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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纪成博没听懂。
谭乔娜轻轻一笑，也不多说，转头往外走。
这项棘手的工作总算是安排了出去，纪成博只觉得暂时松了口气。
纪成博正在办公室忙着，周鹏进来找他，说要汇报个情况。纪成博看着电脑，问是什么事。
“最近同事们请假显然变多，还不少人开始偷偷在招聘网站上浏览，更新简历。”
纪成博猛地抬头：“为什么？”
“同事们传说，公司可能有大动作，梁博士准备要走了，所以大家也想提前看看退路。”
纪成博啪地一声合了电脑，“为什么会有这种传闻？”
周鹏头疼地啧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梁博士最近动不动就不在公司，不回复微信，也不审批同事提交的流程。你说这让同事们怎么想？”
纪成博沉声说知道了。
下午快下班，黎染收到纪成博的微信说晚上在外面吃饭，她一个人懒得动火做饭，去公司食堂准备打包点熟食回家吃。
国资单位这点还是很好的，一日三餐都有食堂，价格公道，关键是食材干净。她考入这家单位的时候，黎爱兰和家里亲戚都说“还是吃公家饭稳当”，到现在看来，稳当的也就是这一日三顿饭了。
食堂大叔认识黎染，打招呼：“来啦？还是荷叶鸡？”
黎染笑着点头，这是食堂保留菜式，很受员工欢迎。
食堂大叔拿出一次性饭盒，用大夹子往饭盒里夹好鸡块，正打算递给她，突然有人冲过来，一把夺过饭盒，劈头盖脸地骂起来：“不要脸，看她年轻就给她夹得多！给我就盛这么一点，她的为什么就多这么些？你们看看，多好几块呢！真是死不要脸！”
那人穿着孕妇才穿的防护服，可看年纪显然已经远远超过生育年龄，蜡黄的脸没什么肉，皮肤耷拉下来，一边嘴里极尽所能地尖声骂着，一边把手里的饭盒给食堂其他人展示。
而在场其他人，全都嫌恶地皱着眉头，想要赶紧离她远一些。
第37章 前因后果
单位里在公开场合这样喧闹，可以算得上一件奇事，可所有人都见怪不怪，只是赶快离这人远一些。
这人是单位的老员工，在整个集团都有些名气。
黎染知道她的故事。
她毕业不久就来了单位，刚来时也是吃苦耐劳干劲十足，什么工作都冲在最前面，算是部门里的骨干分子，还曾经拿过单位的年度优秀员工称号。
后来不知怎么的，突然爆出了大新闻：她向集团举报，直属领导的工作流程不合规，涉嫌腐败。
当时小道消息满天飞，有人说是因为她跟直属领导有矛盾，有人说是中间插进来个关系户抢了她晋升的机会，也有关于男女关系的混乱传言，不一而足。反正最终的结果是没有实质性证据，举报无效，领导岿然不动。这事之后，她尝试往别的部门调动，但没有部门愿意接收，只能继续在原领导手底下工作。
这哪还能有她的好果子吃？
先是工作上挑刺，后来又边缘化，不给她安排任何工作，当然也没有晋升加薪，集体活动发邮件通知，绝不会单独通知到她，她来参加就参加，不来参加就当没这个人。
一开始还有同事同情她，私底下有些往来，时间久了也都迫于压力逐渐疏远。
这么些年下来，这位前辈还是每天按时打卡上班，可是行为逐渐变得古怪。
每天坐到办公位上就是看视频，声音放得老大；
办公室里的空调只能由她设定温度，别人一概不许碰；
每次领福利的时候，总是第一个冲去挑挑选选。发米发油还好，如果是发水果，她要挨个捏过，如果是发粽子咸鸭蛋，她要逐个比较大小，选出最大的一提；
每天都穿着孕妇才穿的防护服，只为了中午在食堂可以享受孕妇政策，打饭不排队；
稍有点不顺心，就当众破口大骂，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议论……
慢慢的，单位里没有人敢惹她，更没有人敢主动去搭理他，提起她来，都会摇摇头，说一声“那个怪怪的老女人”。
黎染因为某项材料需要，曾经翻过人事档案，看过她刚入职时的照片，清纯的女孩子，扎着利落的马尾露出额头，眼睛里充满自信和希望的光，谁能想到，她如今会变成这幅样子？
……
黎染回家自己吃过饭，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里。
最近天气略微转凉，晚上听见纪成博咳嗽两声，黎染去放药的抽屉里找止咳药出来，结果发现不少药已经过了保质期。
反正没有其他事，她干脆把抽屉整个翻出来，把过期的药全都捡出来扔掉。
收拾完了药，想起调料柜里的干货估计也有过期发霉的，又去收拾干货。
最后拖出来一大箱子垃圾，分类送去垃圾回收站。
回家来，家里表面上没什么变化，可黎染觉得像是减掉了五斤赘肉一样轻松。
她想起毕业之后的同学聚会，那几个职场上风生水起的女同学聚在一起，感叹靠谱的阿姨不好找。黎染问她们是不是都请小时工，大家一致点头：“光忙工作都忙不过来了，花点小钱解放自己的时间，多划算。有做家务那个时间，做点任何其他事情，价值都要来的更高！”
当时她只好跟着大家一起点头，不敢承认她其实喜欢做家务，在所有东西逐渐回归整齐的过程中，她能获得莫大的快乐。
洗衣机滴滴提示衣服洗好了，拿出来晾起来，洗衣液的味道弥漫出来，整个房间里都是令人愉悦的洁净清香。
黎染想起刚才收拾干货的时候，在柜子深处有一些放了挺久的蜘蛛胶，这个品种润肺，正好明早顿给纪成博吃。
她把干制的鱼胶放进蒸锅里蒸上。
这时候林Z在群里发了张照片，竟然是她跟某位商界大佬的合影。
黎染一时兴起，给林Z打过电话去，问她在哪儿干什么。
林Z显然心情很愉快：“我没在潭城，跟着老板来湖市了，来参加黄河私董会。这会儿正举行晚宴呢。”
黎染问道：“什么私董会？”
“就是一个企业家的组织，定期聚在一起开开会，吃吃饭，聊聊天。我是第一次来，老板说让我来见识见识。”
“好玩吗？”
林Z语气越发兴奋：“好多知名企业家，都是婚变了要上新闻的那种。我还找了其他大佬合影呢，这些照片我得留一辈子了。”
黎染：“厉害了！发给我看看！”
林Z答应着，说到她老板在招呼她过去，晚点再聊。
黎染放下电话，想象闺蜜那个混不吝的社牛样子，会不会吓着那些大佬，不觉有些好笑。
鱼胶蒸好了，她端起蒸锅，准备把水倒掉，鱼胶放矿泉水里泡发。
心中感慨着，当初发现老板赵兴平出轨的时候，林Z跟天塌了一样。如今人家出轨归出轨，但工作方面却是没的说，一路带着林Z成长。如今林Z在公司里能独当一面，还有机会跟大佬们谈笑风生，随着云泰科技的发展，她的职业前景更是不可限量。
而她呢，同样的时间，要么花在应付孟主任的卑劣手段上，要么用在做毫无意义的家务上……
突然手背一阵灼烫感，她这一走神，蒸锅里的开水全浇手背上了！
她赶紧打开自来水冲手背降温，足足冲了有五分钟，总算没有水泡鼓起来，赶紧又去冰箱里找东西冰镇，找来找去冰镇易拉罐饮料罐最合适，用胶带固定在手上继续降温。
手背依旧火辣辣地疼，这才后知后觉地，又是疼又是委屈，啪嗒啪嗒往下落泪。
这时听见门响，应该是纪成博回来了。
不知怎么的，黎染突然见不想让纪成博看见自己哭，转身回了卧室，拿出一张面膜盖在脸上。只有手上固定着易拉罐没法掩饰，干脆趟在床上假装已经睡觉。
合着眼躺在床上，听见纪成博推开卧室门进来，怕他过来发现端倪，缩在被窝里心念电转：
如果他真的来问，她又该怎么说呢？
说是因为做了家务，烫了手？似乎太肤浅；
说是因为林Z去了私董会，自己担心成为单位里下一个怪人？似乎又太阴私；
她追求的身份认同与现实差距越来越大，可骄傲如她，又不知道该怎么承认这一点，尤其是对纪成博……
……
然而，纪成博只探头看了看，就关门出去了，黎染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晚上十一点了，纪成博接到谭乔娜打来的电话，听着语气有些醉意。
“一下飞机就来会场，见到梁博士了。刚才找了个借口跟他出去喝了点酒。”
“你突然过去，他没问别的？”
“没有。我就说早就订好门票，后来忙忘了，昨天看见了日历提示才想起来。”
“他状态怎么样？”
“还行吧，见到我挺高兴的，聊了好多。对了，刚才喝酒的时候还跟我讲，你们刚搬来潭市的时候，公司特别忙，你们成天睡在公司里，他们几个还打赌您夫人会不会生气，来公司抓你回去，结果老板娘根本没露面，”谭乔娜笑，“老板，是不是真的？”
这倒不假。
那段时间，大家还沉浸在顺利拿到天使轮融资的兴奋劲儿里，突然投资人说，他们提交的Demo没有达到预期。
这是他们创业路上的第一个槛，当时每个人都后悔乐极生悲，憋着一股劲儿每天加班加点，累了就在公司沙发上睡一觉，睡醒了继续干。
他那时候刚刚结婚，兄弟们苦中作乐开玩笑，嫂子新婚就守活寡，还不得气炸了。
纪成博一方面盼着黎染来公司找他，骂他一顿或者哭一顿都行，一方面又害怕让黎染知道公司刚起步就受挫。
这么两边矛盾着，也不知道该怎么跟黎染说，生生拖到快一个月时间，Demo完成了，才战战兢兢回家。
可是偏偏黎染一句话也没多说，让他洗了澡出来吃饭。
……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可不一样了，前两天黎染还主动问公司的情况呢。
纪成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道：“梁超是公司技术团队的灵魂，如果他有变化，整个公司有可能面临严重的人员流失。这一轮融资完成之前，绝对不能出现技术团队的动荡。”
那边没说话。
纪成博说完了才觉得自己的语气严肃得过分，这毕竟不是谭乔娜的分内工作。
他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这事也只有你能办，我可全指望你了。”
谭乔娜声音愉悦：“好嘞，老板。”
纪成博收了电话，才看见黎染正站在书房门口，刚睡醒的样子，问道：“给谁打电话呢？发生什么事了？”
纪成博犹豫了一下。
他愿意跟黎染讨论L2路线更切合实际还是L4路线更高大上，可是不愿意跟她聊自己担心合伙人拆伙、派人对他围追堵截.
更重要的是，他还暗藏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如果黎染知道他利用梁超对谭乔娜的感情，肯定会瞧不起他。
“没什么，不用你操心，”他故作轻松道：“今天怎么睡这么早？怎么又醒了？对了，我看厨房里你的鱼胶还放在台面上，你要不要收起来？”
黎染定定看了他一会儿。
纪成博正感到哪里有些不妥，突然听见她换了个轻松语气：“对了，公司周年庆定在哪天了？”
每年这个时候，公司都会举办周年庆大会，一般都办成家庭日的形式，有老婆的带老婆，有孩子的带上孩子，一日游园加晚会。黎染几乎从不去奥纳智途，只会每年在这一天以老板娘的身份出现。
周鹏前两天还问过周年庆的安排，被他压下来了。现在公司经费这么紧张，再加上梁超这边还有些不稳定的因素，实在拿不出心思来安排周年庆。
纪成博没防备她问这件事，心里的前因后果又太多，态度有些闪烁：“这个……今年……”
黎染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出去了。
纪成博当时只隐隐觉得黎染态度有些奇怪，直到第二天晚上，他才知道是真的不对劲。
黎染走了。
第38章 黎爱兰
丰田凯美瑞始终卡着最高时速，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车灯在连绵无边的田野夜色间迅疾划过。
黎染心神不定地坐在副驾上。
韩宁开着车，问道：“你要不休息一会儿？”
她刚才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刚刚换成韩宁。
黎染“嗯”了一声，试图合眼小憩，可是没过5分钟，又控制不住睁开眼睛，焦灼地望向前方。
下午下班的时候，黎染接到舅妈陆元香打过来的电话，说她妈黎爱兰突然晕倒住院。
黎爱兰在老家岚溪县城经营着一家小超市。前段时间黎染还跟她商量，隔壁市医疗条件好，给她在市里买个楼房，让她搬到市里住。
黎爱兰是个好强的人，自从离婚以后，靠着这个小超市独自把黎染抚养成人，送她上了大学。不仅如此，自己弟弟弟媳早年下岗没有收入，黎爱兰叫弟弟过来帮忙，发他一份工资，超市里还搭着卖弟媳手工钩花。哪个亲朋好友提起来，都对黎爱兰竖大拇指。
黎爱兰不同意女儿的提议，说身体好着呢，好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干。黎染闻言也只好作罢。两个人都忘了，毕竟黎爱兰是年近60的人，身体上各种小毛病逐渐显露出来，一不小心就发作个大的。
黎染接了电话，只想着赶紧往回赶，开车5个多小时，稍微有点长，但咬咬牙应该也能坚持到家。可谁知她赶回家收拾了行李，再上车时心慌手抖，在地下停车场就一头撞到了柱子上。
车子不能开了，她在韩宁、林Z的三人群里问怎么从潭市回岚溪最快，林Z没回复，韩宁很快跳出来说：“我这几天正好有事要回趟岚溪，要么咱们租辆车，轮流往回开吧。”
……
路途似乎无穷无尽，着急也没用，黎染努力调整心态，安静地看着一块块高速路指示牌切割着黑暗。
自从上次舞蹈汇演结束，她跟韩宁没再联系过，回忆起来，那一大捧嫣红的玫瑰还有些触目惊心。今天或许是个机会，把话跟他说清楚。
她故作轻松问道：“你回岚溪办什么事？”
韩宁：“护照到期了，回去换领新的。”
黎染点点头，想起什么来：“我听说现在可以异地换领了。”
韩宁停顿半刻：“异地换领时间长，我着急用。”
黎染不疑有他：“哦。准备出国玩？”
韩宁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对。”
停了一会儿，黎染开口：“上次……”
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黎染拿出手机，屏幕上跳着“纪成博”三个字。她皱着眉头，不想接听。嗡嗡的震动声在汽车的小小密闭空间中，格外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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