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萧鸣笙垮了肩,挠着手炉的套子玩。好个崔家六郎,当真是不能同君子说客套话。
*
马车沿着山路,悠悠下山。车内的人亲自抱着食盒。
这一份,同蒲包肉一样,进了皇城。崔明端有块牌子,可以自由出入宫禁。
这是新皇登基后,给昔日伴读的荣宠。
虽说,君臣关系似乎不如从前。但崔明端一如往昔,没有传召,也用金牌入了宫。
朝会后,君臣二人如从前在王府时对坐,中间隔的,是一条用油纸包着的面包。
这一回,御厨终是不敢擅自做主,拆出来还做什么福禄寿,不要折了自个儿的脑袋才好。
阿藤将东西送过去,寸步不离跟着,也怕御厨坏了事。幸好,只是换了个更大更精致的温碗。
而今,御厨与御医都候着。
崔明端除去请安,也缄口不言。
年下没什么大事,天子兴致不错,“这东西香是香,倒像是哄孩子的。你巴巴送给朕,怕也讨不了好。”
“陛下乃天子,天下有了奇珍,臣自然要进献给陛下品评。”
“爱卿的意思,便是荣安不懂规矩了?”
“郡主是太懂规矩了,故而才在身子有所好转时,亲自钻研出这道稀罕的点心。”
崔明端神色不挠,继续给萧鸣笙解释,“毕竟是新玩意儿,也不知是否合陛下口味。这两日,郡主不断改进发酵法子,终是得了此物。”
皇帝听后,也是一笑,示意御厨上前来。“既是荣安的孝心,便不能辜负了。正好,朕也有些饿了。”
御厨小心翼翼揭开了油纸,眼珠子不断盯着,可惜也瞧不出名堂。照着崔大人所示,用刀切成两寸长的小卷。
这下,露出了里头的肉松,毛茸喷香,香气极浓。如陛下所言,这点心,孩童会喜爱不已。
天子拿了筷子就要尝,没等内侍监劝,崔明端先是告罪一声:“为陛下身子着想,由臣先吃。”
“爱卿亲自送来的,自然无虞,朕不疑你。”
“正是臣送的,臣得陛下信任,更要身先士卒。”
再客套下去,这肉松面包便要失了风味。崔明端方才已经沾了天子的光,用香汤净过手,径直用手举着就咬了一口。
绵软,蓬松。
口感不似包子馒头,更像是天上的云。一朵洒满了肉松的云,虽然夹了浓郁的葱味。
蹙起的眉结,亦是让天子大乐。这一回,酣畅淋漓笑了一番。君臣当真是回到了从前时。
身为皇子伴读,崔明端明里暗里帮了不少,譬如吃食上,即便是不爱的葱,也照吃不误。
恰恰相反,天子是爱吃葱的。只是不曾露于人前。
“可见,这个……面包,是荣安一片孝心。”
皇帝也跟着尝了,即便是吃过天下奇珍,可也没哪一样如它一般口感。
多吃了两口,才将手放下。
“荣安送东西进来,倒是叫朕想起了一事,朕的皇儿,开蒙几年了,一直没将太傅定下。今儿一看,这不是有现成的么?”
陛下膝下皇子不多,拢共也就四人。除去还在襁褓中的,也就是二皇子。大皇子的太傅,德高望重,是两朝老臣。与之相比,崔明端实在是年轻。
资历亦不甚相配。
“微臣实在惶恐……实在担当不起教导皇子的重任,请陛下另择贤臣。”
“其实,以老二的年纪,也为时尚早。但是老二聪明些,性子同他母亲一样,也纯粹些。朕打算让忠勇侯的小公子给他当伴读,太傅便由你暂领着。你若不放心,等老二十五了,朕再择一位老臣来教他政事。现如今,由你来教,已然绰绰有余。”
……
二皇子的生母,不是皇后。
不过,皇帝也不是长子,立储向来不看长幼。
崔明端心事重重出了宫,踩着脚凳上马车时,险些踩了个空,阿藤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颇是担忧。
“我的……面包呢?”
大人冷不丁问了一声。
阿藤也犯迷糊,大人怎么忘了?“余下的面包,已由宫人送到了二皇子宫里。”
说是崔明端这老师送的见面礼。
“唉……”向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在车厢里重重一叹。
宫墙一高,像是连寒风也侵袭不了似的。
不比梅花坞,柴氏哆嗦搓了搓手指,等着锅里的猪肉块煮熟。
她抬眼打量了萧家的灶房,不禁深深一叹。她出身平阳柴氏,嫁到荀家,虽不是王侯,但比梅花坞好上许多——这该死的荀二郎,是不是僭越了,把亭台楼阁都僭越了一遍?
回头就让舅舅们参他一本!二本!
“灶房乱,夫人要不还是回堂屋等着?”萧鸣笙瞧她柳眉弯弯,实在不适合待这儿。
“郡主待得,妾身怎么就待不得了?”
柴氏是爽利性子,捂着自个儿手炉暖,便塞到萧鸣笙手里,“二郎近日也不知怎么了?去上值勤快着呢,知道的,是他升去了户部,不知还以为去了什么好地方?连范家卖的烤肠都不去吃了。”
萧鸣笙客气了一番——实在是没客气过,柴氏的手,当真是暖乎乎的,比手炉都暖。
见过柴氏相貌,她才知曹公用词准确:什么叫腮凝新荔。
行走间裙裾摇曳,步摇微晃,光彩夺目。
性子也叫人喜欢。
她特意备了厚礼来,一是为了答谢冬至卤鹅,二来也想求一求那烤肠。
家里的孩子,正是六七岁爱攀比时。世交那几个玩伴都吃了,将那味道说得天上有,地上没。连着三日,周遭的玩伴们都吃了,独独荀家的小郎没吃上。
没吃上倒也罢,偏遇上了一个嘴碎的,说荀二郎那么会吃一个人,怎么可能没买烤肠,定是给了旁人——这个旁人,还能是谁?
有些长舌人议论荀二郎在外头留了孩子,偏教人搬弄到了小郎君耳中。
这下,兄妹二人垂头丧气回来,仆妇们也不敢说实话。
柴氏也以为只是烤肠的缘故,将荀二郎身边的人提来一问,便知这些都是荣安郡主的赏赐。
“这有何难?去备份礼,我去求见郡主。”
心腹面有难色,只能如实道:“小人说一句该死的话,便是郎君……也不敢往梅花坞去……沾的也是崔大人的光。”
谁知,夫人听了,反而更志在必得了,“他荀二郎能沾崔六郎的光,我便沾不得?去备厚礼,我来写帖子。”
于是乎,柴氏便带着几个心腹过来了,阵仗不算大,礼却是一等一丰厚的。夫妻齐心,荀二郎送过的东西,她也挑了一遍,女儿家能用上的,还要更细致丰厚些。
来了之后,她庆幸是亲自来了,郡主还有新的点心。
可惜就是家里的肉松用完了,正在赶制。
哼哼,这回,她要让兄妹俩成为京城里横着走的崽!
第068章 肉松小贝
说来, 萧鸣笙想做厨子,也是源于小时候对美食的向往。
家里是小康水平,倒不曾缺了什么。只是,她最大的缺点是面子薄。
父母做生意, 没太多时间陪着, 零花钱是管够的。但班里同学的家境参差不齐, 一周五块十块的都有, 有一回她拿着一整张票子, 同去买东西的人都暗暗侧目。
本来也没什么, 但被几个小黄毛堵在巷口要钱后,她告完老师后, 就做起了勤俭节约的好孩子。
当年好多没一口气吃爽快的东西, 总时不时会念着。但再吃, 却不是回忆里的味道。
啊, 面子真误人。
这不,柴氏隐晦说起, 她当即便应下。
做,不就是烤肠么?肉松面包卷也安排上。
否则,今日侯府小公子吃了——那一整条切出来, 份量不多不少, 万一再款待了世交的小郎君们……荀小郎还得再哭也一回吧?
炒制肉松的活计,已经交由阿草去做。
萧鸣笙自己来做蛋糕坯, 不过是头一回试验, 也不知能不能成。
“小郎君年纪小, 我打算另外制些小块的面包, 味道差不太多——不要繁琐的发酵法子……若是烤坏了,便只能委屈小郎君跟着吃肉松面包卷了。”
柴氏不大懂, 替自家孩子谢过,“郡主客气,也是我厚颜。这俩孩子,模样随他爹,也馋嘴。过些日子,妾身带他们给郡主磕个头。”
柴氏仿佛不知圣意,又道:“妾身从前在家时,祖母也病过一阵,大夫也是说要静静养着,不让打扰。我偷偷去过几回,病中容易忧思,再没人在跟前说说笑笑,劝解宽慰几句,没病也要病了。”
“梅花坞远,我听崔大人说,像是要落雪了。我私心也想看看随了夫人和荀大人的孩子该是多么惹人怜爱,即便是要来玩一玩,也得开春了,到时我再琢磨几个点心来招待贵客。”
“那郡主要是不嫌弃妾身呱噪,妾身三两日便来一回,梅花坞景色好,很像我娘家的风光。”
柴氏这一叹,萧鸣笙才知这又是一位了不得的世家女。平阳柴氏,似乎是在江南一带。
京城里,能有这么一片清幽之地养病,萧鸣笙也说不出是幸,还是不幸了。
她将同等份量的牛奶和玉米油搅拌均匀,加入面粉,搅成面糊。
分离出蛋黄,加入面糊中。
剩下的蛋清,分三次加入细腻的糖粉,用筷子打发到起泡。
光是这一步,柴氏就直呼了不得,“城里一直在说范公子他们卖的烤肠和面包价高,有哗众取宠之嫌。要不是这方不便露于人前,便该让他们看看,这般繁琐,怎么也要比包子馒头贵的。”
“那个面包卷,更费事。”一板一眼炒制肉松的阿草,如实道。
闻言,柴氏更是笑出声,不觉被冒犯,直道:“那妾身倒不知怎么选了。那面包卷好吃,这蛋糕也好,真真是叫人烦恼。”
萧鸣笙将起泡好的蛋清分两次加入面糊中搅拌均匀。再取出一个大铁盘,铺上油纸,将面糊倒进去,用竹片刀刮平,直至送到面包炉里,柴氏都一步一步跟着看。
也不知怎么了,忽然就落了泪。
“这是怎么了?”萧鸣笙不作它想,以为是灶房油烟大,想起她出去外头透透气,谁知柴氏只是擦拭眼角,一个劲摇头,眼眶红红的,莫名像只迷途的兔子。
……
最后,蛋糕坯出炉,柴氏也不在,但多日不见踪迹的荀二郎快马来了。
见了拿着崔兄弓箭比划的妻子,吃了一肚冷风的人更是气笑了。
“不想我荀二郎碌碌无为,竟娶了一位巾帼英雄回来呢。”
然而,柴氏头一回没同他呛声,反而是背过身去,默默走开了。
这下,可让荀二郎摸不着头脑了,他下马过去,将人拉了回来,“这是怎么了?”
原本要数落她私自跑来梅花坞的话,也变成了关切之语,“你来拜见郡主也好,怎么一人在这练箭呢?夫人若是喜欢,回头家里也摆一个。”
不提则罢,一提家里,柴氏就止不住哭了哭,“你老实说,荀家是不是逾制了?”
“什么?”
“……”
可柴氏眼眶红红,什么也不肯说。
二人成婚已有七八年,膝下儿女皆有,情意……似乎是比从前淡了淡。
然而,今日再见妻子糗态,荀二郎无端忆起未成婚前。
某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从柴家大院逃婚,路上偏偏找了他问路。
亏得是遇着了他。
如此,荀二郎又压了压嘴角,柴氏也知他心里憋着坏,打了他一拳:“郡主还在呢……”
“就是说啊……天寒地冻的,夫人不在家烤橘子吃,来郡主这儿作甚?”
他随手抬了袖子就要给她擦泪,仔细一看,细细描了眉,可不能毁了。“莫哭了,回头人问起,倒像是被人欺负了,流言最能杀人。总不能明日要落雪,就要杀个人助助兴吧?”
“你就贫嘴!”
柴氏瓮声瓮气要打他,但是心里的想法,也不适合在此时就说给他听。
荀二郎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一点,哄好了人,便去请罪。
萧鸣笙将海苔剪碎,用了糖、香油和熟芝麻翻炒,与肉松一拌,再撒在蛋糕坯上,这肉松小贝便成了。
往日是由阿草试吃的,今日有客人在,这试吃的重任便交给了荀二郎。时间紧,一时也无法自制沙拉酱,只能是吃的时候,再刷上浓稠的酸奶——这时代,酸奶不是什么稀罕物。
再撒上肉松和海苔碎。
萧鸣笙示范弄了一个,铲出另一块,示意荀二郎自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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