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汤自然是被好生舀了起来,待会儿用来煮莴笋叶。
锅热,放一丢丢猪油烧热,然后将肉片倒了进去翻炒。
不一会儿,肥肉上的油就被炸了出来,眼见着锅里油汪汪一片,江兰兰将辣椒片丢进去,干脆而精准地放调料,后面又将大蒜叶段丢进去,一通翻炒,整个厨房都弥漫着肉味儿。
刘桂花一直假装不经意地盯着,既怕她塌场,又疑心她会在做菜的时候偷吃肉。
见江兰兰做菜的姿势比她们都干脆好看,又见她做菜的手法看起来也十分娴熟,刘桂花心里确实也有点疑惑她这一手是从哪里学来的,但很快这点疑惑就被热烈的香味给压下去了。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心道,这大孙女做的菜,可确实是香!
江兰兰自然也注意到了她奶自以为没被发现的盯梢,她浑不在意,仔细地将回锅肉铲到碗里,不用洗锅,直接就着残油开始做荠菜煎蛋。
这道菜十分简单,这个时节里家里也是常吃的,所以刘桂花没怎么看,她将肉端到堂屋里,趁着家里没人,迅速捏起一片肉往嘴里一塞。
来不及品味,赶紧用个饭罩子将菜给盖住,以免让苍蝇叮吃,然后就鼓着腮帮子出门叫大家回来吃饭了。
一路上她都在回味那片回锅肉的味道,并且意犹未尽,恨不得立刻就回去盛上一大碗热乎乎的饭,就着这肉大吃一口。
肉软烂但不破碎,咬进嘴里,油水汤汁简直要在舌尖上跳舞,肥肉更是焦香之外还入口即化,大蒜叶的味道则又很好地缓解了肥肉的腻味,使得这一整片肉,都肥美甘鲜,令人十分满足。
回来的路上,刘桂花的嘴巴也没有闲着,她将江兰兰做嗦螺卖,卖了整整六块钱的事给家里人都说了,江家所有人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兰丫头,还有这本事呢……”江茂松感叹道。
他跟赵爱金对视了一下,心里都有些想法。毕竟比起大哥江茂竹,他们家的压力其实更大,富平要处对象,芳芳要念书,哪哪都要用钱,他们娘老子手里是握着钱,但谁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钱这东西,自然是多多益善。
想到这里,赵爱金咳嗽了一声,笑着夸道:“哎呀咱们兰兰原来这么厉害啊,这下咱们家可又有一笔进项了!”
她转了转眼睛,又上眼药:“就是这丫头有这本事,咋不早跟咱们说呢,要是早说了,咱们家就早赚钱啦!”
刘桂花一听这话,心里对江兰兰的看法又变了变,二儿媳说得对啊,这丫头有本事还藏着掖着到这时候才搬出来呢,不然确实早就赚钱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前头江兰兰还在上学呢,估计那会儿也不大会这些?
这么想着,刘桂花的神色又缓和了一点,主动说道:“兰丫头以前上学呢,上哪儿赚去!这会子没读书了,她可不就想出这法子来了。”
赵爱金撇撇嘴,心说早就不该读了,就江兰兰那狗屎一样的成绩,还好意思读高中,家里缴两个人读书,哪里缴得过来,他们家芳芳白白少了多少生活费!
一说辍学的事情,大家就不说话了,毕竟江茂竹夫妇还在这里,当初都要给刘桂花跪下了,江兰兰这书也没能读得下来,再说,老实人也要不舒服了。
“是是是,”赵爱金讪笑,主动道,“下午我就跟大嫂一起去捞田螺,明天我也陪着兰兰干!”
她心里的小算盘正打得欢,不就是炒田螺,她虽然做菜不好吃,但多学学不就能做好吃了么,到时候学会了,她就去跟娘家哥哥搭伙弄,多赚点钱在手里头,可比在江家赚了钱,钱都抓在她婆婆手里好。
何秀英自然是没有不答应的。
实际上她跟江茂竹才是最惊讶的呢,自己的闺女自己了解,他们家兰兰之前也算不得聪明,家里有三个女人,就更是轮不到她一个小辈碰锅铲子。
这会儿知道她竟然私下里能搞出一个下酒菜去卖,还真卖出去了,两口子心里简直是乐开了花,恨不得马上就回去尝尝他们闺女中午做的菜。
一行人各自都有自己的想法,一时之间,人人脚步都快了起来,落在别人眼里,还讨论说,老江家今天都走得跟飞似的,怕是都饿坏了哩!
等到了家里,三样菜都炒出来了,从外表上,众人就看得出来,这几样菜,样样都比刘桂花炒得好看。
回锅肉就不说了,光是那油汪汪的样子,就让人简直顾不上其他了。
荠菜煎蛋也煎得清清秀秀,一眼看过去,完完整整,喷喷香香。
嗯,实在是刘桂花每回炒这个菜,都能炒得黏黏糊糊的,瞧着就不好看,吃起来更加不好吃。
再说莴笋叶,这个菜没有任何技巧,但用了煮肉的汤,这一大碗菜就很得大家的眼缘了。
“兰兰,这都是你做的?”明知道确实都是江兰兰做的,但是赵爱金还是不可置信地问道。
“是啊,大家饿了吧,咱们赶紧吃饭。”江兰兰说道。
刘桂花自发地去盛饭,她还是要将分饭这事儿的“权利”掌握在自己手上。
不过今天,江兰兰碗里的干饭,远远要比以前多就是了。
江家人以前吃饭都会说话的,但是今天,这几样菜实在是太好吃了,大家纷纷埋头干饭,一点也不舍得
让嘴巴停下来。
吃到最后,所有的菜都被一扫而光,连那一大碗莴笋肉汤,也被大家泡饭的泡饭,当水喝的当水喝,碗底一滴都不剩了。
饭毕,大家伙儿都摸着肚子,撑得不行。
江茂竹两口子更是用慈爱的目光看自家闺女,心里觉得十分欣慰。
何秀英站起来主动将碗筷收了,拿去厨房洗,其他众人则回房睡午觉的睡午觉,去外头串门子的串门子。
江兰兰昨晚睡得就少,这会儿吃饱了,就很困了,飘飘荡荡地往房间走,一头倒在床板上,闭上眼睛一下就睡着了。
兴许是她今天赚了钱回家,一直睡到三点钟,竟然都没有人来叫醒她。
平时不到两点,要是有人还没有起来,刘桂花可是都要站在院子里骂人的。
睁开眼睛,江兰兰对着头顶的瓦片笑了。她要赚钱,要在刘桂花的眼皮子底下攒钱!
未来的世界如此精彩,她必定要行走在时代的大海上,搅起属于自己的浪花的。
江兰兰,加油干!她眨眨眼睛,在心里说道。
下午,何秀英两妯娌去捞田螺,足足捞了两大水盆,都放在院子里换水吐沙。
大家看着这两盆田螺,心里都不自觉地操起算盘算收益,算来算去,各个眉开眼笑,仿佛立马就看到了成堆的票子飘在了自己面前。
晚上,海带筒子骨汤依旧征服了江家人的味蕾,他们已经没有人不相信,江兰兰是确切地拥有做菜的天赋了。
不过江兰兰打定主意,只偶尔做上一回菜,她可不想弄巧成拙,从此就被捆绑在灶台前头了。
吃完晚饭,江家人都出门跟各自相熟的人家唠闲话去了。
这年头有条件的人已经买得起收音机,甚至是电视机,在家就能有消遣,但在小岭村,到现在还只有村支书家有一台小小的“金星”牌大屁股黑白电视。
天将黑未黑,有闲不住的勤奋人就趁着这点天光,又回到地里拔会儿草,而更多的人,则是找了凉快的地方,三三俩俩地谈天说地。
江兰兰也出门了,还早,她下午睡了个瓷实,这会儿干躺着也睡不着,于是也出去遛遛弯。
凉风习习,池塘的水模模糊糊地倒映着岸边的垂柳树木,偶尔有一条鱼跳出水面,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
对面的山坳子里,一条清晰粗壮的烟横亘在水田上,像一座连接了东西两边山的桥。
有放牛的人“吁——吁——”地赶着吃饱了草的牛回家,江兰兰赶紧走到田垄上避开,等牛慢悠悠地走过去了,她才松了口气重新回到大路上。
她对这种大眼睛的家伙有点阴影。
小时候懵懵懂懂的,被江富平驱着一头小牛从后头追赶,吓得她边哭边赤着脚丫子跑,等回到家,脚底被尖锐的石头割出了血,疼得钻心。
那时候她就已经体会到不被喜欢的滋味了,因为即便如此,江富平也没有挨批评,反倒是受了惊还受了伤的小小的她,被刘桂花骂了好一阵。
从那会儿起她就知道,她跟她爹娘,在江家的地位处于末端,她的堂哥和堂妹,她都惹不起。
第13章 香煎泥鳅
迎着天边乌青的云与岭,江兰兰深深吸一口弥漫着炒菜香的空气,大步朝前走去。
等她停下脚步的时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顾嘉深家的附近……
没想去打扰人家,江兰兰转身准备回去,却在侧边的水田里看到了正弯着腰不知道在干什么的顾嘉深。
她一时间有些好奇,悄悄踏着田垄往对方的方向走去。
【顾嘉深这是在忙什么呢?在拔草?】
【不对不对,这一块田好像是二牛哥家的,他怎么可能给别人拔草。】
【难道是在捉泥鳅?嗯,这个倒是有可能。】
【不过,顾嘉深会抓吗?他看起来文里文气的,可不像是能抓到泥鳅的人……啊不对,人家可是有腹肌的呢!】
【肌理分明!引人垂涎……】
江兰兰没弄出一点声音,顾嘉深就早知道某人正在朝着自己靠近了。
他这会儿不是很想跟人打交道,加上那心声逐渐朝着奇怪的方向狂奔,便头也不抬地继续忙自己的,想着等人觉得没趣了,也就离开了。
江兰兰不知道人家是这么个想法,她站在垄上看了一下,就热情地问道:
“顾嘉深,你是在捉泥鳅吗?”
清而脆的少女嗓音在山坳里轻轻回荡,令顾嘉深全然忽视不了,不得不直起身子,朝着江兰兰点点头。
“抓到多少了呀?你要自己吃还是拿去卖?”江兰兰又好奇地问。
“吃。”顾嘉深将目光移至江兰兰笼罩了一层暮色的身影上,声音略略嘶哑地回道。
【啊,不知道顾嘉深的厨艺怎么样耶!他看着一点都不像是会做饭的人,像以前有钱人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少爷。好吧,往前数两代,他们顾家确实是这种家境。】
【不过他自己一个人住,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干,应该也确实是什么都会做的,不然早就饿死啦。】
【嗯……不知道炸泥鳅好不好卖,啊,不行,这玩意儿太难抓了,费时间,不好弄,人工成本太高了。】
顾嘉深听着江兰兰的心声一波一波的各种发散,轻咳了声,将身边得篓子打开盖示意她看:“也没抓到多少。”
江兰兰倾身看过去,光线太差,看不清楚,但不妨碍她捧哏:“真不错!”
【可以做油爆紫苏泥鳅,煎得干干的,焦脆、香!】
【还能做泥鳅炖蛋,香甜,润滑!】
【炖汤也好喝,有营养,补身体,汤鲜肉美~】
【要不明天让爹也多抓点泥鳅吧,想吃!】
顾嘉深不会这么多花样,但他在江兰兰的心声中知道了原来这种小玩意儿,还能做这么多花样。
有只蚊子踮着脚立在他鼻尖上,痒痒的,有点想摸,但抬手的瞬间想起来自己的手上满是泥水,只得轻轻挥了挥,将那恼人的蚊子给驱赶开。
“对了,你怎么没去上学呀……”江兰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
她白天见到江芳芳等人,才想起顾嘉深这一阵好像都在家里,没有去学校上学。
他可是年纪第一名哎,咋不好生待在学校里。
顾嘉深垂眸看了看闪着些许银光的水面,没有说话。
要是别人多管闲事问他私事,他保准冷着脸一点都不搭理,并且在心里十分嫌恶,从此离人家八百里远。
但是江兰兰一问,他并没有那种感觉,反而因为从中感受到了一点关心的意味,而在心底缓慢地涌现一点点暖意。
“没什么,现在已经进入全面复习阶段了,学校给我的帮助并不多。”他淡淡道。
江兰兰听懂了,年级第一觉得在学校的效率比不上他在家里的效率,所以不去学校了。
她说道:“这样也挺好的,你可以自己安排自己的学习进程。”
【牛啊,不愧是大反派,不愧是付海毕生的对手,果然在学习能力上就压住了别人!】
【哎,我的脑子咋就没有这么灵泛呢?要是……哎算了算了,学习的苦,我吃不了。】
顾嘉深挑挑眉。
他已经通过零零散散的心声,捋出来了在江兰兰的认知里,他是个什么反面的人物,而她之前一直追着黏着的付海,则是什么“书”中的主角,他跟主角是对立的关系。
只是不知道,江兰兰这些乱七八糟却又条理清晰的观念是哪里来的。
他抬眸认真打量了一下江兰兰,又回忆了一下她的行为,发现她除了在追付海的事上勉强算得上是“不正常”,在其他方面,任怎么看都是一个正常人,顶多就是没有存在感了些,懦弱了些。
这样一个正常人,怎么会有这些诡异的想法呢?还煞有介事,听起来很真的样子。
不对。
顾嘉深眨眨眼睛,他能听到江兰兰的心声这件事,不也是不正常的?
好吧,他分析来分析去,既然自己都能听见人家的心声了,那人家有什么能获知未来事情的能力,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
逻辑通顺了,顾嘉深舒畅了。
两人陷入了缄默。
江兰兰有点尴尬,正想找个理由告别,还没有说话,就听到顾嘉深说道:
“这个泥鳅,怎么做才好吃,能不能教教我?”
【好家伙,顾嘉深这样的人,也有虚心请
教我的一天?!出息了啊江兰兰!】
顾嘉深抿抿唇,看着江兰兰。
被顾嘉深好学的目光盯着,江兰兰觉得有点小骄傲,她微微挺起胸脯,头头是道地说了起来。
“你捉的泥鳅都挺小的,做油爆紫苏泥鳅最合适了,都不用去肠子,就是要耗不少油。”
顾嘉深说道:“我家油挺多的。”
他虽然是一个人住,并且在外人眼里穷得响叮当,但实际上私下里还是挺有钱的。
只不过过去那些年他家里吃了不少苦,他深知财不外漏的紧要,平日并不展现出来。
“那这个菜你肯定能做得很好吃的。”
毕竟做油爆泥鳅,最重要的就是油了,煸得干干的,酥脆得连骨头都能嚼碎。
江兰兰放心了,开始告诉顾嘉深泥鳅要怎么爆,姜沫和蒜沫要什么时候放,干辣椒与紫苏又要如何放。
顾嘉深认真听着,也觉得这道菜不是很难。
他不是什么娇贵的人,平素下厨也很寻常,就是在口味上要碰运气,有时候还行,有时候简直难以入口。
做饭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奇怪,有的人做一辈子也不好吃,有的人一沾锅铲就天分十足。显然,他大多数情况下属于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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