇后。你现在还跟老子掰扯这个做什么?”
花祝年沉声问他:“你为什么觉得自己可以做皇帝?为什么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没了我,哪儿还有你的位置?”
贺平安满腔委屈突然迸发了出来:“那不然老子能怎么办?”
“你根本就不是个女人!你根本就不懂得爱人!老子这一辈子,就是让你给耽误的!”
“你明明哄哄我,我就什么都愿意干,你哪怕是跟我和离,明面上让我去边塞,暗地里继续把我当你男人,我也是愿意的。”
“可你,根本半点儿都商量不通。你说是会考虑,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一纸诏书,就把我支走了?”
“我能不知道那些人,有可能是骗我的吗?可,可万一,他们是真想让我当皇帝呢?那我就能把你留在身边,我们还像以前那样过日子,这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你一定要有权力?你还能活多久啊?就算拿到了又能怎么样呢?等你死了,不照样是别人的么?我只是一个可怜的男人,就想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我到底哪里错了?”
“你天天让我理解你,为什么你从来没有想过我?就因为我是个粗人,所以我的一切诉求,就完全可以被忽略掉吗?我就只能成为你宏图霸业的工具?成为一个守塞北的工具人?我不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吗?”
花祝年的眼泪,在这些年,几乎已经流干了。
她对他是一点儿办法都没了。
不会为他伤心,不会跟他生气,有着合作伙伴的良好修养,她只是平静而淡漠地说道:“你想过的生活,是以牺牲我为代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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