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头换芋头,说来还是我赚了,这芋头只需要削去薄薄一层皮,剩下都能吃个干净。我倒是厚颜,请你们尝的是没肉的鱼头和鱼尾巴。”
但是,对普通人家而言,这两样也是好东西。
包子看了阿爹,也不敢收下,“鱼头熬汤,很补身子的……”
“就是再补,它不能像芋头一样放久了。我午食吃了半锅,家里还有好些个。已经留了两个冰在雪地里了,你们且安心带着回去就是。或是送一个给村长也补补?”
萧鸣笙尽可能给包家也想个不得罪人的法子。
包子红着脸,小声说道:“我是看今天好像有人上山来了……但是雪大,看不清是谁……怕是个坏人……”
才不是要来吃姑娘鱼的。
“是了,陵安府的大人来一趟,你们也来看一看,都是好人。”
……
在城里郁郁的崔明端不知被发了好人卡,包子则是带着满满一篮子鱼头鱼尾,心事重重下山了。
萧家的夕食,不吃鱼尾巴,吃芋头腊肠煲仔饭。
今日的精力,用来招待崔大人了,夕食再做一顿,估计卢妈妈又焦虑得围着她转圈了。
煲仔饭,可真是一道省事又可口的美食。
家里的砂锅,是袁志进城的时候,萧鸣笙让买的。
一口气买了十个,可把卢妈妈心疼坏了,还道是袁志买错了煮药的壶。
听说是做饭,那也心疼,买两个也顶天了。
但是,阿草只问了一声,“那卢妈妈买那么多个铁锅做什么?”
“……”
这下,卢妈妈反而是心虚走了。
萧鸣笙给锅里刷上一层薄油,又想到了卢妈妈当时怪异的神情,招了阿草一问。
她也是不知,但看了郡主案板上红彤彤的腊肉,认真想了想答:“可能是要煮羊吧。”
“……”
这下轮到萧鸣笙无语凝噎。
萧家守孝六年,连荤腥都没沾。家里的老仆预备几个大铁锅吃土她信,吃羊——那可省省吧。
但卢妈妈脸色为难,也不方面问。还是做饭吧。
米已经提前浸泡一炷香,倒入砂锅,加一倍多的水,大火煮开,小火焖煮,铺上腊肉和香肠。
这会儿功夫,将香芋放入油锅里煎至两面金黄,和煮熟的栗子一起码在米饭上。
萧鸣笙还偷空往三个砂锅锅边淋上了花雕酒,一时酒香四溢,把阿草看得一愣一愣的,“等下有锅巴,香香的脆脆的,你爱吃的。”
阿草呐呐应下,不好说她更喜欢吃这碗酒。
冬日没有绿叶蔬菜,只能用胡萝卜丁和香菇丁来点缀。
最后,夹些许的姜丝,再往中间打上个蛋,盖盖焖六十个数,便可出锅。
不时开盖又盖上,阿草有些手忙脚乱,但出锅闻到腊肉的香气,不住吸溜着口水,“郡主这个好,比崔大人的还好吃。”
“……那当然了,崔大人是客人,得□□致的。”
萧鸣笙随口道一句,又递给她不同的酱料汁子。以一个不甚严谨的厨子标准而言,是要淋上酱油,搅拌搅拌。
但是阿草他们的口重些,另外调了辣酱。
于是乎,一锅正宗的广式煲仔饭,与三个辣肉饭便上桌了。
萧鸣笙第一口便吃了腊肉,油脂浸入米饭,腊肉不油,只留下咸香。米饭软而不烂,比大锅焖的有嚼劲,吸收了各色食材的香气,嚼起来十分满足。
萧家其他人没吃过煲仔饭,但是搅和成拌饭,又都是辣口,大口大口吃得干净。
吃到最后,就剩锅底的锅巴了。
萧鸣笙脾胃弱,她那份便没淋上花雕酒。看阿草吃到最后,用勺子将锅巴都扒拉下来。
她年纪不大,又是孩童心性,吃了第一口,“香的,脆的,郡主好吃……”
这评价,和荀家小郎君是一样的句式,除了多念叨了一个“郡主”。
卢妈妈边刮,边说起了萧家旧事,“奴婢记得有一回,后厨焖了一锅米饭,底下也是这样,吃完了,每人分一块……”
话未叹完,她才惊觉不合时宜,手足无措,除了告罪,也红着眼。
“嬷嬷把泪擦擦。咱家从来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萧鸣笙笑着宽慰她,也扶了扶胀痛的心口,“从前是随父亲和将士们一起守护西北,如今,他们也来守护我们,切莫将他们忘了,才是正经事。”
袁志一向不多话,这回也红了眼眶,背过身去,连锅巴都冷了。
萧鸣笙瞧着他的背影,脑子躲藏的记忆忽而又探头:黄沙蔽日,战马嘶鸣,西北将士用骨血铸造起最后一道防线,胡人的脚步停下了,他们的命也留下了。
立碑,她要把西北将士的碑,立到京城来。
第073章 砂锅米线
崔明端想让她安心养病, 不敢将外头的琐事来扰了她,殊不知她原就不是花房里的一枝花。
小寒二候,喜鹊不知是从何处衔来的湿泥,尽往高耸的屋檐下筑巢。
崔家在办岁寒宴, 院中有一株百年腊梅, 年年花满枝头。
有位巧嘴的妇人朝崔夫人贺喜道:“都说宅子现四喜, 家中出能人。今年崔大人调任陵安府, 这往后还有的升呢。”
这样的吉祥话, 谁不爱听?何况崔三夫人是真真看重崔明端。
众人便就着崔大人幼时的琐事, 说得津津有味。
偏里头就有不称心的夫人,饮下温好的酒, 还要刺一句:“我没读几本书, 眼神也不大好, 怎么看那喜鹊的尾巴长长的, 可别应了那句坏的?嗐,罪过罪过……我这嘴啊, 怎么才吃了一杯酒,就醉糊涂了……崔家六郎是何等人物,怎么能做出叫夫人伤心的事呢?”
跟着来的, 除了各家夫人, 还有小娘子。
这样的赏花雅事,个个盛装打扮, 远远看过去, 竟像是春日里的花在争奇斗艳。
她们年纪小, 又是都是高门贵女, 只能听出这位夫人语气不善,却不知她暗讽哪一句?
——白喜鹊尾巴长, 娶了媳妇忘了娘。
这样粗俗的俚语,小娘子们没听过。夫人们却是知的。众人修养极好,赔笑的赔笑,咳嗽的咳嗽,添酒的添酒,再找了另外的话揭过去。
有了这插曲,等宴席散了,崔夫人心里的气还是不顺,“六郎呢?”
仆妇们大气不敢出。
崔夫人不用想也知道,近日他不是去陵安府,便是去那儿了,她默默掏了帕子,一味哭着:“我的儿子,竟要成别人的了……”
屋檐外的喜鹊,仍是不知疲倦在筑巢,往来振翅,也时不时发出欢快的叽喳声。
等崔明端回府,也听过宴会上的事。阿藤将消息打听得清楚,“那位夫人……膝下原本有两位儿郎,大郎君身强体健,酷爱武学,入了禁卫军,又去了西北历练……可惜……”
可惜,西北折了多少儿郎进去。
崔明端堪堪迈过主院的门槛,吩咐阿藤将东西送去族老那边,说是郡主赏的。
“那三房,是否要留下一些?”
崔明端也为难,最后还是留下一些,让人煮了汤,送到母亲房里。
他在院子里踱步,青砖石被下人铲得干干净净。空空荡荡,仿佛从未下过雪一般。
梅花坞山高林密,雪停了,萧鸣笙也从屋里出来,就对着重新竖起的靶子开始练习。
阿草闲的发慌,便去看天上飞过的鸟儿,“郡主,你看,喜鹊喜鹊……”
萧鸣笙才瞄好的动作,便这么一松,堪堪挂在靶子边缘。
卢妈妈不懂射箭,但也知阿草惊扰了郡主,赶忙道了一句:“听人说是喜鹊搭窝,喜事多多。西北可看不到这样好看的鸟,阿草你去一旁认真看着就是了。”
萧鸣笙顺势也放了弓箭,可鸟儿迅捷,一下便没了踪迹。
“今日练习的数量也够了,要不我做点东西给你吃?”
“好呀好呀……”
阿草将箭都收了回来,看到郡主发红的手指,提醒道:“药,崔大人说要用三次。”
萧鸣笙低头一看,确实是红红的,是北风刮的,弓弦磨的。再借着雪光一看,仿佛是看到了一个小黑点,若隐若现。
她快速眨巴着眼睛——虎口处,似有一颗痣。
记事后,她曾经一本正经跟父母说:要是她走丢了,可以按这个记号来辨认,千万不要招了一只假猴子回来。
萧鸣笙有些纳闷,再一眨眼,那颗痣又不见了,光洁如初。她怕原身吃多了素食,眼神不大好了,便伸到阿草眼下,“我的手,可沾了什么?”
这原是一双挽过大弓退敌的手,如今光洁纤瘦,不堪秋风一扫。
阿草低头凑近,来来回回看了一遍,还是那句话:“伤着了。崔大人说,郡主要擦三次药。”
“……也不知是收了人家什么好处,怎么就光记得崔大人的话呢?”萧鸣笙戏谑道。
“只要是对郡主好的,我都记得。”阿草又指自己的脑袋。
萧鸣笙目光一暗。侯府的府医回去后,只是拟了一张方子,又托崔大人送了一份赔罪的礼物过来。
药是崔家铺子配的,阿藤说可以放心用。
对着那两串药包,和侯府的赔礼,萧鸣笙只是笑笑,又让卢妈妈开了库房,挑了份回了礼。
阿草自己不想吃药。往年给郡主熬药,她知道要费很多炭。卢妈妈说的对,不能因为一下子多了不少东西,就大手大脚起来。
今日,萧鸣笙想做多一些糖葫芦,一碗药换一串糖葫芦。崔大人也说是一副活血化瘀,通筋活络的好方子。
“昨日的煲仔饭,热乎乎的,我看你很喜欢吃,左右这锅子已经拿出来了,要不再做一道热的如何?以前吃多了面食,你爱吃米线么?内侍省送了好些米线过来,我给你做一道砂锅米线。”
砂锅米线,同样不费事。家里的丸子还有。最重要的是,她有新鲜的豆芽。
趁着大雪前,袁志去河里挖了一些河沙回来。沙子透气疏水,很适合泡发豆芽。
稍稍冲洗一番后,竹篮铺上麻布,再均匀倒上沙子,不用多高,约莫一个指节就够。再将泡发了一夜的绿豆也放进去,稍稍铺平,不可贪多,盖上一层薄薄的沙子,放在通风遮光的地方。
眼下是冬日,还要挑温暖的地方放着——能满足这三个条件的,就是灶房了。
温度达标,每天喷一点点水,给绿豆一点时间。等长到一指高,就是最美味时。
萧鸣笙小心翼翼将一撮豆芽拔出来,掸一掸根部的沙子。
“冬日真能长豆子啊,郡主真厉害。”
阿草最捧场,帮着把沾沙的豆芽清洗干净。
萧鸣笙则是去做锅底。锅里加入粗细辣椒面、花椒粉、十三香、葱姜沫、盐、芝麻,浇上热油,加入适量水,放入粗圆的红薯粉、豆皮、鱼丸和豆芽。
盖上盖子,煮个半刻钟。
阿草探头看豆皮切成细条,又放进锅里,不免想起了用豆皮垫着的葫芦肉,“郡主,过几日,我们还做那个葫芦吗?”
萧鸣笙和她处熟了,也听出是蒲包肉,“你想吃,我都给做。但是……”
阿草的笑意,便垮在了“但是”里。
“药,是苦了些。但是,你看,我是不是也一直在吃?”萧鸣笙循循善诱。
“……不是。”阿草小声嘀咕。
趁着卢妈妈不在灶房里,她左顾右盼,最后才小声说道:“有一阵子,郡主也不想吃药,我也帮着瞒了卢妈妈。郡主,我能不能也不吃?”
“……”
好家伙,原身这身体……还不仅仅是营养不够、忧思伤心的缘故啊!
萧鸣笙若有所思,阿草以为郡主是心虚了,又嘻嘻傻笑了两声,“不过御医院开的药,我看还没道长的好,郡主吃几日就好了。”
这些,萧鸣笙都说不明白,只能成就道长的神医之名,“我也觉着道长医术好,这样,等开春了,我带你去道观见见道长,也请她为你治一治。”
绕了一圈,又回到吃药上。不过,阿草担心的只是郡主的炭,道长给的是一粒粒的药丸子,她能吃的。
萧鸣笙误以为是自己的一番苦心劝服了阿草,皆大欢喜。
主仆二人欢欢喜喜去吃砂锅米线。红薯粉滑溜溜的,稍不注意,便被烫着了。
“先吃豆芽丸子……”
萧鸣笙甚是不放心叮嘱一声,阿草呲着白牙,憨憨傻笑,“我知道的,郡主你快些吃。”
豆芽没煮多长时间,口感略脆,汁水充盈,带着特有的香气。
“郡主,这个豆芽好吃,你还要么?”吃着了好东西,阿草也不敢全吃了。
“我还要留着肚皮吃丸子和粉,你自己吃。”
萧鸣笙舀了半勺汤,红亮,椒香四溢,尝了一口,便呛咳了数声。
门外响起幽幽叹气声,与雪光一同透进来的,还有崔家六郎挺拔的身影。
“臣给郡主请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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