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三年前,武寒仇觉得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应该没人记得了,就又中饱私囊了一次。
这次贪下来的钱,可保他家五十代!
就算进京后,花祝年什么封赏都不给他,也值了。
可没想到栽了。
他几乎每个环节,都做得天衣无缝,连检测兵器的人,他都拉着对方一起发财。
按理说,花祝年不应该查到的。
武寒仇是那种就算做错了,没理还要搅上几分的痞子性情。
他直接开骂。
“你他妈的,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妖婆!就算我做得不对,你就完全对吗?既然你早查出来了,干嘛不早点揭发我?非要利用我又给你打了三年的仗,弄得老子一身的刀伤箭伤,最后被你送上断头台,你办得这叫人事儿?”
“你现在也不过是利用我的错处,争权夺利而已,老子也算是看明白了。女人就是这么小肚鸡肠,弄你点钱怎么了?你用得着打碎牙往肚里咽,隐忍多年才想起来杀老子?”
“你是真的阴!他妈的,我看这群人里,最阴的就是你!我都不敢想,你明明都知道我的罪状,平日里是怎么如常把我喊过去,跟我商量战略的?呸,恶心!你是全天下最能装的人!”
“我都不知道贺平安那个纯傻逼喜欢你什么,搂着你睡觉都不慎得慌么?你他妈就跟条草丛里的毒蛇一样,蛰伏多年就等着吞人,浑身阴冷阴冷的,又没有影子,他老小子搞不好有恋尸癖!”
贺平安恼道:“你在这儿说你妈呢!我婆娘是最好的婆娘,没有影子怎么了?谁说没有影子就是鬼了?那神仙还没影子呢!我婆娘是仙女。”
从见她第一眼起,他就觉得她一定是仙女。
后来哪怕是跟她过了四十五年,他也仍旧觉得她是仙女。
不然,也不会看得那样紧。
武寒仇冷笑:“只有你把她当仙女,下面的人谁不说她是老不死的老妖婆!”
衡羿之前睡得迷迷糊糊的,此刻也睁开了眼睛:“我不觉得诶,我觉得她比仙女还要好看。不过,好看只是她最微不足道的优点,她是社稷主,是天下王,是你们这些蛆虫所惧怕的存在,是万世都不会出现的人,是唯一。”
武寒仇都要气炸了。
若不是他被几个壮汉给摁着,他非要临死前弄死这个狗日的不可。
“不是,你死不死啊?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你一个败将趴断头台上,搁这儿说你妈的梦话呢?都要被斩了,现在拍这个马屁有什么用?不如跟老子一样痛痛快快地骂一场,没见过这么舔的,你这会子舔她有个屁用?她是能放了你咋地?我真服了!她斩你,我都怕你舔她刀!”
鲁戎生气地走到花祝年面前:“他到死都还在维护你。”
“他不是在维护我,你没听武寒仇说么?他不过是在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鲁戎气得冷笑一声:“我也是真服气!你别后悔就行。”
她不后悔。
就算是杀错了,也绝不后悔。
因为她没有退路。
花祝年现在宛如冰冷的规则机器。
无论对方的发心如何,但凡是可能阻挡她大业的,都难逃一死。
无情地近乎于冥冥之中的道。
死了那么多人才换来的天下,绝不能落入蝇营狗苟之手。
今天这两个人都得死。
他们死得其所。
武寒仇不会知道花祝年,是如何查出来的。
他绝不知道是谁给她告的密。
因为在他这样的人心里,死去士兵的命是不值钱的,他给了相关者足够的利益,是绝不会遭到背叛的。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跟他不一样的人。
有很多人是兄弟几人一起出来从军的。
其中,有一个哥哥在九年前死去,本来是不用死的,是哥哥给弟弟换了兵器。
弟弟当时年纪小,还不如何懂事,等他到了哥哥这个年纪,成为了兵器质检的一员。
武寒仇刚好找到他,想让他入伙。
弟弟一面假意入伙,一面将一切告知了花祝年。
他明明可以收下武寒仇的钱,毕竟,只是一个小兵而已,就算进京后,也不会给他如何大的职位,怎么看都是武寒仇给他的更多。
花祝年当时出于谨慎,问这个人,为什么要告诉她,不怕她跟武寒仇是一伙的吗?
毕竟,上面看起来一团和气。
弟弟说,当初起义,是靠着被前朝欺压的愤怒,才一路厮杀到今天。
倘若变得跟前朝一样,那就不要起义了,他看不到任何希望,就算胜利了,家里的爹娘也不过是换了一拨人,来继续欺负他们而已。
他只是最后来试试,看她有没有变,还是否如当初一样地愤怒。
如果她不怎么愤怒了,那处死他,也是他活该。
谁让他有眼无珠,一直以来,竟跟错了人。
花祝年问他,要什么奖赏?
他说,不为奖赏而来,就要武寒仇死。
他不死,不足以血祭那些死去的英灵。他要武寒仇,以人尽皆知的方式死去,要让他的死成为对同类的绝对震慑。
如果和前朝一样,那就白起义了。贪腐的口子,必须得刹住。
这还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是在交战之际,居然拿士兵的性命当儿戏。
这样的人,若是得了天下,那就完了。
今后,也不再有人会相信她。
花祝年跟弟弟承诺,会依照军纪处决武寒仇。只是,不是现在,要再等等。
她问他,相不相信自己?
一般来讲,这时候弟弟该自刎了,但凡是举报没有得到迅速处置的,都是被保了下来,后面就该翻旧账了。
弟弟却郑重地“嗯”了一声。
这一等,就是三年。终于,让他等到了。
他要亲眼看着武寒仇死!
武寒仇死到临头还在骂,甚至越骂越起劲儿,像是要把内心的怨恨全都骂出来一样。
“他妈的,老子为你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弄你点儿钱怎么了?这要是放在前朝,算个什么事儿?”
“哪儿用得着上断头台?水至清则无鱼,我不过是贪了两次,才两次而已,两次你都不容忍,那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看不出将来有什么出息!”
“花祝年,你这个老妖婆,别人都是英雄识英雄,你他妈的老妖婆杀英雄。早知会落到如今的下场,老子就不跟你了!老子他妈的跟着哪个首领,人家不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就是跟着你,彻底断了老子的英雄梦!老子好歹也是一代枭雄,偏偏遇上了斤斤计较的女人,没听过弄点儿钱要斩首的。哈哈哈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话!”
“老子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老子在地府等着你。你看着,到时候,没人守护你了,老子有一百种方法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花祝年并没有被吓到,她平静地说道:“那你可千万要等着我,别食言。别说你到了地府不让我安生,我也并不是很想让你安生。”
武寒仇这人吧,还是挺有意思的。
狠话放完了,就开始求饶。
因为,他预感到,她是要动真格的了,死亡的恐惧,压迫着他的心,整个人变得前所未有的紧张。
讲话的声音都带了些颤音,不再似往日那般中气十足。
“首领,老子看你也是个好汉,要不,你再饶我一命?虽说现时天下太平了,可万一将来边疆异族来扰,老子保准第一个出去干仗!”
“我是个非常难得的人才,你斩了我,肯定会后悔的。我知道错了,你给我一个改正的机会。现在还没有进京,百姓也不知道我的这些事,并不会影响你在百姓心中的形象。你放了我,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就在众人都以为花祝年不会同意的时候,她却罕见地同意了。
“你再供出些人来,就算戴罪立功了。”
武寒仇陷入到艰难的抉择之中。
他现在其实仍旧是不服软的。
衡羿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他有反意。
花祝年上午饶了他,下午他就能杀了她。
武寒仇的眼睛,跟禽兽的眼睛很像。
但凡在战场上跟他交过手的,就没有不害怕他的。
眼睛不大,黑眼珠只有一点儿,眼白偏多,还带着猩红的血丝。
看人的时候,会变成竖瞳。
平心而论,他是个让人畏惧的对手。
级别也不算低。
所以,在他被虎翼抓来这里时,众人才感到震惊。
武寒仇同花祝年商量道:“我可以交待,但是我只跟军师交待。你让风和畅过来,我说与他一人听。”
花祝年示意风和畅过去。
风和畅咬牙切齿地走了过去,袖口里藏起了一把重锤。
他俯下身子来,听武寒仇讲话。
武寒仇低声对风和畅威胁道:“你得保我,不然我把你们都扯下水。”
风和畅笑道:“好。”
他笑着摸上了武寒仇的颈,用了今生最大的力气,一锤定音。
衡羿眼睁睁地看着武寒仇那双,如狼一般凶狠的眼睛,被重锤砸得稀烂。
一锤到底,眼睛都碎了,更不要提他的脑壳了。
风和畅曾经用特殊手段,抢夺了旁人的命数,当过十世王侯,十世将相,这一世又得益于花祝年爹娘的帮助,带着二十世的记忆投胎,手段和心智果然非常人所能比。
不是一般地狠辣。
哪怕是如衡羿这般轮回百千万世的神,看到这样的场景,心都颤了一下。
愈发地担心小信徒的处境。
风和畅一边拿出手绢,轻擦着自己脸上的血,一边低声对那堆血物教训道:“交待你自己的事儿就完了,扯旁人的事做什么?一天天逼逼赖赖的。”
只有衡羿听到了这些话。
他知道,风和畅是在训鬼。武寒仇那样暴烈的人,也不过是他一锤子的事。
那他的小信徒将来怎么办?
她是怎么跟这样的人,共事这么多年的?
风和畅一锤敲碎武寒仇,军中的一些将领这才放心下来。
可这虽然放心了,却也不免有新的担心。
他们现在倒是不怕花祝年了,开始怕起风和畅来了。
弃子就是这般下场。
如今这样的情形,花祝年理应生气,毕竟她是让风和畅去问话的。
没让他一锤敲碎他的脑袋。
可她居然没有,神色如常,就连风和畅也吃了一惊。
他都准备好一套说辞,来应对她的训斥了。
不管她训不训的,他先声夺人道:“武寒仇已经认罪伏法,此事不必再查下去了。否则,有杀功臣之嫌。”
“好。”
风和畅又愣了一下,不是,这小老太怎么今天答应得这样爽快?
平日里不是天天跟他吵么?
可直到他转过身,看到众将士看向他的目光,才终于意识到,不好,中计了。
花祝年这个老阴比,从一开始,就不是她想斩人,她是想利用他,来斩他亲手提拔上来的人。
甚至,也没想继续查下去,她只是要武寒仇死在他手里。
在官场上,护不住手下是大忌。
唉,他怎么给忘了?光顾着灭口,保其他人去了,忘记这茬儿了。
连小弟都护不住,以后再有掉脑袋的事,谁还跟着你干?
他就这么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武寒仇,那些有牵扯的将领虽然感激他,可日后却未必再为他所用了。
花祝年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陷入到两难的境地里。
保武寒仇,就护不住利益链上的人,到时候杀得更多。可亲手弄死武寒仇,也会造成自己利益团体的离心。
阴,她实在是太阴了!
风和畅忽然觉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她在悄然瓦解他的权力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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