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大海碗的肉松倒不稀罕,他看了沾着芝麻的海苔碎,惊奇道:“这黑色的,是沿海贡来的紫菜?”
他咬了一口,底下的面包——名为蛋糕,格外松软。“虽说掺了鸡蛋,但这么一烤,即便是不爱吃蛋的人,也挑不了口。郡主这方子妙极了,这蛋糕搭配着烤肠去卖,能让范家的铺子赚得盆满钵满。”
他的舌头,果真是相当灵验。萧鸣笙将手头那份递给了柴氏,“夫人也吃。”
柴氏哭了好一阵,偷偷瞄了荀二郎一眼,想学着他啊呜一口吞了。可上头撒满了肉松,险些将嗓子眼呛住。
“咳……咳……”
这样笨拙的模样,荀二郎哭笑不得,给她拍了背,又端茶倒水,做小伏低,柴氏才红着脸跟萧鸣笙致歉。
吃了好大一碗狗粮,萧鸣笙将做好的肉松小贝铲出大半让柴氏带走,再交代吃的时候再刷上酸奶。
“郡主实在客气了,这也太多了……”
“多谢郡主厚爱了。”
柴氏还在婉拒,谁知荀二郎已经厚颜收下了。柴氏扭头就要说他,荀二郎倒是不慌,捉了她手,神色如常道:“这样多的份量,必得给崔兄也送一份。若是宫门还没下钥,臣再送一份到宫里。”
萧鸣笙后知后觉。对耶,自己是郡主,总不能偷摸摸吃独食吧?嘶……市集的烤肠和面包已经卖了几日了,皇帝大约也知道了吧?
这般不加掩饰的担心,反倒是把柴氏吓着了,“要不……别送了?可这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不送也成,听说崔兄今日早早来了……嗐,瞧我这脑子,崔兄处事最为周全,哪轮到我去?”荀二郎只笑自家夫人好哄骗,“时辰也不早了,便不扰郡主歇息了。改日臣领犬子过来给郡主磕个头。”
“好……”
走前,还要再喂一碗狗粮。夫妇二人的说辞,均是一样的。
宝马香车放了车帘,隐隐传来柴氏的娇嗔,“你不是骑马来的么?坐我的车作甚?”
“夫人的车,为夫怎么就坐不得了?”
“哼……”
“哼也坐得。”
……
车子慢慢远去,萧鸣笙目送了好半晌,卢妈妈也感慨他们感情真好。
萧鸣笙才跟着颔首,伉俪情深,自当如是。
谁知,卢妈妈话锋一转,“崔大人和荀大人是好友,郡主来日也会和荀夫人一样……”
后面的话,不消说,卢妈妈已一脸慈祥走了,徒留萧鸣笙无奈笑笑。这是哪跟哪啊?荀家夫妇或是情投意合,或是先婚后爱,哪一样都不像是她和崔大人能走的路。
说起崔大人,萧鸣笙也不由翘了唇角:鹿角,鹿角,崔大人的鹿角呢?
真想早日见到崔家六郎啊,啊呸,是鹿角啊!
*
荀二郎是提前半个时辰从衙门走的,回去正好是遇到同僚们下值。
这消息,也不知是不是长了翅膀,看着他马车在陵安府停下,个个是伸长了脖子。
“崔兄,拙荆爱子心切,搅了郡主清静,特来请罪。”
说罢,他将一个描着荀家纹饰的食盒递过去,“这是崔兄的。”
崔明端从宫里出来后,心绪一直不高。再听他的面包又有了,勉力一笑,“嫂夫人与郡主年龄相仿,两家走动也属常事,郡主不怪罪,荀兄这罪……从何而来呢?”
食盒,也没即刻去接。
二人侧了个身位说话。
“今日我已经尝了其中滋味。这面包,便带回去去小郎君吃吧。”
崔明端带走的,只是肉松面包卷,与这个肉松小贝,像,也不像。虽然都是撒的肉松。
路上,柴氏已经细细说过,偏荀二郎憋着坏,“这可是崔兄自己说的?那愚兄便替犬子谢过——”
还没谢完,东西已经被接了。
“既是郡主赏赐,臣却之不恭。”
换了往日,荀二郎还能同崔明端讨个跑腿银子。他着急回家去,衙署门口人多眼杂,也不是说话的地。
第069章 淀粉肠
萧家余下的肉松小贝, 也在品尝之中。
萧鸣笙私心觉着阿草和卢妈妈应该是喜爱蛋糕绵密软和的口感,所以都想尝试一遍。
她给切成小块的蛋糕坯刷上酸奶,让阿草自己撒海苔和肉松。
阿草的手才摸着调羹,卢妈妈轻轻咳了一声:傻孩子, 可别一口气用多了。
“卢妈妈, 你别和大哥一样站风口处。”
卢妈妈老脸羞红, 萧鸣笙则是将一个做好的递了过去, 上头满满都是肉松。“这……”
她想着要给阿草, 可阿草像是玩一样, 拈了一搓又搓,那个似乎更多。
“嬷嬷吃罢, 阿草能干, 一下午把那十来斤的猪肉都炒了出来, 家里还怕没有肉松么?”
萧鸣笙亦是做了一个递给了袁志, “你也尝尝,可别说儿郎不吃这些。你看荀二郎, 吃得可香了。”
“属下……”袁志顿了顿,终是接过,“谢主子。”
在京城, 哪几家的护卫能跟主子一道用饭。袁志一手护着, 生怕上头蓬松的肉丝掉了,想一口吃进去, 又怕糟践了好东西。
最后是分成了两口, 第一口被肉香气惊住。猪肉切块煮出来的味道一般, 他素日用饭都得另外配一配辣酱。但肉丝香气扑鼻, 底下的面包比早上那个面包卷更松软,蛋香气更浓。
“好吃。”袁志内里澎湃, 嘴上只干巴巴道出两个字。
萧鸣笙无端想起了崔家六郎,荀二郎说过,崔大人评价东西,向来只有“好吃”一词,也不知这肉松小贝吃不吃得惯?还有侯府的小团子呢?吃着了肉松面包卷了吧,别是被绪宁拿去市集卖了。
……
绪宁被崔明端提点后,将竞价的场地改在一个大铺子的内场。
那儿原本是说书先生的台子,他们三个人也不亲自上阵,由着个伶俐的管事去做,免得让御史们抓到了把柄。
他们的肉肠和面包供应,有一阵没一阵的,但在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没三日,便出现了仿版。
那烤肠,要仿也容易——毕竟铺子接连高价买下范家的香肠,再召集厨子们一一品尝,写下各自的方子,汇总后,得出几个最接近的总方。
不怕失败,他们有的是厨子和肉,不断调整配比,总算是仿了七八分像。
定价,也要比范家的便宜。有贴脸追的二十文、十八文、十五文、十文,甚至是和辣口的肠一样六文。
等游手好闲三人组知道,已经卖出了几百根,这下,睡眼惺忪的人不由瞪大了眼。
他们三人商议后,又往梅花坞来了。
萧鸣笙请他们三人再入内,趁着大雪还没封路,将香肠的方子写了出来,“食物竞价,饥饿营销,终究是图个新鲜。只要别的铺子推出相同的东西……”
他们三个人也吃过,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没郡主这个好吃。”
然而,不得不承认,卖得最贵的那家,已经非常接近了。就是十五文那家,口感只有一些差别。普通客人不会为了口感多花五文钱。
萧鸣笙也不急,神秘一笑,伸出手指头问道:“我们香肠的定价,是稍稍高了,虽说用料扎实,但不是每个路过的人都能买。那么,如何能将香肠的利益最大化呢?”
换了书院里扎扎实实读书的人,还真不一定,但游手好闲三人组即答:“那不简单?不要往里面加肉。”
萧鸣笙:“……”
——我不应该在这里,我应该去陵安府里举报这三个奸商。
三人说完,眼瞅着郡主面色不对,赶忙找补:“不是,郡主,呵呵我们是同郡主说笑的……”
“咳……”萧鸣笙再度摆上笑,“其实公子说的对,只要肉的份量用少了,便能赚更多钱——”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由着绪宁小声提醒道:“那崔大人……会知道的吧?我们算不算知法犯法?”
家里自带副市长监督,萧鸣笙很——欣慰!
“方才只说了减少肉量,没说重新拟个价格。这肉减少了,必然要往里头搁红薯粉。红薯丰产,价格低,只要将味道调和调和,让它既好吃又便宜,这生意可不就来了?要是想薄利多销,京城的小贩们都能来买……我们控制着淀粉肠的制造,成本拿捏着了,还怕别人仿么?”
在场几人若有所思点点头。
萧鸣笙又给此次会议做了总结,“别人以为商战是饥饿营销,其实不是。我们既要保持肉肠的高端供应,也要拿下低端市场。秘密武器就是尽可能少加肉的淀粉肠!”
没人能敌过淀粉肠的诱惑!
“商战?市场?淀粉肠?”
和饥饿营销一样是新鲜词,范文卓最先领会过来,“管事说,京郊的肉被预定到来年春,各家庄子都要改建多养些猪呢。让他们养着去,我们就不改了,来年他们卖不动,价格自然就下来了,我们反手再跟他们买一些。”
“嘿嘿……嘿嘿……范兄妙计。”
剩下两人即刻是笑着恭维道。萧家一时嘿声一片。
萧鸣笙也跟着笑了笑,将做好的淀粉肠拿出来待客。
制作淀粉肠,前面打肉酱的步骤是一样的。猪肉去皮,切小块,再切些肥肉增加香味,剁成肉泥。放入盐、白糖、五香粉、白胡椒粉、料酒、酱油。红曲磨成粉,添进去上色,搅拌均匀后倒入数倍红薯粉,多次加入水,搅拌捶打至拉丝起胶,静置腌制一到两个时辰。
绪宁年纪最小,来的次数多,甚至也说了句玩笑,“郡主这般相信我们,要是我们将方子占为己有……”
“那也无妨,我这儿……”萧鸣笙笑着直指自己的脑袋,“里头有好几本菜谱。”
淀粉肠,虽然直接吃,味道也不错,但是改花刀,煎到开花,再刷上秘酱,趁热咬一口,才是灵魂所在。
花刀看似简单,也有诀窍在。要从上到下,斜刀深切,低温慢炸,才能开花。
绪宁举着那串沾满了料汁,喷香好看的烤肠,自然而然想到了绪安,“要是让我家小弟看到这个,保不齐更喜欢。早知如此,就不留肉肠给他吃了,再吃便胖了。”
说到小团子,萧鸣笙自然也记得给他的童年回忆,“淀粉肠制作,要比脆皮肉肠简便许多。粉与肉的配比,能拉开到九比一,定价诸事,我不懂,但要抢夺稳固市场,将这生意做长远了,公子们还是要召集大掌柜们议一议。”
她也将淀粉肠的灵魂秘酱写了出来,“少许芝麻、辣椒、蒜蓉、番茄酱、孜然粉、辣椒面,起锅烧油,将热油浇在上头,再用少许糖搅拌均匀,刷上便可。”
事无巨细,凡是能想到的,萧鸣笙都倾囊相授,三人深深折服,起身朝她作揖,“我等必不负郡主所托。”
“还有三爷。”
“嘿嘿……嘿嘿……”
萧鸣笙汗颜,得亏是道长不在,不然必得怒目圆睁纠正:叫道长。
她低头咬了一口淀粉肠,这一根刷的酱汁没那么多,阿草一板一眼道:“郡主会咳嗽,卢妈妈盯着我呢。”
“嗯,这样也好吃。”她趁热咬了一口,表面酥脆,里头还是软的。再有酱汁加持,香又辣……
但凡含肉量高了,都做不出这个味,实在是很适合道长食用。
这淀粉肠的魅力,已经在这三位公子里显现出来了,“若说这肠只要五文钱,大抵会买四五个吃过瘾……”
萧鸣笙欣慰笑笑:这,便是淀粉肠的威力。三四文,路过的小儿都要攒攒来买一根。
*
小寒节气,老祖宗说是一候雁北乡。阳气变动,大雁开始往北方的故乡迁徙。
陵安城,还在一片银装素裹中。
梅花坞更是大雪封了山。
萧鸣笙还在拿着弓箭在家里头练习,就在堂屋里,对着远山的红梅比划,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扰人。
“郡主近日准头好了很多——”
“咳咳……”
阿草的话没完,卢妈妈和袁志就不约而同咳嗽。虽说主子的箭术较从前,确实退步了许多,好不容易出了孝期,人也爱笑了,怎么能揭短?
“是好了些……”
萧鸣笙再眨着眼睛瞄准,手险些一松,“袁志,你听,外头是不是有什么动静?”
袁志侧耳听了听,亦是疑惑,“可能是雪大了,又掉了下来。属下出去看看……”
院子的雪深,萧家不常出入,只扫了廊下一条小径。
袁志深一脚浅一脚出去,一把油纸伞已经露了一角。
上头的墨兰,在这天地共生的白景里,越发孤高。
崔明端脱了厚厚的大氅,里头的衣衫不甚厚实,手亦是红红红的。
萧鸣笙原本就被卢妈妈捂成了一个胖乎乎的长条团子,再一看崔大人不戴毡帽,迎风而立的模样,不由起了鸡皮疙瘩,“大人屋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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