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卿狐疑的目光正锁定在御座上,锁定那具挡在叶泽身前的木偶人上。
叶泽不敢动。
女人每前进一步,叶泽的心跳就加快一分,握着刀柄的手心早已汗涔涔,他像一只神经紧绷到极点的猫,浑身汗毛都炸起,每一根神经单元都散着蓄势待燃的血涌。
要么,被她发现自己今日出逃,已经掌握了离开淳谷的办法,迎来严重的惩罚。
要么,现在跳出去用刀架住女主脖子,大声宣告她竟敢用木偶人李代桃僵皇太女的恶行。
可本该在场的众臣观众们都已散去,如今看似空荡的昭阳殿外潜伏了无数金吾卫,苏明卿那个从南边带来的侍卫长顾岚山在军中可是有着百步穿杨的第一箭手称号,一旦事发,可能还没等他抽出匕首,就会被利箭穿喉。
作为程序员出身的叶泽,对世界规则有自己根深蒂固的认知,最知道当游戏中氪金玩家开挂时,各种天降金手指有多爽。
如果将这篇女尊文看作游戏,那苏明卿就是开了挂而不自知的天命女,因为系统站在她那边。若自己真的危及她性命,说不定还会勾出天降神雷被劈死这种奇葩结局。
叶泽不是没有在之前设计过的游戏中给普通玩家挖过烂坑。
因此,叶泽不敢赌运。
眼看苏明卿已经走上玉阶,离御座只有一步之遥,眼看她那只雪白的素手从宽大的纹金紫袖中展出,直朝木偶人脸上探过来。
一滴冷汗顺着叶泽额角滑落,他将怀中匕首轻轻插回刀鞘,膝盖已经软了百分之五十,准备倒数滑跪。
直接认错还有一线生机,毕竟离原书中被掏空身体还有三个月,起码现在,应该,不会,触发什么炮灰提前被虐的狗血剧情吧?
“千岁大人”远处一声呼喊让苏明卿的手指悬在了离木偶人鼻尖三寸处。
“老祖宗请您去宫中一叙。”一名锦衣内侍匆匆自殿门外跨进,急切道。
苏明卿收回了手转过身,叶泽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下一些。
“知道了,本宫这就去。”
眼瞅着苏明卿一步步重新走远背影消失于昭阳殿外,叶泽终于长长舒了口气。趁着无人的空隙,他在十来秒内已经飞速从御座后窜到昭阳殿后的停轿天井,又钻进东宫御辇躲进柜子。
没多久,木偶人就被几名哑仆悄悄架回御辇摆好。约莫一盏茶时间,东宫御辇重新回到东宫,却只待了半盏茶时间又从花园侧门被悄摸抬出,绕了个圈抬去往苏明卿住的胤月宫,径直抬入了摄政王寝室旁的临湖茶室。
等哑仆们全都走远后,叶泽这才从御辇的柜子里钻出,并迅速从茶室的角落翻出掩在水池后的三层柜体重新装回御辇。
随后他又蹑手蹑脚顺着无人的鹅卵石小径绕进摄政王寝宫,在右侧正连着卧榻的书架上用力掰了下玉石貔貅镇纸的脑袋,书架后墙便咯噔一响,向内弹出一个半人高的窄门。
叶泽迅速弓着身子躲进去将隐门恢复原状。不多时,书房外便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响起一个女子跟男人的对话。
“顾大人,千岁大人到底什么时候回宫?”
叶泽寻找到之前的观察位,将眼睛凑近墙面的小洞,便看到左侧花厅里竟不知何时坐了个金尊玉贵的富态女子,正坐在靠窗的紫檀椅上赏玩一盆粉白腊梅,眉目依稀跟自己现在用的这具身体有些相似。
顾岚山竟没守在苏明卿身旁,而是先一步回到了胤月宫,守在了花厅外。
叶泽暗道一句幸运,虽然之前一个多月他已摸准了整个胤月宫守卫换防情况还有苏明卿的行动规律,但顾岚山这侍卫长倒是神踪莫测。若顾岚山提前半盏茶的功夫,又或者直接先去茶室再穿小径入花厅,只怕正好跟偷溜回书房的自己撞个正着。
“长公主殿下,您若不愿意等,大可以先回府中,摄政王千岁入京后事务繁忙,您的要求她不会答应,又何必一天天浪费时间。”顾岚山对这名公主殊无敬意的态度让叶泽瞬间就想起来这女子应该就是文中曾经出过的骊云公主。
骊云公主是先皇的嫡亲堂姐,正因如此,骊云公主亦曾经是皇位的有力竞争者。但在先皇继位后,她便卸去所有职务,自请去皇陵守灵韬光养晦,远离炎都,逐渐成为政治的边缘人物。
三月多前骊云公主回炎都为先皇奔丧,自此后也未曾离开,而是重新住进了城东的公主府。
原文中,骊云公主对叶逸十分倾心,甚至为了叶逸将自己的驸马长时间留在皇陵,几次三番入宫面见摄政王苏明卿,就是为了要叶逸。
起先苏明卿答应她待数月后等叶逸跪朝事情淡了,便让她将人领出宫,谁料后来苏明卿不知怎的变了卦,不仅用蛇毒伤了她的眼睛,竟给骊云公主安了个造反的罪名将她贬为庶人后彻底赶出炎都。
至于骊云公主之后还有没反转剧情,叶泽仔细回忆了一番,好像后文都没有提及,因为全文大部分时间都在炖肉,导致剧情夹的很细分的很散,对于一目十行的叶泽而言,骊云公主的故事完全被忽略。
而今同为炮灰命运,叶泽觉得骊云公主是个可以联手的对象,至少骊云公主论亲近还是“苏叶泽”的姨母。那苏明卿却是跟皇室没半毛钱关系,根本就是个外族人。
苏明卿本是孤儿,她之所以能被赐皇姓苏,有资格在先帝出殡时守灵,完全是因为她六年前病逝南疆,多智近妖的战神师父——卓青。
第六章
卓青身为男子,却与十五年前的靖北将军,也就是苏文珏的母亲苏素齐名。炎国人称南青北素:南青慧名震四海,北素英勇冠八方。
卓青与苏素两人一时瑜亮,卓青更是以男子身份官至二品辅国大将军,虽无南疆镇抚使之名,却有镇抚使之实,绝对是这数百年来炎国武将中官位最高的男子。
可惜,世人赞颂的绝世名将,却怎么教出了那样一个表里不一,善于用毒使蛊的徒弟苏明卿?还让她得封荫被赐了皇姓,这才被太上皇夫看在眼中拔擢入京。
若当年卓青没有在化人场里乱捡孤儿,那不就没后面这么多事了吗?
叶泽暗戳戳吐槽原文设定,又将满脑黄色废料,害他只能在长篇大肉里翻蚊子腿似线索的作者在心中翻来覆去骂了八百个回合。
“劳顾大人费心,我再等等。”虽被顾岚山不耐烦的态度刺了下,骊云公主却还十分好脾气,甚至朝他舒展出一个温柔笑容:“本宫多晚都等得。”
顾岚山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十分失礼,脸上有些讪讪,又隐含探究:“今日早朝上叶公子跪殿一事想必公主殿下已然知晓,他一番动作搅得宫中差点血流成河,人虽英俊貌美,却不是良配,更别提他本就出身低贱,据说在先帝之前还曾......”
顾岚山说到此处突然抿紧嘴,发现自己今日话有些多。
对面的骊云公主却是淡淡一笑:“顾大人,我知道你的意思。但在我心里,他只是叶逸,是本宫十八岁时第一眼就看中的男子,仅此而已。”
顾岚山敛眸沉默,很快转身背对花厅。
骊云公主也将目光重新转回桌前那一盆粉白腊梅,又从跟前的紫檀木笔筒中拿过景泰蓝绞剪,专心致志的修剪起花枝。
躲在墙后暗道中的叶泽本想再多等等,等苏明卿回来听她怎么说,可惜掐指一算,时间已经来不及。
再不回去,淳谷里又要鸡飞狗跳。
还有那令人尴尬万分,数天一次“你是女人,请殿下张开腿”的变态洗脑对话。
光是想想,叶泽脑门就青筋直跳。
可想归想,对于一名程序员而言,理智永远战胜感情。
在掌握安全出逃办法前,他只能掉头从怀里掏出火折吹亮,一步一步顺着幽暗密道原路返回。
......
抵达泰宁宫,苏明卿刚踏入偏殿门槛,便听到一阵阵女 人柔媚难耐,又浪又荡的嘤咛自后殿传来。
苏明卿面露尴尬,领路的老内侍却见怪不怪,只朝她点头轻轻一笑:“千岁大人,您稍坐片刻,奴婢这就去通传。”
苏明卿在贵妃榻上坐定,没一会儿便有女婢送上香茗跟手炉,给房间正中的铜炉熏香又添了新香。
一室清幽中,苏明卿揭开青瓷盖碗,茶针浮沉,茶汤青碧,端起来在鼻尖轻轻一嗅:“是蒙顶甘露,用山泉泡的?味道似乎又与平日南边进贡的不同,仿佛还有一丝甜香。”
女婢朝她一躬身:“千岁好眼力。蒙顶甘露是今年南边新进贡的,泡茶的水却是老祖宗前年去鹿山暖泉过冬,亲手收的梅花上的雪,在冰窖里藏了两暑,昨日刚开封才喝了半瓮,这不您赶巧么。”
“真难得,倒是本宫沾了光,没想到老祖宗还有这般雅兴。”苏明卿抿了一口后便放下茶盏,有心想问到底是哪个女人敢在泰宁宫后殿白日宣淫,想了想终究还是作罢。
谁也不知太上皇夫那老东西有什么特殊癖好,万一就是他本人在后殿苟且行乐,这话问出口可不就显得自己过于生嫩。
太上皇都死了几十年,太上皇夫守不住也是正常,只是这把年纪了,身子骨还能经得起那般折腾?
苏明卿神思一下飞远。
说起来入京数月,她总共只见过太上皇夫两面,都是黑灯瞎火时那男人端坐在泰宁宫的老虎皮长椅上,自己则跪在远处,只能看到大约一个黑黢黢的高大身形。所有对话都是由内侍通传,细思一下,那太上皇夫是圆是扁都没看清,自己竟对他一无所知。
她在南疆时就曾听闻,太上皇夫体质似乎与别的男人不同,十分显年轻,甚至没人知道这位老祖宗具体多少岁。
自己也曾因好奇问过师父,那时卓青是怎么说的?
“宫里的事轮不到你瞎打听,以后若他有事求到你头上,记得离那老不死远点。”
见她不明所以,那时卓青犹豫着又补了句。
“他是个怪物!”
呵,外面都传卓青跟太上皇夫是什么忘年交,可卓青对太上皇夫言语中没有丝毫敬意,反而提起来都是戒备与警惕。
就算太上皇夫是怪物又怎样,他即选择了支持自己入京摄政,管他如何秽乱后宫,自己绝不会放过这到手的权势。
这般想着,苏明卿愈发充耳不闻。
只是越想忽略什么,那靡靡之音便越往耳蜗里钻,女人的呻.吟声中偶尔还夹一两声男人的低吼,以及床榻剧烈的咯吱摇摆声。
没一会儿苏明卿便莫名浑身燥热,她吐了口浊气将手炉扔到一边,端起杯子将茶水一口全喝干净,又解开领口,将火红狐裘披风脱下散热。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抑制有股火线自小腹陡然升腾,让她呼吸都变得灼热。
不多时,后殿的动静戛然而止,一个浑身赤.裸只脖子上缠了条白巾的年轻女人突然从敞开的侧门冲进了苏明卿所在房间。
女人面色绯红,腰肢纤细,挺翘的雪白就那样大喇喇的在空气中弹跳,嘴里咿咿呀呀也不知在哼些什么,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一见房中坐了人,她立刻眼睛亮了,光着脚丫子就朝苏明卿晃荡着扑来,娇笑道:“来啊,过来呀,姐妹们一起玩儿。”
苏明卿飞快站起身,偏头让过那差点戳到脸上的长指甲,随后几名内侍匆匆赶到,一人攥了那女子一条胳膊就将她往外拖去。
“别碰我,你们别碰我,啊,啊——”女人激烈反抗,修长玉腿在地砖上乱蹬,但很快被麻布堵了嘴扛出去。
“千岁见谅,见谅!”老内侍紧张的抹了把额汗。
苏明卿也没想到今日会遇上这种情况,也许是房间太闷,墙上炉火太旺,她只觉得浑身越来越热,还有种难受想要呕吐的恶心感。
怕是要发病了!
苏明卿上下两排牙齿微微打颤,双手抱臂指尖在后肘掐的通红,忍了又忍这才朝内侍笑了笑:“老祖宗他?”
“今日怕是见不着了。”老内侍从一旁的小火炉上拎起水壶又替她加了一盏茶,他身后一名女婢捧着个绿玉托盘上前,老内侍指了指托盘上冒着寒气的水墨瓷瓮:“难得千岁喜欢这茶,这是刚从冰鉴里取的雪,都是老祖宗亲自采收的,请千岁带回宫中享用。”
“这,这本宫哪里敢当,本宫来的匆忙,都未及给老祖宗奉礼,怎能收老祖宗辛苦采的枝头雪。”
老内侍:“千岁客气了,老祖宗赏的,您就好好收下。”
苏明卿这才点点头,令跟来的女侍将瓷翁送回銮乘,又问:“老祖宗......可还有别话?”
总不至于巴巴喊了她来,真只为让她听个活春宫吧?
老内侍恭敬答道:“老祖宗还让我给您带句话,这炎京之中,最重要就四个字:风平浪静。若有想要掀风起浪的家伙,能融洽则融洽,能安抚则安抚。千岁您若实在摆布不了,那只能换一个摆布大局之人。”
苏明卿额角青筋一跳,双眸寒光一凛,刹那死盯着老内侍不语。
老内侍瞥她一眼:“哎呀千岁,您别这样瞧着老奴,怪吓人的。”
“本宫明白了。”苏明卿勉强收敛住狰狞表情,想了想又觉气不过,老不死的如此古怪,把人叫过来又不见面,自己后殿弄得污秽不堪,还敢对她威胁警告。
既将朝政交托,又这样不放心她,今日还故意让她来一观泰宁宫丑事,好恶心人么?
“刚才那女子是谁,是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老祖宗宫中这般疯癫无状?”苏明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漫不经心故意反问道。
“回千岁话......”没想到老内侍此时竟毫无遮拦,直言:“是颂安郡主。”
苏明卿手一抖,差点将滚烫的茶水泼在身上:“颂,颂安郡主?”
“是!”老内侍微笑起来,脸上的橘皮都皱成菊花,笑的苏明卿后背寒毛直竖:“郡主女儿家身子娇贵,奴婢们实在拦不住,这才让她不小心跑出来惊着了千岁。千岁,您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本宫并未放在心上,今日之人本宫也从未见过。告辞!”苏明卿心脏飒飒狂跳,立刻放下杯盏起身扭头就走。
“回宫,快回宫!”一钻入銮乘中便几乎瘫在软凳上,苏明卿有气无力的掀开轿帘冲外喊。
刚在泰宁宫还不觉得,出来后冷空气一激,反而每一个骨头缝里都像是有蚂蚁在爬。
苏明卿狂躁的将衣领扯开大半,整个脖颈至下颌都红透,诡异的是,她的脸颊又苍白若雪。
回宫路上煎熬到极致。
“千岁,要宣偏殿的小郎们过来吗?”急匆匆跟在轿外的贴身侍女凑近轿窗问。
“宣,宣!”
“宣哪个?”
“一,二,三,四......九,还有竹玉,竹公子,全宣,全宣!快,快!”
第七章
叶泽小心翼翼躲避周遭墙面水渍与泥苔,举着火折子在密道里摸黑走路。
整座炎国皇宫依山而建,淳谷原是盘龙山中一处隐秘小谷,百多年前一位工部侍郎发现了这处绝佳山谷地下水脉跟胤月宫暗中相连,便禀明了当时的福安女帝,在胤月宫修建了通往山谷的密道,用作退路逃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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