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此处,计云舒有些哽咽,不知是悲自己,还是哀宋奕。
手中的纸钱烧完,她缓了缓情绪,抬眸定定地望着那口棺椁,神情悲凛,语气决然。
“事已至此,我没什么好说的了。黄泉路远,且慢行,你要来寻我索命,就尽管来罢。”
说罢,她利落起身离去,翩跹的裙角在寒风中翻飞飘舞,恣意而孤绝。
第二日,她在灵堂前自白的这些话,便被影卫传到了宋奕耳中。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说出这些话时,那悍不惧死的决凛神情。
“呵,本王是不是该赞她敢作敢当呢?!”宋奕眸色阴戾,咬牙切齿地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那名传话的影卫不敢回复他的自言自语,抬眸看了一眼棋盘对面同样如坐针毡的席钊,默然退到了一边。
席钊轻轻地放下了棋子,眼观鼻鼻观心,试图当作没瞧见面前人的暴怒。
宋奕的眼前浮现出计云舒那张清绝的脸,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捏着棋子的手青筋暴起。
“各安天命?你休想!”
第74章 险被困
许是因为宋奕走了,计云舒想要逃离的心思反倒没那迫切了,而寒鸦也不再时时刻刻盯着她,只是夜里仍与她共眠一室。
这天,她在去灵堂的路上,也遇见了前来吊唁的郁春岚。
计云舒有些惊诧:“你还在这儿?”
她本以为宋奕死了,郁春岚该早和她那个相好私奔了才是,没成想她还有功夫来这儿。
闻言,郁春岚白了她一眼,与她并排着蹲下,自顾自地往火盆里扔着纸钱。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好歹嫁了他七八年,面虽没见过几回,可这表面样子还是得做做。”
说到这,她转头看了一眼计云舒,道:“倒是你,之前想逃没逃出去,这会子大好的时机,你怎还不走?”
计云舒垂眸盯着手中的纸钱,抿了抿唇。
“我……再过几日罢。”
语毕,郁春岚倏然笑了起来,娇俏妩媚的笑声回荡在整个灵堂。
她略带揶揄地瞥了一眼计云舒,调侃道:“你不会真对那宋奕生出几分情意,舍不得走了罢。”
计云舒自是不愿搭理她,埋头烧着纸钱。
“G,我倒是能理解你,那宋奕虽品性恶劣,可样貌身形那可是一等一的,又是血气方刚之年,想必在帐中,他没少将你折腾得死去活来罢?”
说罢,她用肩膀轻轻蹭了蹭计云舒,挤眉弄眼,眼神暧昧。
听着她露骨的调笑,计云舒再没了烧纸的心思。
她转过头,闭了闭眼,没好气儿地刺她。
“不说其他,你这副下流模样,倒跟他般配得紧。”
一听说自己跟宋奕般配,郁春岚不干了,瞠着眼睛不满道:“骂谁呢你?!谁同他般配了?!”
将手里的纸钱一摔,她急急起身,叉腰瞪着蹲在火盆前的计云舒。
“我可是好心提醒你!明日便要封城了,你再不走可就晚了!”
说罢,她气呼呼地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计云舒听出来她话里的不对劲,立即起身拦住她。
“你方才说封城?无兵无祸的,为何封城?!”
郁春岚怔愣一瞬,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脸色有些不自在。
计云舒猛地拽住她的衣袖,疾声道:“快说!别骗我!”
郁春岚一见她这副不说实话不让自己走的架势,没了法子,只得支支吾吾地说了明日一早荣王便要逼宫造反的事。
逼宫?
计云舒惊愕不已,再联系起宋奕的死亡,一切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清晰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们非要置宋奕于死地。
不知想到什么,她忽而甩开郁春岚的袖子,转身就走。
“你上哪儿去?!”郁春岚疑惑问道。
“我进宫,找陛下!”
得知她要去通风报信,郁春岚慌了神,急忙追上她,哄骗道:“来不及了,宫里已经被姚家和梅佥事控制住了,你不可能进去的!”
“姚家?姚家也参与了?!”计云舒惊得说不出话。
郁春岚见她似乎认识姚家的人,便顺着她的话头说下去。
“自然,姚家是荣王的外祖家,自然与荣王同气连枝。”
计云舒不知该怎么办了。
逼宫谋反,若失败了,姚家必定被满门抄斩,若成功了,那位曾经替她申冤的贤德圣上又不知魂归何处。
计云舒跌坐在地,狠狠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满脸痛苦。
郁春岚垂眸瞧着,有些于心不忍,再加上对她隐瞒了实情的愧疚,她伸手抚了抚她的发顶,出口劝导。
“我从前只以为你是个通透人,怎么现下反而糊涂了?这种帝王家自相残杀争权夺位的事,哪朝哪代不发生?哪是我们这等人能干预的?”
“我说得难听些,谁当皇帝,老百姓不都得吃饭么?只要能吃饱肚子,他们可不在乎谁当皇帝。”
“至于当今圣上,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君,可接连来得刺杀下毒,陛下已然撑不了多久了。届时陛下一殡天,朝内群龙无首,外有凶残的北狄虎视眈眈,大渊的状况定会比现下更糟糕。”
“荣王虽平庸,可他是有孝心的,毕竟是他亲父皇,再如何也不会真的逼死陛下,多半是给陛下个太上皇的称号,关到行宫软禁起来罢了。”
“你细想想,我说得对不对?”
说罢,她轻轻拍了拍计云舒的肩膀,将她从冰凉的砖地上扶了起来。
听完这番中肯诚挚的话,计云舒好似从混沌的迷雾中寻到了一丝指路的光亮。
郁侧妃说得对,她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夹在中间,哪边都顾不了,既如此,倒不如顾好自己。
她抬眸,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前的女子一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侧妃说得对。”
闻言,郁春岚朝她爽朗地笑了笑:“悖∧喊我侧妃了,只唤我春岚罢,相逢一场,咱们也算是有缘了。”
春岚,原来她叫郁春岚。
计云舒垂首,也浅浅地笑了笑。
“方才啊我是哄你的,你想何时走便何时走罢,有荣王的鱼符在手,就算封城了也没人敢拦你。”
烧完纸钱,郁春岚挽着她往外走。
计云舒却摇了摇头:“不了,我明日一早便走。”
“哟,这么快便想通了?准备去哪儿?”郁春岚调侃她。
听见她的话,计云舒有一瞬的恍惚。
说来可笑,天大地大,除了翊王府,竟再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她苦涩地笑了笑,道:“边走边看罢,京城是不会再待下去了。”
“G,江州浮梁是我家乡,风景秀丽又离京师十万八千里,不若你去那儿瞧瞧?”郁春岚一脸憧憬道。
计云舒侧头瞧了她一眼,倒也没一口回绝。
“行,若是我能到江州便去瞧瞧看,如何?”
“成啊!我跟你说,我们浮梁的米酒可是天下一绝,圣上都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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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亥时方过,一封加急密信送到了相府外书房。
烛火通明的书房内,姚鸿祯独自一人静坐良久。
“报相爷!密探来信!”
“进来!”
姚鸿祯骤然起身,有一种真相将要大白的紧张感。
他急急接过信封,拆开细细看过,花白的眉毛狠狠拧成了一团。
好个阴诈狡猾的小儿,果然是金蝉脱壳!
“相爷,探子依您的吩咐,并未盯着凌煜,而是一刻不歇地盯着翊王身边的另外一位亲侍。这厮甚是机警狠辣,短短三日,咱们派去的十几名探子只余一个活口,便冒死送来了这封密信。”
姚鸿祯长叹一口气,道:“照老规矩,牺牲的探子和死士每人黄金百两予其亲属,且厚葬。”
说罢,他摆了摆手示意信使退下,唤来管家。
“去把文川叫来。”
姚文川得知宋奕没死时是不敢置信的,他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信纸,目眦欲裂。
“这不可能!祖父,孙儿亲眼见到他的尸首的!”
想那宋奕不会武功,身边也只一个功夫厉害些的凌煜,他们可是派了上百名死士前去围剿,怎么可能没弄死他呢?
“障眼法罢了,那只不过是他寻得一个替死鬼。”姚鸿祯疲倦地靠在沉木椅上,神情凝重。
好你个宋奕,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姚文川狠狠地撕碎了手里的信,急得来回踱步。
“祖父!您想想办法!咱们该怎么办?宋奕手里可是有支自卫军的!”
姚鸿祯抚了抚花白的胡子,目光犀利地说道:“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他没死便让他再死一回!自卫军又如何?逆王的自卫军不就是乱臣贼子么?”
“只要咱们从陛下那儿拿到继位诏书和兵符,庚儿就是新帝,京郊大营和各地兵马皆听他号令,区区逆王,有何可俱?”
听见他祖父的话,姚文川才定了定神,不再慌乱。
“那祖父唤我来可是有事交待?”他问道。
姚鸿祯:“你速速去荣王府,告知庚儿宋奕没死的事。他同你一样沉不住气,将我的话告诉他,让他莫自乱阵脚,免得坏事。”
“是,孙儿受教了,这就去告诉殿下。”
姚文川面上有些挂不住,疾步出去了。
清晖堂里,计云舒堪堪睡下,在心里默默算着化骨散发效的时辰。
直从亥时等到子时,她听着寒鸦呼吸渐渐匀缓了,这才放下心来,起身穿衣。
她从床褥下翻出一早便准备好的金银细软,再次仔细清点了一下,忽而听得身后传来寒鸦的声音。
“姑娘,你做什么呢?”
计云舒身形僵住,不动声色地将包袱塞到丝衾下,强装镇定道:“我起夜去解手。”
“我陪姑娘去罢。”
寒鸦并未怀疑,许是因为没点烛火,室内黑暗,她并未发觉计云舒的异常。
净房中,计云舒暗自咒骂着郁春岚给的东西不靠谱,说什么药效猛烈,她就不该听她诓骗!
回房后,计云舒趁着寒鸦关门的功夫,抄起桌案上的瓷瓶便朝着她后颈砸去。
不料寒鸦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身手利落地夺了瓷瓶不说,反将计云舒背着手压在了门上。
计云舒大惊:“你会武功?!”
寒鸦却却并没有回她的话,而是冷声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她手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恰好能禁锢住计云舒又不会让她吃痛。
计云舒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时语塞。
“呃,我……我一时糊涂,我……”
这苍白又结巴的解释,她自己都听不下去了。
正思索着要不直接坦白说出实情时,压着她的力道倏然松了。
计云舒疑惑回头,只见寒鸦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
她怔了怔,随即蹲下身子去探她的气息,平缓清浅,是昏迷了。
“原来她没骗我,这化骨散对常人起效快,对习武之人却不一样。”
计云舒松了口气,喃喃自语着将寒鸦搬回小榻上,又换上了她的衣服。
思虑也许外面还有黑衣人,她等足了一个时辰,估摸着那些黑衣人晕得差不多了,才带着两个包袱悄悄出了门,却是往灵堂而去。
计云舒将其中一个包袱整整齐齐地放在宋奕的棺椁上,语气轻淡道:“这狐白裘和岫玉簪是你的东西,我不会带走。”
说罢,她淡然转身,走下石阶后又再次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灵堂正中的纯黑棺椁,毅然离去。
宋奕,我们的孽缘,就到此为止罢。
在高耸的院墙下寻狗洞时,计云舒瞧见一个白衣女子的身影,手里还提着个灯笼。
“谁?谁在那儿?”她出声询问。
“我,我是芳侧妃院里的,姐姐是……”
计云舒走近,见是个有些眼熟的小丫头,她迅速别过了头,怕被认出来。
第75章 陡生变
“我的神天菩萨,原来是姑娘你啊!”
见还是被认出来,计云舒忍不住啐骂自己无事生非,遮着脸连连否认。
“你认错了,认错人了。”
“是我啊姑娘!我是念秋啊!您不记得我了么?”念秋见计云舒要走,急忙拽着她的袖子。
念秋?这名字挺耳熟。
计云舒转过身,借着灯笼的光亮辨认了会儿,这才想起来她是谁。
初进翊王府那日,她帮这个叫念秋的姑娘说了几句话,让她洗去了家贼的罪名。
“是你啊!我想起来了,这大半夜的你提着灯笼在这儿做什么呢?”计云舒笑道。
念秋见到恩人似乎很是高兴,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月牙儿。
“多亏了姑娘那日帮我说话,还教我法子拿捏住萍儿姐姐,现下她再也不敢寻我麻烦,侧妃也愈发看重我。昨日侧妃的狸猫阿满丢了,侧妃难过得吃不下饭,我看着于心不忍,这才连夜出来寻它。”
“原来如此。”
计云舒垂眸浅笑,思及自己找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找到能逃出去的狗洞,她视线落在念秋身上,眼神微动。
“念秋啊,你从那头过来,有见着狗洞么?”
听见她要找狗洞,念秋虽心有疑惑,可还是如实告诉了她。
“有的,姑娘顺着我来时的路一直往前走,在一处竹林后头便有一个狗洞。”
说罢,她的视线看向计云舒肩上的包袱,犹豫道:“姑娘是要出府么?”
“呃……”
计云舒愣了愣,掩饰道:“正是,你也知道,王爷不在了,我留在这也没什么意思。”
听到这,念秋点了点头,又问道:“狗洞脏乱,姑娘为何不走大门呢?”
“家里人急病,等不及明日开门了,我这就走了,后会有期啊念秋!”
怕迟则生变,计云舒不再同念秋寒暄,摆了摆手,急急朝她说的方向奔去。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空荡萧瑟的街道上,更夫朝冻得发红的手哈了口热气,敲响了四更的梆声。
茶汤巷里的商贩早已打烊,黑漆漆一片,唯余深巷最尽头的庭院中亮着一盏烛火。
霍临立在炭炉后,说着今日被跟踪的事。
“今日一共三个探子,属下杀了两个,另外一个被他跑了,姚鸿祯那边应该已经知晓了殿下您没死。”
宋奕半阖着眸子靠在软榻上,姿态倨矜,气定神闲地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
“知晓便知晓罢,也没指望能瞒那老儿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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