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端瞧着有些心惊,袁志也在墙头翻了出去,才落地,小公子已经自己翻面——
可惜,没翻过来,反而是侧着滑了滑。
“崔兄莫惊,本公子好着呢,方才说到哪里来着?”
像一条离水的小胖鱼,不过是条懒鱼,连扑腾也不扑腾,就直挺挺躺着,再转着眼珠子打量着袁志。
“呦,这位兄台,本公子也认得你。”
“……小公子安好。”
袁志着实汗颜,但有人比他更甚。左右为难之时,崔明端已经快步走出,将小团子捞了起来,动作不甚熟,仿佛是搬根木头。
“崔兄,你这抱法,很不解风情。”
“……侯爷是何等稳重的人,你怎满口荒唐话?”
崔明端笑骂一声,也抬手将他毛毡上的灰尘掸了掸。“马车呢,怎么一个人走了上来?”
小公子误以为他和兄长一样要弹自己的额头,赶忙是护了一下。“马车坏在半道了,本公子认得路,也有腿,能自己走上来。”
手上也戴着灰褐色的护具,毛茸茸的,像极了屋里贪眠的狸奴。
素来冷峻的人,总是不自觉挂了笑。
“崔兄,我郡主姐姐有没有说你春心萌动的模样,傻傻的——”
“小小儿郎,也该学一学非礼勿言。”
这一回,崔明端当真是弹了弹他的额头。可惜力道极小,反而把人逗得嘎嘎笑。
“我郡主姐姐呢?本公子要去给她请安了。”
崔明端哼笑一声,将歪去的毛毡帽子扶好,再掂了掂这沉甸甸一坨。回去也要在院子里设个靶子练练。
屋里头,萧鸣笙正好起来,还没来得及吸一吸潦草,便有一个大毛茸茸来了。
红白相间的配色,如雪里红梅一样惹眼。
“呀……小公子怎么来了?”
“郡主安好。听说崔兄来了,我写了一上午的字,才过来的。”
小团子见了人,伸了手,也想萧鸣笙抱一抱,可屁股底下的手臂动了动,难得他领悟过来,又挺着鼻子嗅了嗅,“郡主家,总是香香的。”
“就是些药香气,难为你不怕苦,冰天雪地还来一趟。今日家里没什么好吃的,煨了一道笋汤。”萧鸣笙示意他坐。
崔明端放了人,也想再跟过去,谁知惊醒了潦草。狸奴便与绪安大眼瞪小眼。
“大人坐着。”
她也不放心让小孩子与新猫猫共处一室。
直至问政山笋汤上来,一人一猫才收敛了各自的探究。
“崔兄,你多吃些。”
突然尊老起来,连萧鸣笙也狐疑看了一眼,“小公子吃不了笋么?”
绪安摇摇头,“苦的,我不吃。”
崔明端心知肚明,愣是没劝,萧鸣笙本要解释,却得了崔大人一道促狭的目光。
目光灼灼,连绪安都咦了一声:没眼看崔兄。
“咳咳……”
萧鸣笙稍稍一窘,也无暇兼顾他,坐下后,拿出个空盘子,将鸡胸肉挑了出来。
不等她动手,崔明端便接了过去,撩高了衣袖,颇是郑重将皮去了。
“烫……”
“崔兄你怎么知道本公子爱吃皮?啊——”
“……”
这下,就连是萧鸣笙也忍不住了。
小公子不止贴心“啊”了,脖子也伸了过来。
“我……”萧鸣笙本想另外用筷子夹了喂他,谁知端方君子如崔大人,径直用手拎起那块剔除出来的鸡皮放到绪安口中。
“嗯,好吃……”
纵使这母鸡再老,也架不住几小时的炖煮,入口滑不溜秋,稍稍一抿便入了胃。
绪安吃了喜欢,也喜欢由崔明端喂食。“郡主,你且自便,我崔兄能照顾好我的。”
“……是。”
萧鸣笙当是看戏一般,看那阴阳脸的猫猫高冷坐着,等崔大人将鸡胸肉撕成小条。
而大猫猫也干等着,等崔兄把鸡皮剔出来喂他。
一人一猫都有美好的未来,如果不是绪安发现那鸡肉丝原是预备给猫猫吃的话。
“我兄长老念叨我不能吃太多肉,崔兄你把肉给郡主吃吧……”
话未完,盘子边缘出现了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潦草难得动了,还做出护食模样。
崔明端暗自发笑。午食看过她如何喂的猫,也学着淋上一勺鸡汤,由着它左右嚼着去。
“啊——郡主,你管管崔兄,他将猫儿放餐桌上不说,还要喂它吃肉!”小团子气鼓鼓的,他就说崔兄怎么忽然贴心起来了,原是把他当猫儿打发了。
“哼……崔兄好生气人。”
萧鸣笙也为难,便将这烫手山芋还给了崔明端。
崔明端神色自若,不单是喂他潦草不吃的鸡皮,还挑了几根笋丝喂他,“小公子不吃肉,那吃一些笋。”
“呜……”
才要抗议的话,在郡主怜爱明媚的笑里淹没了,绪安老实张口,不过话还是要说的,“崔兄,这一口,我可不是看在你的面子。郡主——”
眼眸含泪,迅速眨巴两下,好不可怜。
萧鸣笙笑道:“笋丝,也是我做的。小公子尝尝,若是不喜欢,便不吃了。”
“呜……”他要说的,可不是不吃。
而是鱼丸!
听说崔兄送了荀家鱼丸,没有他的份!他写完字,跟他爹一说,“爹爹,我觉得你该反省一下。”
一句话便成功增加了课业——十张大字。
小小的人儿,小小的脑瓜子也无暇想太多,口中的笋丝细如毛发,脆嫩,香甜?
“咦,不是苦的?”
“泡发后切丝,冷水下锅,笋就不苦了。”萧鸣笙尽心将处理方法说了出来。“小公子若是爱吃笋,便让厨娘照着这法子试试。”
“好呀!崔兄你竟不告诉本公子实情。哼……”
再哼,头上的虎头帽便教筷子碰了碰。
崔明端尽职喂了半勺的汤,汤里尽是老母鸡与问政笋的精华所在,带着竹笋的清香,鸡汤也不腻。再挑嘴的绪安也吃得顺毛了,“好喝好喝……崔兄能否再给本公子一口?”
“小公子这样讲礼?臣也想尝尝这汤是何等妙绝!”
说罢,又不喂了。
崔大人将他那碗放着,旁若无人端起自己的碗,细细品着问政山笋的鲜甜滋味。
好一个驯猫大师!
萧鸣笙看够了戏,小团子要哭不哭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才要起身,崔明端以目示意,捡了块鸡脖子给他。
“郡主安心吃着,听说侯府规矩森严,往日也不让嬷嬷喂的。”
“果真么?”萧鸣笙半信半疑,也不知侯爷是怎样的人,侯府两位公子的性情——格外不同。
一锅问政笋汤,吃的是宾主尽欢。
绪安带了好些补药来,光大山参就有两根。
礼物贵重,萧鸣笙不好收。
谁知,小团子又可怜巴巴要崔明端抱,安坐他手臂上,才滔滔不绝道:“我年纪小,不懂事,由父兄教诲嗝……才知郡主送的烤肠和面包千金不换……嗝……”
肚里装着好些鸡皮和笋汤,打着饱嗝也不妨碍陈情。
也许是梅花坞过于清静,冬日里连山鸟的叫声都成稀罕物。
小公子伶俐,自然比飞鸟讨喜,她总是偏宠几分,“呀,小小年纪,便不和崔大人说一样的客套话。面包,用面团一做就有了。山参可是要长数十年……”
“府医说要两百年,嗝……”
“……”
好极了。这更不能收了。
眼瞅着郡主脸色一变,绪安便又靠着崔兄脑袋,瓮声瓮气道:“崔兄,你是不是没送过参给我郡主姐姐?如她一般的身份地位,收受这两根小参,该是看也不看才是……嗝……”
“……”
这下,萧鸣笙与崔明端面面相觑。她倒是看戏居多:侯府公子,非池中之物。
而崔明端则是略略尴尬:这些年,自己确实疏忽了,年节的礼,都是由府里安排着送的。
“小公子盛情,那我便收下这两根小参——”萧鸣笙同是怜爱望着他栩栩如生的虎头帽,“小公子吃豆芽与燕窝么?我做一道豆芽燕窝送你如何?”
第076章 燕窝豆芽
“豆芽燕窝?”
小公子再歪了脑袋, 与崔明端相碰,教人腾出手扶了扶毛茸茸的帽子。
“崔兄你可吃过?我年纪小,家境贫寒……”
“……”
家境贫寒忠勇侯!
真真穷过的萧鸣笙被这小鬼逗乐了,也促狭去看崔大人, “大人可吃过?”
清河崔氏, 飞禽走兽, 花鸟鱼虫, 什么奇珍没见过。然而, 燕窝与豆芽的配伍, 实在不曾吃过。
崔明端罕见露出一丝迷茫之色,萧鸣笙亦是含了笑, “这方子, 也不是我想出来的。听说有位奇人, 颇通饮食之道, 亦爱豆芽柔脆。说可配燕窝,以柔配柔, 以白配白的缘故。不过,以极微贱的食材去配极贵,大家总会嗤笑一声。殊不知, 惟有巢父和由正可陪尧舜[1]。”
前一半的食材配伍之说, 崔明端只是当个山野闲话听一听,谁知她话音仍是淡淡, 笑意盈盈, 话家常, 却道出用人之妙。
崔明端眼波潋滟, 触动心绪,自有万千话语要跟她说一说。
原以为她流连灶房, 是病中忧思为打发时间。谁知,自有一方大智慧。
“这一番言论,说的倒像是圣贤的话。”
小公子听得昏昏欲睡,兄长绪宁讲些浑话,他都能懂。这也超出了夫子的教习范围。
不过,他记性好,回头找着了机会,便拿这话去激夫子。
前几日,他被陛下金口点为皇子伴读,教习的夫子是位清正的老大臣。听了此番言论,老太傅自惭形愧,虚心讨教后才发现是荣安郡主的话,当即回禀了陛下,要告老还乡去。
此乃后话。
眼下,想虚心讨教的人,是崔大人。
萧鸣笙赶忙找补道:“小女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这样睿智的话,并非是我说的。”
崔明端也没深究。
这道菜,终究没有即刻送出。全因萧家没有泡发好的燕窝。
入冬后,内侍省送来不少品质上乘的白燕,但也要和笋一样泡发两三个时辰。眼下已是申时过半,再泡发,便是夜里了。
小团子眸子含泪,抿着唇,好不可怜。
崔明端也怕他说出叫人伤心的话,譬如:依着郡主姐姐的身份地位,灶房怎么没有泡发好的燕窝待用。
他暗暗掂了掂小公子,又望着远山的幽幽的暮气,再是不舍也得提出告辞,“时辰也不早了,郡主的燕窝豆芽,待臣休沐再带小公子过来。”
“嗯……”绪安也没闹,乖乖跟着点头,“或是,明日崔兄同陵安府告假——”
话未完,郡主先是笑道:“那可不成。崔大人在陵安府的公务多着呢,你若着急,也可让你家兄长带你过来。”
“不可——”
两人难得异口同声道。
崔明端说完,惊觉自个儿心思过于明显。
小团子难得没来挑刺,也跟着闭口不言。他才不要跟兄长出门!
兄长从前就爱逗他,如今一心想赚银子,连郡主送的香肠和面包都要拿去市集卖。崔兄再如何,鸡皮那也是管够的!
人该走了,那猫呢?
萧鸣笙不是没奢望过崔大人会将潦草留下来——毕竟他日日都要去陵安府上值,哪有她一个闲适郡主带猫方便啊?
可惜,崔明端一手将小公子捞了起来,另一手拎了猫,它倒伶俐,就往毛绒的披风里钻。
来时,是光风霁月的崔家六郎;此时左手一个娃,右手一个猫,好生忙碌。
“要不……”
她才开口,崔明端极快将话接了过去,“外头冷,郡主不必远送。”
“好……大人慢走。”她将目光放在潦草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尾巴上,再一抬头,才发现小公子也眼巴巴等着。
“小公子也慢走。下回可不许一个人来了。”
“郡主的话,我记着的。下回,我还和崔兄一起来。”有郡主在,他俨然是个乖宝宝,就老老实实坐在崔明端手臂上,跟着爬上崔家的马车。
可惜,这会儿,他独自坐一处,猫儿稳稳在崔兄怀里,他又不干了。“崔兄,你都没怎么抱过我!陛下说了,你是太傅,我这几日进宫去,也没看到你。”
绪安要念叨的,自然不是没看到崔明端。而是二皇子身边伺候的人说,上回崔大人送了一份肉松面包卷过来。
兄长也带了一整条回去,切开了,父兄都吃了一块,余下的,兄长还要送去给范家和钱家。
给二皇子的见面礼,想来也有自己的一份。
小团子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猫儿呼噜噜的,崔明端噙着笑,将猫儿放在身旁。
绪安以为是来抱他,谁知脑袋一重,只是招了崔大人的一个手掌。
“崔兄,你明日进宫么?若不然我今夜就住你家。明日再一道去宫里给陛下请安。”
衙署里休沐两天,明日是该上值了。
崔明端不置可否,小公子又出了个鬼主意,“若不然,你将我送到观里,我跟你爹修道去。”
“宫里人欺负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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