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笙当即倒吸一口凉气。这崔大人来的时间,是越来越不可捉摸了。眼下不是饭时么?
正是饭时,萧家满屋的香辣之气,不止是她被呛住了,似乎还有一个古怪的声响。
没等她开口迎人,便看到端方君子崔六郎的袖口,好像有个什么东西蛄蛹蛄蛹在动。
嘶……崔大人,冬日这般不怕冷,本体莫不是某种冷血动物吧?
闻到了辣椒要变身?
第074章 问政山笋
“嗷……呜……”
奶声奶气的嗷呜声, 从崔明端的袖口传来。
崔大人今日的狐裘是墨色的,油光水滑,明眼一看便知是个好料子——那也不至于能处处隔绝严寒吧?
萧鸣笙瞧他的耳朵亦是红通通。行过冠礼的儿郎,束发的发冠皆是玉, 玉随人, 也是清冷模样。
“大人……”
原是想问问, 他出门怎就不带个毛毡帽呢?崔家六郎宛如林间青松, 便是戴了帽, 能损多少风姿?
“嗷……”
狐裘之下, 再度有异响。一个毛茸茸的小家伙探头出来,与狐裘俨然如一体。
“啊?”萧鸣笙惊诧不已, 稍稍弯了腰上去看小家伙, 再抬头去看——崔大人莫不是变身成了一只小奶猫?
这般想着, 神色变化已然摆在了脸上。
“郡主……”
头顶是某人义正词严的叹息。如他这般清正, 便是想说她一声,反差之大, 仿若是个幽怨的男子求而不得。
实则,崔明端可不正是求而不得么?
今日,去了眠山的道观, 原以为有了前一番的坐谈, 父亲该是愿意见见自己的。
然而,道童还是传了一样的话。
大抵是曾经得到过, 所以今日伤情更大些。
*
萧家待客, 从来都是一壶粗茶, 但罕见上了几根水灵灵的豆芽。
“你吃不吃呀?”
招呼的, 自然不是崔大人。
等将人迎进屋里来,萧鸣笙才看清他揣在袖中的, 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奶猫。
“大人,它多大了呀?”有了奶猫在前,她的话音更是娇软。
崔明端暗自收敛了多余的情思,“方才在路上捡到的,瞧着约莫是两个月左右?”
“外头的雪这样大,这小家伙莫不是离家出走,遇着了大人?”
这只小奶猫,个头不大,细长细长的,不过身上很是干净,连个泪沟也没有,确实不像是一猫独自流浪。
小家伙案几上走来走去,脚底下是崔大人铺的锦帕。她猫着身子去瞅,暗黑的毛底,表面像是洒满了金丝银线,小眼圆瞪,黄溜溜的,脚底黑黢黢的。
难怪古人管玳瑁猫猫叫滚地锦,实在是——
“潦草。”
“啊?”
“若不然,取名为潦草如何?”
“……”
这会儿,萧鸣笙啊也啊不出了,气鼓鼓瞪了他——的袖口一眼,再怜爱望着猫猫虫对着他的帕子走走闻闻,越发可怜。
再怎么说,也是亲手捡到的吧?还潦草呢?
依她看,崔大人此番就一整个潦草!他一个天子钦点的探花郎,潦草这名可对得起腹内万千诗书?
哼!潦草的崔家六郎!
“即便是大人家的猫猫,取名……也和我家阿草撞了呢……”
她腹诽不已,弱弱提出抗议,再拿了豆芽去哄猫猫吃。
可这猫猫不赏脸,坐下就开始舔手手,颇有某人淡然自若模样。
啊……她这心,更痛了。
崔明端原本只是想博她一笑,谁知她当了真。转念一想,潦草,这名也无不可。
“小名微末些,好养活。”
也不知是说这只在雪地里扑腾的小可怜,还是重伤后活下来的阿草。
萧鸣笙也觉着自己好养,只这么一句,便关切问道:“大人吃饭了么?”
“……”
话是问他的,只是目光一直黏在猫猫身上,半分也舍不得移开。
原也该说是吃了,但,口不由心,“尚未。”
“那……天寒地冻的,大人留下用些,粗茶淡饭,切莫推辞。”
萧鸣笙原也只是随口一问,殊不知她也不曾用饭。
方才那锅,是香辣的,好吃是好吃。卢妈妈他们都吃了个干净。这身体的底子还是太薄了。正好再做一碗清汤粉来垫垫肚子。
今早,包子提了只宰杀好的老母鸡来,小脸被北风刮出一片燥红。
一只鸡,在乡下,那可是一家的重要财产,一日还能下一个鸡蛋呢!
萧鸣笙才叹口气,包子又赶忙说道:“我阿娘说,不能厚着脸皮吃了姑娘的鱼头和鱼尾。姑娘单吃鱼汤腻了,就换换口味,吃鸡汤。老母鸡养了好些年了,都懒得下蛋了,但炖汤可香了。”
这鸡,杀也杀了,萧鸣笙也只能收下,但是虎着脸告诉他,“那我今日送些糕饼给你吃,是感念你大雪天跑来看我。明日再杀了鸡,提了蛋来,我可是要生气的。”
“嘻嘻……”包子就摸着后脑勺,嘿嘿傻笑,也不应这个问题。
临走前,萧鸣笙也请他跑个腿,帮个忙。
这梅花坞方圆十里,都是她的。
她预备在山下官道旁边,盖一个小茶楼。食摊计划还久着,开春还有三两个月。
冬日挖土起屋,正好用上闲下来的劳动力。
“我家也不曾盖过房子,劳你问问你阿爹,或是村里有经验的人,约莫是要多少木材,多少工人和银子?”
“姑娘这事不难办。”
包子直起腰,指着山下家里的方向,“我家的房屋,就是村里的叔伯帮着弄的。去年,有一户的兄弟分了家,才起了新屋呢,要是姑娘这个房子……不像你住的这个这么大……”
“暂且不用这么大,你进过城,看过小食店么?约莫是两三家铺面那般大就成,无需繁琐。”
“那这简单,我们村里兄弟姐妹多,约莫也是这样大的房子。姑娘你等我回去问,午后就来告诉你。”
……
这繁琐细碎的事,她有意交给包家来做。
开工吉日,她早已经花了巨资,请崔大人算过了。
只是,一向颇有效率的人,迟迟没有回音。
萧鸣笙将早上泡的笋干捞起切丝,分神去看灶前坐着的大神,和毛茸茸的小可爱。也不知今日崔大人怎么坚持要跟来灶房,但是他有猫啊,在火光的映照下,猫猫的皮毛小衣熠熠生辉。
她竭力抿着唇,才不至于笑得花枝招展。崔大人今日是个心软的神,将潦草捡了回来。
一人一猫就在灶前烤着火,异常安静和谐,以至于她心里已经接受了这个潦草的名字。
“锅里炖的老母鸡,还是包子送来的,我看这孩子伶俐,嘴巴也牢靠,打算将些琐事交给他来做。不知大人可算出了开工吉日?”
崔明端腹内空空,再经由鸡汤的香气一熏,灶膛的热火一烤,难得放松假寐片刻。
怀中的潦草自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身子一卷,脑袋一埋,酣畅打着呼噜,实在是催眠。
“吉日……若是这个月的,十八,二十,二十六皆可。”
“嗯,多谢大人了。”
“郡主……”
崔明端显然有话要说,然而握着潦草的前腿,再看砧板上细细的笋丝,终是换了句话,“这是,什么笋?”
“问政笋,是荀夫人送的。”萧鸣笙瞧他稍稍蹙了眉,也不知是何处出了错,便问道,“早前听说问政山笋甲天下,正好有老母鸡的汤来煨。大人若是着急回城,我便做用腊肉来炖煮,腊香问政笋,这法子,也是荀夫人告诉我的。”
“臣不急,倒是失礼了。”崔明端从中挑了个答,垂眸望着地上的柴枝,往里头添了一块。
问政山笋,是贡品。按理来说,她的份例是有的。唉,萧家诸事,已不能用常理来论。他不想多嘴,平添她的忧愁,便认认真真给灶膛添柴。
不过,他从未做过这等粗活,动作生涩,思虑良久,着实是招人怜爱——
咳咳,是他的猫猫,招人怜爱。
萧鸣笙也赶忙是收敛了笑,捞出两个大鸡腿出来,预备再做一道炒鸡腿蘑菇,用秋油和酒来炒,滋味甚好。
而今大雪封山,用的蘑菇,自然也是干货,也随笋干一道送的。
柴氏给她讲了两个方子,另一个是用香菇蘑菇来增香,名为两香问政笋,都是她爱吃的味道,幼时在外祖家总吃着,如今远嫁京城,只能以此解解思乡之情,温习怀故之梦。
崔大人来的巧,可以先用鱼丸米线汤垫肚子,再吃个大鸡腿,便有足够的时间来等笋汤。
二人已不是第一次同桌而食,这两锅清汤米线汤,用的是细米线,煮起来更快,适合饥肠辘辘的崔大人。
鸡腿因着是在锅里炖过,卖相就差了些。不过家常菜,味道远比花里胡哨的摆盘重要。
再度坐回大方桌,萧鸣笙仍是舀了一口汤,还没吹一吹,手边已有一碗六分满的鸡汤,金黄透亮,很是养目。
正是崔大人端来的。
“这样一锅,总不能叫臣全吃了吧?臣的肚子,又不是宫里的御湖。”
后面这句,仿佛是自己笑话他的。陛下赐了鹧鸪汤那回。
这回,她倒是没再笑他,“大人连番辛苦了,多劳多食,也是应当的。”
老母鸡只用了姜去腥,加水慢炖,用少许盐调味,再繁复的香料,会坏了鸡汤原本的味道。
崔明端也不是头一回吃,只是今日吃来,总感觉不太一样。他口拙,不如荀二郎那般灵敏,说不出其中妙处,只觉着异常鲜美。
萧鸣笙自己炖的汤,也吃得欢。身为一个岭南人,炖汤,那是与生俱来的血脉天赋。一样的简单配料,但是不同人,能炖出不同的滋味。
等问政笋汤煨好,还需一个时辰。
萧鸣笙吃饱了,难免犯困……哈欠,是忍不住的。
她掩帕打了两个,不说是陪坐的崔明端了,就连是来他怀中的潦草,啃了好几根老母鸡肉丝,也开始小憩了。
呼噜呼噜,越发催眠。
“要不……”萧鸣笙再打了一个哈欠,眼角含着泪,远比潦草惹人怜爱。
这位生性率真的小娘子总是语出惊人,崔明端指尖摩挲着潦草的脑壳,低低一叹,是得找个由头。
第075章 驯猫大师
“上回郡主借臣看的那本书, 还未看完,臣斗胆,再借一回。”
崔大人如是道。
这下,困意深重的人, 霎时清醒不少。这情境, 堪比年级第一在你午睡时去刷三五。
可萧鸣笙是谁?反内卷第一人, 年纪第一要刷便让他刷去, 人总是追不上神的脚步, 千万不要内耗自己。
这书, 不单是要借,还要多借几本。
她笑眯眯挑了好几本过来, 经史子集, 一样来一本。
在崔大人倏然凝重的目光, 她只管是借机亲近小潦草——若非二人不熟, 她能上手去摸摸。
“我听说大人有过目不忘之能,看书定是一目十行, 一本定是不够的,这些……先给大人打发时间,若是看完了, 只管吩咐嬷嬷来书房取。”
要不是那书架设在她的卧房, 她能将嬷嬷的差事也省了。
于是乎,吸了猫猫, 萧鸣笙再度打着哈欠, 步伐轻快去小憩, 徒留某人心头郁郁在原地。
因着他连番动作, 怀中猫儿被惊扰了,这会儿也跟着伸了伸懒腰, 瞪着继续睡去,呼噜声又起。
他也垂眸低笑,罢了罢了,既是她送来的书,多看看,也无妨。
*
萧鸣笙小憩的时间,实在小不了。
眼瞅着天色暗了,炭盆也重新加了炭,崔明端当真将手边的书翻了一遍,可回廊静悄悄的,偶有侍女说话的声。
阿草在廊下嘀咕:“嬷嬷,郡主的笋汤,好了么?我要不要去喊郡主起来啊?”
“这……”卢妈妈也为难呢,送了茶,又添了灯。郡主不能睡到日暮吧?
左右为难之际,崔明端从里头出来,阿草在卢妈妈身后探头去看——
大人的猫,没带着。
崔明端仿佛能一眼洞察人心,“已到申时……我起来走一走。”
言外之意,“小憩”的郡主,该起身了,否则,夜里定是不得安眠。
可惜,一老一少没能领会崔大人的苦心,除了笑着点头,恭送他,就站在廊下吹风。
崔明端沿着萧家小院走了走,这几日虽是落了雪,但照殿红不惧严寒,上头的花苞也安然无恙,蓄势待发,与远山的红梅遥相呼应。
梅花坞的冬日,其实不大清静。京城能赏梅的地方,终究不如这山野之地,梅花得天地灵气滋养,远比一家一户的供养更有神韵。
特别是对闲适的士大夫而言。休沐时,总会相携而来。虽不是贴着萧家这处,然而隐隐可辨人声。
日过中天,向西而去,山风急速便冷,崔明端昂首迎着寒风,还没将繁杂思绪理一理,便听到了一阵欢快的笑声,“崔兄,你一人来,也不带我。本公子——”
话没完,这位气势汹汹的小公子就像个不倒翁一样缓缓倒在坡路上。
萧家门口的台阶换成了坡路,山路弯了又弯,小团子腿短,身上的衣裳一层比一层厚实,径直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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