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看了眼照片,低头,整理好衬衫领带,穿上西装,又走到小桌几边,拿日常带的随身物品。
桌上的东西一共就四样,一支蓝宝石腕表,一个手机,一个备用机,还有一个很小的首饰盒,绒质表面略微褪色,看起来年代有些久远。
他首先把首饰盒收在了怀里,然后再去带腕表,拿手机,换上鞋出门。
助理和车已经等在了楼下,江屿上车,听助理对今天的行程进行简单汇报:先开个短会,等下还有股东会议,下午魅音的人会来商量下季度预算的事,晚上还有个商务晚宴,是业内一位重量级老前辈办的,不好推掉。
“对了,刚才宋小姐打电话,说是董事长建议的,想请您出面,帮着联系几个声乐老师,水平比较高的那种。”助理又说。
这个助理是前年刚进的公司,对于江家的旧事只隐约听说过一点,但也觉得这对兄妹关系很奇怪:几乎不太直接沟通,有什么事更喜欢通过助理对接,可要说有大矛盾也不像,毕竟在工作上,江总对这个妹妹还是相当照顾的,也舍得放权,给了不少锻炼的机会,提拔得也快。
“她找声乐老师做什么?又准备出道了?”江屿挑了挑眉头。
“说是给他妹妹请的。”助理含糊的说。
他大约知道老板家出过真假千金的事,后来的结果,是假千金死了,真千金回归,但同时和原来那家人又保持着融洽的关系,听起来是个很圆满的结局。
“妹妹……”江屿晃了晃神,想起宋梨若确实还有个妹妹,也是望舒的妹妹。
他的神情便不自觉的温和一点:“你先去做进一步的对接,整理名单,再用我的名义发出邀请,钱不是问题。”
助理点头,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
进入集团总部大楼,江屿面上的温和,就彻底退干净了。
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自然有自己的一番手段,他脾气又冷肃,是那种容不得分毫错的人,叫底下人不由得不小心。
助理室有几个年轻的女员工,刚开始对这位老板还有点脸红和幻想,可惜没多久,就只剩下战战兢兢了。
短会很快就结束了,业务总监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还不小心在门口打了个趔趄,差点摔倒,很狼狈的样子,也没人敢笑,在江屿手底下做事,大家情绪都很紧绷。
下午的对接,魅音的高总亲自来了。
她是个很美艳的女人,身材婀娜,性格张扬,据说以前还追过江总,可惜没成功。
两个人谈公事的时候,也确实看不出什么私情,甚至还有点针锋相对,互相挖坑的意思。
一个嘲讽大老板明明日进斗金,还要在这点小钱上斤斤计较,另一个批评作为管理者,对于资金缺乏有效的把控,如果觉得自己不能胜任,他不介意帮魅音找一个更优秀的ceo。
两边公司的与会员工,在两个老板的双重威压下,活脱脱一群在暴风雨中战栗的鸡崽。
还好会议时间也不长,下个季度的预算案总算在磕磕碰碰中勉强达成一致,看目的基本达到,高薇心情不错,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信封袋,推给江屿:“前几天清库房时候的意外发现,你应该会喜欢。”
江屿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第一届国风大赛的后台录像,有一段无意间录到望舒,以前没发现,我就让他们把这段剪辑出来了,”她睨着眼笑,“怎么,不感兴趣?”
江屿沉默,伸出手,把那个信封袋拢进手心,低声说了句谢谢。
高薇嗤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终于能走出来了呢,都这么多年了,望舒要是能投胎,应该早上幼儿园了。”
江屿没理她。
“行了行了,”她拿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夹在两根手指间,“我刚开始觉得你是个变态,后来又觉得,你真挺可怜的。”
她对着江屿随意的摆了摆手:“不跟你说了,先走了,烟瘾犯了,我得去抽两口。”
说完,她就又踩着婀娜的步伐,潇洒走了。
江屿依然垂着眼,盯着那个牛皮纸的信封袋看。
一回到办公室,他就点开了U盘里的视频文件。
这是一段在后台彩排时候的录像,镜头摇摇晃晃,画面也不太清晰,可是随着一阵笑声传出来,他瞬间就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少女的半张面庞突然跳了出来,对着镜头弯着眼笑,又去推镜头:“别拍我呀,快点拍台上的歌手!”
又是一阵笑,声音欢快得仿佛插上了翅膀,又远得遥不可及。
短短十几秒的视频,被循环播放了无数遍,江屿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沉默的听了好久。
他又忍不住拿出怀里的戒指盒,打开,轻轻摩挲起那枚冰冷的钻戒。
这枚粉钻戒指,在望舒睡着的时候,一度被套上了她的指间,本来应该随着火光一起被带走。
没想到,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监守自盗,在火化的前一刻,悄悄把这枚戒指拿走了。
后来东窗事发,从那人的家里搜出了很多赃物,其中就有这枚戒指。
于是,戒指又重新回到了江屿手里,注定再也送不出去。
就像他始终无法传递出去,只能藏在心底的隐秘心思一样。
他睁开眼,坐正,把这段视频保存,又再传了一个备份,那个文件夹里,密密麻麻全是他能收集到的,各种关于江望舒的视频和图片。
可惜,这无数个碎片,依然无法拼成一个完整的活人,也没办法,再对他展颜微笑了。
江屿关上了那个文件夹,又闭上眼睛,默了默神,觉得脑子一阵阵发空。
助理敲门,江屿回复了冷漠严肃的样子,沉着声音:“进来。”
――――
夜间的商务晚宴,邀请的人不多,但每一个在业内,都有相当的影响力。
其中江屿是最年轻的一个,受到的关注和追捧,却并不比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差。
有几个人正在高谈阔论最近的政策风向和投资策略,江屿没兴趣加入,独自靠在黑色的大理石台边,手里把玩着一只酒杯,神色淡淡,有些倦懒。
忽然一阵香风袭来,一个脸颊边一处浅浅梨涡,眉眼清雅的少女走过来,好奇的盯着他看:“你就是江屿吧?我听爷爷说你很厉害,要我多跟你学习学习。”
她大大方方的伸出手:“你好,正式介绍一下,我是莫老先生的孙女,我叫莫望舒,对了,听说你以前有个妹妹,也叫这名字?”
江屿有一瞬间的失神。
少女的笑声仿佛重新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息。
莫望舒歪了歪头,仔细欣赏着江屿俊逸清冷的五官,又更加欺进一步:“你可以跟我说说她的事吗,我还挺好奇那个跟我同名的人,是个什么样的女生。”
江屿恍惚的眼神定在面前的人身上,又陡然一冷,彻底清醒过来。
“我有些不舒服,麻烦跟你爷爷说声抱歉,我先告辞了。”他冷漠的抽身,随手把酒杯交给旁边经过的服务生,毫不犹豫的转身走了。
留下那个女孩子,在原地懊恼的跺脚。
回到车上,江屿第一时间往嘴里塞了两片止痛药,然后紧紧闭上眼,头靠在座椅上,沉默地等待这一阵剧烈的抽痛过去。
他偏头痛的症状已经持续好几年了,看过不少医生,各科的都有,还做过心理疏导,都没什么用。
疼痛如同附骨之蛆,时不时就会席卷而来,除了等待它慢慢消退,并没有什么其他办法。
他其实也没有太大的意愿,解决头痛的问题。
强烈的抽痛甚至能让他产生短时间的幻觉,觉得望舒就靠在他的身边,气息纠缠,发丝勾连。
这种想法,甚至能叫他体会到些微一点愉悦感,仿佛时间的阻隔被打通,他正和那个人,共享某些隐秘的痛苦。
虽然伸出手,只能摸到一片冰凉的空气。
助理也看出老板偏头痛发作了,乖觉的不敢多说,直接把车开到了老板常住的公寓楼下。
江屿下车,进入电梯,下意识的按了顶层。
公寓楼的最高一层只有一户,一般人是上不去的,需要指纹密码解锁。
江屿按了指纹,电梯向上,门开,露出一扇白色的入户大门,门紧紧关着,仿佛主人还在里面熟睡。
他又推开入户门走进去,门里是一套面积不小的平层,里面家具齐全,各种家居物品摆放得错落有致,满满当当。
房间里很满,却又显得异常冷清。
因为房子的主人,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留在这里的气息,也越来越淡。
江屿站在门口,深深的喘了几口气,柔和又带点甜香的气息裹过来,他终于觉得头疼缓解了一点。
他小心地脱下鞋,换上一双男士的毛拖鞋,鞋面也有些旧了,看得出来,已经穿了很多年,也舍不得扔。
换好鞋以后,他又去接了一盆水,仔仔细细给窗台上的花浇水。
这边的花已经换了好几轮了,品种和颜色却始终没变过,甚至连大小和株形,都被他小心的复刻了下来,努力维持着当初主人还在时候的样子。
可一切,又似乎全是徒劳。
花开了又败,残留的气息也越来越淡,近至于无。
浇完了花,他擦干净盆台上的积水,把盆子放回去,就坐在沙发上,盖着毯子,倒头睡下去。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带着期望,可惜每一次,总不见想念的人入梦。
也不知道要多久,她才能想起自己来。
再不回来看看我,我就要忘记你啦……他低声对心里那个人说。
第28章
自从可以下床活动,安镜的恢复速度陡然快了很多。
从被搀扶着,勉强走动几步,到就算放开手,也能弯弯扭扭往前走几米,大概花了一个月的时间,而从弯弯扭扭,到勉强能走直线,只花了一周时间。
这其中,她付出的艰辛和汗水自不必提,宋岚和安恒益为了帮助女儿做复健,也同样很辛苦,宋梨若还帮妹妹在京市找了一个很厉害的老医生,开的方剂对活血化瘀很有一套,原来时时困扰双腿的针刺感,都减少了很多。
不管怎么说,付出总有收获,安镜也终于得到医生的恩准,可以出院回家了。
不过就算出院了,康复锻炼还是不能停,每周也要回医院做针灸和按摩治疗,同时,医生也建议,最近一年,就算勉强能走了,出门还是尽量坐轮椅,不要给还没有完全恢复的身体造成太大的负担。
一家人自然欢天喜地的点头答应
距离她上一次回家,都已经是5年多前的事了,要是再算上当江望舒的日子,那就更久了。
安镜早就忘记了回家的路,不过她有爸爸妈妈领着,怎么样也不用担心迷路。
之前卖掉的那套大居室,后来又被买了回来,大前年简单翻修了一下,看起来也和安镜记忆里不大一样了。
不过她的房间没怎么变,还是蓝白配色的墙纸,粉蓝的床单,白色的大书柜,书柜上书不多,各式各样的娃娃倒是挤挤挨挨的,摆了好多层,还有一些以前做的小手工艺品,说不上精致,但是童趣十足。
拉开衣柜,各种充满少女气息的,粉色蓝色的小裙子,白T恤,运动卫衣,还有毛茸茸的浅色大衣涌出来,可惜全都不合身了,只能买新的。
在医院里躺了这么多年,她的发育也比同龄女孩儿慢,但到底长高了些,就是……
安镜从轮椅上站起来,踮踮脚,对着镜子比了比,现在的自己,比当初的江望舒更矮,还瘦了一圈,简直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不点。
看来,她想长成高挑美女的愿望,是两辈子都达不成了。
安镜遗憾叹了口气,又去翻书桌抽屉,那里面藏了不少少女的心事,什么日记本啦,小卡片啦,写得满满的,大多是些感春伤悲,无病呻吟,她还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写过一段暗恋小作文,对象的好像是班上某个高高帅帅,成绩也好的男生――虽然她早想不起来,自己竟然还有这么一段黑历史了。
安镜看到自己以前的笔迹,忍不住嫌弃地耸了耸鼻头。
这一笔狗爬字,可真够难看的。
她就又想起来,当初为了叫她练好字,楚媛狠狠盯了她一年,硬是逼着她练出了骨架和笔锋,写出一手端庄秀美的好字,高强度的书法课才作罢。
在这一点上,宋岚和楚媛简直就是两个极端,宋岚当初也想要女儿练字,可是只要安镜稍微耷拉着眉毛,哭唧唧的喊手疼,她就舍不得了,安恒益也只能在旁边摇头叹气,根本拗不过这两个祖宗。
一想起小时候的事,她就忍不住笑。
经历过两个完全不同的童年,她甚至都不会把回忆搞混――因为两边的差异,可实在太大了。
明明现在这样也挺好,但她又忍不住想楚媛了――人类可真是永不知足的生物。
安镜收敛起心神,继续去翻那些旧物。
除了本子和卡片以外,还有一本歌谱,这好像是她当初为了参加比赛准备的,可惜没用上。
上面也有不少涂涂写写的痕迹,甚至还有一小段手写的旋律,应该是自己写的,安镜随口一哼,就被幼稚得笑起来。
原来自己从小就有这爱好。
过去和现在被串联起来,就算面貌改变,她也清楚,自己还是那个人,没有变过。
当然,就是长大了很多。
十九岁的江望舒,用一种相当长辈的心态,重新把十四岁的自己珍藏起来。
活了两辈子,她自觉自己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早就超越了现在身体的年纪。
可惜,其他人都不这么觉得。
这时宋岚正好走进来,看一眼衣柜里穿不下的衣服,欣慰的说:“明天你姐回来,正好带你去买新衣服,我的宝贝,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安镜马上抛弃了大人的成熟嘴脸,黏黏糊糊的拱过来,抱住宋岚:“再怎么长,我也永远都是你的小宝贝~”
宋岚笑,揉她的头。
母女两个亲密的挨在一起,甜到发腻。
长大什么的,等她撒完娇再说。
吃晚饭的时候,三个人又聊起复学的事。
安恒益的意思,是先在家里复习,反正理科他能教,文科也可以找他同事帮忙,孩子如今这样,太大的奢求也不敢有,专心复习两年,哪怕考一个还行的专科,也不算太差的结果。
因为那场车祸,安镜几乎错过了大部分初中,以及全部的高中生涯,她当初上学的时候,就不是那种排名靠前的读书种子,再耽误这么多年,能有个学上,都算是意外之喜了。
“考不上也没关系,”宋岚还不忘给小女儿减压,“大不了回来继承花店,总归饿不死。”
宋梨若倒是说过,以后妹妹不管怎么样,她都会照顾,但是那孩子也辛苦,他们总不好意思把什么责任都往她身上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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