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地望着玄青色帐顶,有些恍惚。
这春药竟是被她生生地熬了过去。
她在床上睡了一晚,那宋奕呢?若是有人进来看见她……
计云舒心下慌乱,一把掀开帏帐起了身,只见室内空无一人。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原以为是宋奕,可不料推门进来的,是一个颇有些眼熟的太监。
“云荷姑娘醒了?殿下一早就出去了,要不奴才送您回去?”
高裕说着,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里间的床榻。
倒是纳了闷了,那床上的血迹也不似假的啊!分明已经成事儿了,可殿下怎么天没亮就神情古怪地往书房去了?
那模样倒是把他骇了一跳,难不成是这姑娘没伺候好?
心里虽这么想,但他面上仍然毕恭毕敬的问着,毕竟人家如今身份不一样了,也不知殿下要给她什么位份,可不能得罪了。
计云舒这才记起,他就是那天来盘问她和琳琅的那个太监,叫什么…高内监。
“公公客气了,奴婢自己回去就成。”
人家是太子近侍,她哪能使唤他?
“那哪成啊?万一哪个不长眼的再冲撞了您,还是奴才送您。”
计云舒却没听出他话头有什么异常,她只顾着担心,若真让众人看见她和太子身边的人走在一起,那只怕之前的谣言又要卷土重来了。
“公公真是多虑了,奴婢粗人一个,冲撞了也不打紧的。倒是公公在殿下身边当差,必定是事多如牛毛,万一耽搁了公公的差事,那真真儿是奴婢的罪过了。”
这一番谦虚又诚恳的话,听得高裕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这宫里头恃宠而骄,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人不在少数,像她这般温和谦逊的倒是少见,难怪殿下喜欢她呢。
“姑娘既坚持,那奴才也不勉强了,您自个儿当心。”高裕也不强求,目送了计云舒一会儿便自个儿忙去了。
计云舒一面儿往回走着,一面儿盘算着该怎么向琳琅解释自己一夜未归的事,实话实说定然不妥,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
回到偏殿,推门一看,竟也是空无一人。
正纳闷着琳琅去哪了,就见她捂着脖子从外面走进来,嘴里还斥骂道:“小兔崽子!有种别让姑奶奶我抓到……”
“怎么了琳琅?”计云舒问道。
琳琅愤愤地开口:“别提了,昨晚上从未央宫帮忙完回来的路上,不知道哪个黑心肝的把我打晕在路上,要不是同寿路过把我叫醒,奴婢这会儿都回不来呢。”
那就好,自己也一夜未归,省得跟她解释了。
不过,这时机似乎太过巧合了些?计云舒狐疑地想着。
“姑娘,太子妃给的药还有么?疼死我了……”
琳琅的问话打断了计云舒的思绪,她拿出药给琳琅敷上,随后开始整理柜子里杂乱的药罐。
不经意间抬眸,发现木柜后头的窗户纸,不知何时破了一个洞,洞边隐隐有被灼烧的痕迹。
她心生警觉,走上前去细细查看,果然发现在洞的正下方有些烧黑的灰烬,她捏起一些闻了闻,是一种很奇怪的味道,似中药又似香料。
她立刻便想起昨日在屋里晕过去前,貌似闻到了这股味道,只是当时她沉浸于画作,并未发现端倪。
计云舒脸色变得异常难看,若不是迷药那便是催情香了。
总之,不管这是什么东西,不管是谁预谋害她,这东宫是万万不能在待下去了。
晗英殿,冬霜看了眼冬雪当值的位置,又是空空如也,已经连着好几日没瞧见她身影了,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娘娘,冬雪好几日没来当值了,也没告假。”她皱着眉头对赵音仪抱怨道。
赵音仪闻言,焚香的手顿了顿,随即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么?只要不惹出什么事来,便随她去罢。”
冬霜不置可否,虽说冬雪父亲是为了赵家才身故,可娘娘总这么惯着她,日子久了,难保不出事。
“娘娘,云荷姑娘来了。”一宫女进来传话。
赵音仪净了净手,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让她进来罢,估摸着是来送画的。”
计云舒与琳琅一人抱着一幅画进殿行礼,随后把临摹好的画缓缓展开,温声开口:“娘娘瞧瞧,可还满意?”
“满意!自是满意的!只差个落款,便能以假乱真了,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人。”
赵音仪抚着画爱不释手,连连赞叹。
得到赞许,计云舒心里美滋滋的,见赵音仪貌似也心情不错,便将准备明日出宫的事儿说了出来。
赵音仪听后却是一阵惊讶,她对计云舒印象不错,脱口便要挽留。
“明日就走?怎这般着急?再住些时日罢。”
计云舒却是不敢再留了,再住下去,小命都不知保不保得住。
她一再坚持,赵音仪也没法子。
她遣宫人封了厚厚的赏银,还另外送了计云舒一对价值不菲的蓝田玉手镯,这才目送着她离开。
“出宫也好,她这般的人,不该困在宫里。”赵音仪望着计云舒笔直如松的背影,自言自语。
计云舒掂量着手中重重的盒子,笑得见牙不见眼,那模样,琳琅都看不下去了。
“姑娘你是没见过赏银么?怎得这般没出息……”
计云舒一愣,随即敛了笑容,没好气道:“你懂什么……”
这可是她以后独自生存的底气,再加上宸王给的五十两,自己也算是小有身家了。
想到这,计云舒刚敛下去的笑又压不住了。
琳琅看得直翻白眼,她倏而加快了脚步,把计云舒甩在后面。
“G…你这丫头!等等我啊……琳琅!”
东宫书房内,宋奕端坐在紫檀桌案前挥毫泼墨,行云流水间,点点红梅已跃然白纸上。
望着眼前的画作,脑海中却想到了另一幅景象。
他脸色变了变,抄起桌上的画作揉成一团,随手扔在一旁。
“殿下,太子妃派人还画来了。”高裕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宋奕怔了怔,画……
是了,画完了,她也要走了罢?
宋奕阖眸,深深地呼出了胸中的郁气,沉声开口:“拿进来罢。”
高裕听出了他家殿下语气里的不痛快,硬着头皮推开门,小心翼翼地把画挂好,便躬了身准备退出去。
“高裕,下不为例。”
冰冷凝霜的声音自耳边响起,高裕立时意识到宋奕说的是什么。
他内心咯噔一下,扑通一声跪下了。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奴才……奴才也是为了殿下着想…”
“滚出去!再有下次,你便提前出宫,告老还乡罢!”
宋奕冷声打断了他,犀利的视线落在高裕身上,让他如芒在背。
“是!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高裕没有料到宋奕会发这么大的火,明明殿下已经得偿所愿了不是?
他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直到关上了门,才抹了抹额头上被吓出的冷汗。
世人皆说伴君如伴虎,哪怕他伺候了殿下这么些年,却至今也没摸清殿下是个什么脾性。
高裕叹了口气,讪讪地走了。
宋坐在桌案前,半张脸隐匿在烛光的暗影里,瞧不清神情。
良久,他终于起身,转了转右手边的长颈白玉瓶,密室的大门缓缓打开,他抬步走了进去。
为了迷惑政敌,隐匿锋芒,他自小便在这里秘密练武,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他收集的所有兵器,匕首,宝剑,长枪……
寒光闪闪,令人望之生畏。
宋奕面无表情地挑出一柄红缨枪信手舞着,动作行云流水,恣意从容。
整个大渊谁能想到,七岁能诗,九岁能赋,惊才风逸的太子殿下,竟练得一身好武艺呢?
……
半个时辰后,宋奕自密室出来,发了一身汗,原本郁结的心绪也稍稍好转。
“来人,奉茶。”
一宫女闻声而进,低头捧着茶盏,看不清脸。
宋奕发了汗,只觉口渴,随手端来一口饮尽,却注意到那宫女并未出去,而是站在一旁。
他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出去。”
见那宫女仍旧未动,宋奕彻底冷了脸,刚想呵斥,便瞧见那女子向他扑了过来。
他反应迅速,一脚将那宫女踹翻在地,本以为是刺客,却不料那宫女忽然转过脸来。
竟是那冬雪!
宋奕的脸色黑得不像话,他一字一句地开口道:“谁准许你进来的?”
冬雪痛得不行,却是笑得诡异。
“殿下,那些蠢货都倒了,奴婢自己进来的。”
她一步步走近,自言自语道:“殿下,你要奴婢出去,那谁给你解毒呢?呵呵……”
冬雪忽地大笑起来,笑得状若癫狂。
宋奕这才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反应过来自己喝了什么,他面上骤然凝起一层冰霜,一只手猛地掐上了冬雪的脖颈,狠厉道:“把解药拿出来!”
冬雪的脸涨得青紫,就在她将要窒息之际,宋奕却忽然松了手。
药性已然发作,且来势凶猛,全然不似寻常的春药。
宋奕只觉全身上下的气血皆汹涌地冲向了那一处,冲得他双眼猩红,将要失去控制。
他发动内力,一面抵抗药性,一面拔高了声音呼唤高裕。
好在高裕还未下值,闻声寻来,推门一看这场景,不禁脸色大变。
“殿下!!”
“把她押下去!去太医院找刘詹!”宋奕紧紧闭着眼,朝他吩咐道。
冬雪渐渐从窒息中缓过神来,见宋奕竟是这样都不愿宠幸自己,她忍不住崩溃大喊:“殿下!奴婢到底哪里比不上芳苏那个贱人!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奴婢?!为什么?!”
“这是骨春,无药可解!无药可解!哈哈哈……”
直到被侍卫拖走,冬雪那癫狂恼人的声音才渐渐消失。
宋奕跪倒在地上,双眼紧闭,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是忍耐到了极点。
凌煜闻讯赶来,见此场景,他立即运功蓄力帮宋奕抵抗,片刻后,却一脸凝重。
“殿下,此药厉害,运功只能延迟药性,到后面只怕是……”
宋奕陡然睁眼,猩红的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第16章 见皇后
高裕带着刘詹姗姗来迟,只一眼刘詹便瞧出了那药物的厉害,他不敢耽搁,即刻上前查看宋奕的症状。
“骨春……”
刘詹蹙眉叹了口气,开了张药方交给高裕让其煎药。
“殿下,这方子只可稍稍缓解,若要根治,只有……”
刘詹未将后话说完,然而在场的人皆知他的意思。
宋奕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旋即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
昨日他还欺骗她,说她中的春药无药可解,没承想今日便在自己身上应验了。
果然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不多时,高裕端来浓浓一碗药,宋奕接过一饮而尽,方觉稍稍缓解了些,却始终是杯水车薪。
“殿下,您可想好召哪位侍寝了么?”高裕出声询问。
“不必!”宋奕恨声道。
她都能生生熬过去,自己凭什么不能?!
宋奕只顾着跟计云舒较劲,却全然忘了二人中的春药的药劲却是天差地别。
在场三人闻言,皆是一怔。
高裕急得直跺脚,担忧道:“殿下!您这是何苦啊?!做什么跟自个儿身子过不去呢?”
刘詹倒是沉稳许多,却也是面色凝重地开口提醒。
“殿下,若要硬抗也不是不行,只是……恐怕会损伤筋脉。”
此话一出,宋奕和凌煜俱是脸色一变,二人皆习武,自然知晓筋脉对习武之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殿下,您练功不易……”一向沉默寡言的凌煜也开口劝解道。
宋奕沉默良久,他自幼开始习武,不论酷暑严寒,始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若是因这种下作手段而损伤筋脉,实在可惜。
然而在召幸其他人之前,他仍然不死心地想知道计云舒对他是否有半点情意,即使心里已有答案,却仍对她有所期待。
“将她带到孤的寝宫来,不必进内殿。”
宋奕并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模样,除非她愿意留下。
一旁的高裕立时便反应过来这个“她”是谁,他忙不迭答道:“G!奴才这就去。”
偏殿这边,计云舒方吹熄了蜡烛准备就寝,便听见一阵异常急促的敲门声。
“谁啊?”她并未急着开门,而是警惕地问了一句。
“我!高内监,姑娘快开门!出大事儿了!”
高内监?
计云舒蹙了蹙眉,急忙穿好衣服开门询问。
“出什么事儿了?”
“太子殿下中毒了!快,快跟我走!”
话音刚落,高裕便不由分说地拉着计云舒往前狂奔。
“哎!中毒了找太医啊!我又不会治病!”
计云舒梗着嗓子喊了一声,高裕无动于衷。
她暗下思忖,难道是因为她昨日说了那个治高热的古法,让宋奕以为自己精通医术了?
到了广阳宫,她也并没有见着宋奕,而是透过那扇雕花的梨木屏风,听见了他有些暗哑的声音。
“孤最后再问你一遍,留在孤身边侍奉,赐你正五品良媛的位份,你可愿意?”
额角满是细汗的宋奕透过屏风看着眼前人的衣角轮廓,语气中蕴藏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希冀。
高裕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是纳罕不已。
这不是都成事儿了么?瞧着殿下还挺喜欢她的,竟给了良媛的位份,怎还问什么愿不愿意?
然而,待他听见计云舒的回答后,他面上的淡定终于维持不住了。
“殿下金尊玉贵,奴婢身份卑贱,不敢染指。”
计云舒虽有些疑惑,这中毒的宋奕不去找太医,却偏偏把她找来,问这些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但她还是坚定地遵从自己的本心。
呵……又是这句话。
宋奕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体内的药性已渐渐压制不住,他攥紧了双手。
“你这女子也忒不知好歹了!你人都是殿下的了,怎还有脸说出这种话?!”不知内情的高裕有些气不过,指着计云舒开口就骂。
听见高裕这污蔑人的话,计云舒也变得凌厉了起来。
“公公慎言!我清者自清,还请公公莫要空口白牙说些污糟话,毁我清白!”
“清白什么清白!你…”
“高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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