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明端也当过皇子伴读,当即便晓得他不想去。
绪安摇摇头,又点点头。想到要去宫里,身上一乏,像在萧家门口的坡路一样,缓缓倒了下去。
山路蜿蜒曲折,崔明端下意识上前一接,小公子也狡黠,顺势一倒,便在他怀里了。
他打蛇随棍上,双手紧紧搂着崔明端的脖子,“崔兄,你就不能抱抱我么?”
“……”
今日也不知是抱了他几回了?
然后,瞧小公子忽而红了眼眶。崔明端心一软,便掂着这一长条肉垫回去了。
“本公子暖乎乎的,要不是崔兄一直说郡主体弱,抱不起人。抱着我,可比暖炉还暖。”
这一点,绪安当真是说着了。
崔明端原就不怕冷,再抱了他这个大暖炉,暖得思绪都懈怠了,“且说说你进宫的事。”
“还能有什么事?本公子就是懒怠,不想日日早起进宫去。再说了,二皇子年长我好几岁,怎么就是我给他当伴读啊?”
这疑问,在口谕送到侯府时,侯爷已经问过了传旨的公公。
——自然是侯爷得陛下信重,小公子惹人怜爱的缘故。
自然不是这缘故。选伴读,自然是帝王术。
譬如,先皇为五皇子选了崔家六郎。若无崔家,龙椅上坐的谁,可悬呐!
而今,崔家恩宠再上一层楼,其他皇子的伴读,便没这样的好运道。
侯爷也知,不管是哪个皇子继位,哪个世族得陛下恩宠,都有更多的世家渐渐没落下去。
天家不能由着一家独大,大权独揽。
眼下,怀中的小公子尚且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前路已由天子决定。
“二殿下……”
崔明端也下放了四年,对诸位皇子的了解都是听家中族老说的。二皇子温良,容貌与陛下有五分像,性情也随德妃娘娘,素来不爱争些什么,很像陛下做皇子时。
故而,陛下对二皇子也有几分不同。
这些,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
崔明端也只能是说些轻巧的话来哄哄他,“忽然想起来,二皇子外祖家在江南鱼米之乡,每年都会送些不同于京城的好东西来。你跟了二殿下,自然少不了好吃的。“
“唉……”
怀中的大懒鱼,忽然扑腾伸展四肢,再重重一叹,“崔兄,你就哄我吧!”
“……”
崔明端被他纯澈的目光盯着,莫名汗颜。可不就是哄他么?
“我知道了,你没掌家,所以没银子送好东西给我郡主姐姐。还指望本公子从二皇子那儿得到些赏赐……哼,崔兄,你可真狡猾!”
“……”
被人这么一数落,崔明端难得是朗声大笑,再度揉了揉他的虎头帽。“小公子说的是,陛下赏过我几匹不错的皮毛,回去我让人翻出来,给你再制一顶新帽子吧。”
送绪安帽子,是这孩子容貌出挑,实在配得上那毛子,也是谢他。荀兄昨日提的那两桩为难事,托他福,崔明端已然想明白了。
“哼,本公子房里还有十一顶帽子!你有好料子也不懂得送我郡主姐姐!要不是你们已经定亲了,本公子也可与你争——”
余下的话,尽数教头顶的大掌揉散了。“越发胡闹了,叫郡主姐姐,我纵着。”
来日,可是要改口叫郡主嫂嫂的。
某人下意识抿着笑。
潦草也不甘示弱,径直是踩着绪安的肚皮就上来了,在上头踩来踩去,找着了最柔软的地方——肚皮。
它伸腿踩了几下,又开始蹲下,闭目睡觉。
“哼……崔兄傻乎乎的,你倒是精明,还记得挑我肚子。”
绪安也不忘再念一念不解风情的崔兄,“崔兄你不送参就算了,连个猫也不送我郡主姐姐。也就是她在梅花坞养病不知道,这个花脸猫,明明就是眠山道观里的……”
第077章 猫与辣条
潦草的来历, 崔明端说谎了么?
也不尽然。
父亲不见他,下山时,就在道旁雪窝里见着了扑腾的潦草。
与道观这样近,该是观里的猫。
他让阿藤调转回去, 谁知山门的道童不见了, 来的却是观主。
观主神龙见首不见尾, 比崔三爷还难捉摸。“这猫看着是观里所有, 实则不然。不过是前儿在这猫冬, 想来是阴阳变化, 时气转暖,想要出去云游一番了。”
崔明端抱着才不过两个月的小奶猫, 很是为难, “时下还没开春, 阳气变动, 只在细微间,它一人——一猫, 尚未足岁,怕是难熬。”
然而,观主只是微微一笑, 自个儿往后山走去。
崔明端无法, 想着入观把猫放着,总有道童照看着, 或是往来香客众多, 总不会饿着。
可一放下, 这猫就追了上来。不管几回, 都是如此。
若崔明端当真狠下心去,不理它——万一这小家伙追到半道, 真困在雪窝里,只怕是凶多吉少。
想着观主那一番话,他也只能抱起潦草,朝着山门拱拱手,聘猫之礼,来日再补。
小潦草模样也招人稀罕,这阴阳脸,泾渭分明,左黄右黑,连耳朵都随了面颊的颜色,一黄一黑。
崔明端挠了挠它的脑壳,呼噜声更大。
怀中那条大懒鱼,也不知是几时闭了眼,也跟着打起了轻微的鼾声。
小小年纪,爬那么一段山路,小嘴又叭叭说个不停,着实是辛苦了。
崔明端也收了收手臂,不免又想起了荀二郎。他家双生子满月酒时,孩子曾抱出来见过几位要紧的客人,譬如挚友崔明端。荀二郎打趣道:“也不知崔兄是几时成婚,若不然先拿我这小子练练?”
练习抱孩子,学着如何当个爹爹。
他素来喜静,可孩童吵闹,并不十分欣喜。
双生子满月,也不是消停的月份,不多时尿了,饿了,哭了,着实让仆妇们好一阵忙碌。即便是柴氏,也吩咐嬷嬷过来看看兄妹俩好不好。
偏偏荀二郎搭着他的肩膀道了一句:“你看,要做爹,说容易也容易,底下自有仆妇们照看着,再不济,还有孩子他娘顾着。不过,说难也难,上值时,我总想着他今日哭了几回,仆妇是不是偷奸耍滑,这小子会不会翻身滚了出去……”
那时,崔明端应和是应和的,到底也没眼下更操心。
绪安睡着了,潦草也睡了。他既担心绪安是否着了凉,也担心他一翻身,就将猫儿惊动了。也担心潦草压到了绪安,再跳起抓伤了人。
唉……便是这缘故,他才不敢轻易将潦草送了出去。
她本就病着,再添了这许多……唉……还是先带回去养几日看看脾性。
*
萧鸣笙可惜了好几日。今冬的雪大,崔明端在陵安府里确实忙碌,足有两三日不曾过来。
不过,她也忙着正事。
包子爹爹已经算出了盖茶楼所需材料和银子。
沙子可以从梅花坞的河里捞,黄泥就地挖一挖。
“就是这木头……”
包子学着他爹的模样,一五一十道来,“山上是有许多树,但还要风干才能用……不过,可以先去城里的铺子看看,同人家管事的说清楚,把新木头拉过去,折个价,也能省不少钱。”
“呀,不想你爹竟这样周全,实在是个好办法。”
萧鸣笙不吝夸赞了好几声,包子也有些不好意思,“嘿嘿,这是我娘先提的,她说姑娘一个人持家,也不容易,能省一点是一点。”
包大娘确是想得周到。
萧鸣笙手里头,各色东西不少,唯独银子是缺的。
原本就两百两的家底,还花了一半在崔大人身上。古往今来,风水先生可真是个赚钱的行当。他老人家竟也没收个友情价!
好在包家给的报价,也不过是三十两。
这钱,远远低于萧鸣笙的预想。但是,她也不敢大意,将预算提到了六十两。万一有另外要花钱的地方呢?
以新木换干木的法子,第一步,就失败了。
包子进城赶集,帮着问了好几家,可每一家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这新木,怎么能和干木一样的价格?看着都是木头,不说是来回搬了,我还要用地方来存放、晒干。”
乡下人家起屋,都是先砍树。置换这个法子,没用过。
原以为是行得通的。
更让人头疼的是,木头的价格,不便宜。一根能做房梁的粗木,比如杉木,就要七八两。这样算下来,光木头的花费,就不止三十两了。
包子来时,就被爹娘叮嘱过,“我爹说,姑娘要是不着急,可以先砍树,再放一放,能省一大笔银子呢……”
萧鸣笙笑着谢过,又找了一盒糕饼给他。内侍省倒是乖觉,宫里有的栗子糕、桂花糕,一份也没缺她的。
阿草再不挑食,也吃不过来。
这回,包子觉着没帮姑娘把事情办好,说什么也不收,一溜烟跑了,风里只剩下他的话,“姑娘要是砍树,我阿爹他们都能帮忙。今天我就先走了……”
木头的事,还没定下来。倒是有人先打起了梅花坞的主意。
翌日,萧鸣笙跟着卢妈妈进了那几个宝藏库房查看。
她其实也存了一丝幻想:你说,卢妈妈有没有可能真带仓库穿越的呢?今日想要木头,她就能从里头掏出木头来?
然而,卢妈妈只是讪讪笑着,也不知郡主是想要什么。
主仆二人在库房里兜兜转转,木头没有 ,但是发现了一个稀罕物。
“这是……”里头光线不大好,萧鸣笙也不敢确定,看着有些像牛面筋。
卢妈妈更是讪讪,“这是内侍省送来的……说是秦州那儿新出的面食,给郡主尝尝鲜。”
秦州。
萧鸣笙在脑子里一盘算,似乎是甘肃的古地名。
甘肃天水的牛筋面?
这么一想,便说得通了。她当即有了个绝妙方子。
眼瞅着郡主喜滋滋拿了一包牛筋面走了,卢妈妈在里头唉声叹气。
“卢妈妈,你怎么了?”阿草被吩咐进来拿点芝麻。
“没事没事……”
“哦,那给一点芝麻给我。”
“……”
这下,卢妈妈是真有事了。
*
萧鸣笙要做的是,辣条!
牛筋面都有了,只需预备细辣椒粉、花椒粉、白芝麻、白糖、盐。
将牛面筋放在凉水里浸泡,萧鸣笙去找调味品,取适量放入碗中备用。
阿草往锅里加了水,又去起火,这些日子她常帮着做事,痴症也好了些。
萧鸣笙也有自己的打算。侯府的府医搞不好是真能治阿草的病,只是两家没交情,害怕担风险。
交情,这就不交来了么?
侯府不缺两百年的大山参,架不住有个小团子啊,没有一个小团子能拒绝辣条的诱惑!
牛面筋不需泡久,捞起铺开在蒸屉里蒸一蒸。
照顾着小团子的乳牙和卢妈妈,萧鸣笙预备多蒸一会儿。
蒸好出锅,最关键一步便是给面筋的两面都刷上油。
小刷子,也是袁志自己做的,也难为他一个军旅之人,天天在家鼓捣这些小玩意儿。
“这是大哥给我玩的。”
大小不一的毛刷,阿草跟献宝似的拿了出来,“今年的,我还没玩过,郡主你要玩哪个?”
萧鸣笙挑了一个一指宽的,指指面筋的大小,“你也用一个差不多大的,给它们刷上油。”
阿草平日就拿着刷子在青砖石那边刷蚂蚁玩,今日刷个不一样的,干劲十足。
萧鸣笙则是往锅中倒油,加入适量大葱,八角一个,桂皮一小块,香叶一片,小火炸至香料焦黄,捞出料渣,把油倒入调料碗中,用筷子搅拌均匀。
经热油一激,香气霎时出来,阿草不禁吸溜了口水,“郡主,我已经刷好了。”
刷好的面筋分成两部分,各自放在大海碗里,再将料汁倒进去,搅拌一番。
“你爱吃辣,这一份,我加多了辣椒,你尝尝。”
阿草先挑了一根给郡主,才想起来郡主吃辣的会咳嗽,憨笑一声,“郡主,那我先给大哥尝尝,他可爱吃辣的了。”
萧鸣笙往外头看了一眼,袁志也不知是在忙活什么,倒是没看到人。
不过阿草一呼唤,袁志便闪现了。
“大哥,你吃。”
红通通的面筋,袁志只觉自己的脸也要红起来了。“你自己吃……”
“你吃呀,这个是郡主新做的,就是用你送给我玩的刷子做的,可好玩了。”
萧鸣笙探头出来,二人还在互相推辞着,袁志站得笔直,阿草则是夹着那根面筋不住晃动,“里头还有,阿草你来拿去吃。”
闻言,袁志总算是松了口气,谁知阿草径直将面筋怼他嘴里了,“又不是苦的,大哥你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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