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冬至酒
“你也知道,咱们姚家人口众多,光靠祖父的俸禄自是难以养活。是以父亲在世时置办了不少产业,扬州的姚氏钱庄便是咱们家最大的产业。”
“可前些日扬州来人说,钱庄已亏损大半,祖父急得不行,又无奈公务缠身,只恨不得亲自坐船去扬州查明情况,看看是否有挽救的余地。”
说到这,他状若愧疚地叹了口气:“只恨你大哥我是个不学无术的,家族遇到了这样的难处,偏偏什么也帮不上。”
闻言,姚文卿默然,祖父年事已高,如何禁得起舟车劳顿?
只稍稍沉思了片刻,他便拿定了主意。
“我去罢。”
如愿等到这句话,姚文川不动声色,佯装担忧道:“那翰林院那边……”
“无妨,我同掌院告假便是。”
姚文川抚上他的肩,似乎很是欣慰。
“那太好了,事不宜迟,你这两日便动身启程!”
“是。”
姚文卿不疑有他,立即回去准备写折子告假。
他身后,姚文川敛去温和的神情,露出一个得逞又倨傲的笑意。
本还发愁进翊王府动手太过冒险,现下有了郁春岚传出来的消息,祖父早已在听雪院和藏宝阁布下天罗地网。
只等宋奕一死,他和梅佥事便带兵围了皇宫,助荣王登上那至高之位。
这等从龙之功,他绝不可能让这个庶子沾上一分一毫。
“公子,没听说咱们家的钱庄有亏损啊?”身后的小厮懵懂发问。
姚文川不悦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他既说了亏损,那必然有法子去圆这个谎。
转眼便是冬至,园子里的花树早已凋谢,只剩光秃秃的枝桠。
倒是院子里宋奕命人新移栽的红梅开得娇艳欲滴,很是喜人。
计云舒却没心思欣赏,目光空洞地坐在窗前,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
寒鸦端着药进来,瞧见计云舒木木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姑娘,日渐严寒,你身子又没养好,王爷不让你出门也是为了你好。”
计云舒敷衍地嗯了一声,见寒鸦递过来的药碗,倒是没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刚喝一口她便发觉不对劲,后劲儿上来,她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
“怎么这么苦?昨日喝的不是这个罢?”
少见计云舒这副颇具喜感的表情,寒鸦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这是王爷寻的名医新开的方子,王爷说,日后便和韩院判的方子换着吃。”
“这……”
计云舒一脸难色,方凑近碗沿又忍不住拉开距离,还是没有一口闷的勇气。
“蜜饯还有么?”她问。
宋奕盯着她吃药时,总会在她喝完后塞给她个蜜饯,味道确实不错。
寒鸦低头想了想,道:“呃……应该有罢,奴婢去瞧瞧。”
“不必瞧了。”
宋奕应声推门而进,径直走到计云舒面前,弯腰瞧了瞧她的脸。
“嗯,今日气色还不错。”
说罢,他不顾寒鸦和凌煜在身后站着,趁着计云舒不注意,忽然在她唇上浅啄了一下。
只一下,便越发不可收拾。
计云舒忍无可忍地咬了他一口,才终于被松开。
宋奕舔了舔唇角的血迹,笑得恬不知耻:“这不怪我,你身上接连不好,算起来,我可有半月没有碰过你了。”
“你!”
计云舒恼怒地瞪着他,余光瞥见已退到门外,自觉地盯着脚尖的寒鸦和凌煜,她好一阵羞恼。
怒而起身坐到了榻上,离宋奕远了些。
这不要脸的下流东西!
瞥见桌案上被搁下的药碗,宋奕敛了唇边的谑笑,哄道:“罢了罢了,不碰你便是,乖乖将药喝了,我给你带了桃花斋新做的蜜饯。”
说罢,他唤了一声凌煜,凌煜立即将手中的食盒轻放在宋奕手边。
接过宋奕递过来的蜜饯,计云舒看也未看他一眼,径直塞进口中,而后将汤药一饮而尽。
看见干干净净的药碗,宋奕眉眼舒缓,又递了一颗送到计云舒嘴边。
不知想到什么,计云舒默默接过,问道:“今日怎回来得这般早?”
宋奕扬唇一笑,将计云舒揽坐在自己腿上。
“今日是冬节,便早些回来陪你吃饺饵。”
计云舒恍惚一瞬,原来今日是冬至,饺饵便是饺子罢?
不知不觉,她竟已经来到这个时代一年多了。
宋奕察觉到她的失神,不满地捏了捏她的腰:“想什么呢?”
“没什么。”
计云舒回神,垂眸掩下落寞的情绪。
八月十五夜,三杯冬至酒。
自大渊开朝以来,便有冬至节这天饮酒御寒的传统。
自然,计云舒是不清楚的。
是以当她看见桌上从没有过的阵仗时,她若有所思地瞧了一眼给她斟酒的宋奕。
他今日貌似很高兴?是查出凶手了?
“王爷可是查出毒害陛下的凶手了?”
闻言,宋奕斟酒的动作一顿,似乎没想到她还挂念他父皇的情况。
“快了,你不必担忧。”说罢,他将一杯酒递给计云舒。
计云舒垂眸看了一眼,没有接。
她酒量不好,宋奕不可能不知道,现下搞这一出,她很难不多想。
“这是参酒,只养生,不醉人的。”
宋奕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唇角含笑,深不见底的黑眸也染上了一丝揶揄。
计云舒还是不准备接,默默拿起碗筷准备用膳。
少见她使性子的小意模样,宋奕瞧着好生欢喜,唇畔的笑意更甚。
知道什么最能刺激计云舒,他俊眉轻扬,戏谑道:“还是说,你想同我喝交杯酒?”
果然,计云舒停下了筷子,淡淡地撇了撇嘴,伸手接过了那杯酒。
刚欲抿一口,宋奕忽又喊住她。
“酒暖严冬,福随冬至,卿卿不打算同我干一杯么?”
他语调轻扬,目露期待,一双英气迫人的星眸里,映出心上人小小的身影。
计云舒轻轻抬眸,与他对视了一眼。
静默一瞬,她妥协地举起了酒盏,缓缓碰上宋奕的酒杯。
叮的一声脆响,宋奕心满意足,抬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计云舒只稍稍抿了一口,没有喝完。
她还清醒地保留着理智,自然不会因为宋奕的几句花言巧语就将自己灌醉。
宋奕将她的动作尽阅眼底,却也丝毫不介意,用完膳还非要拉着她出去赏月。
“王爷不是说,外面天寒地冻,不让我出门么?”
怎么有他在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这种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霸道行径,让计云舒很是不满。
闻言,宋奕侧头看了她一眼,振振有词地诡辩道:“有我在,这天便寒不到你。”
说着,他拉起计云舒的手放在嘴边哈气,一边哈一边轻轻揉搓。
自宋奕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烫得计云舒有些不适。
她本就不冷,便僵硬地抽回了手,领先宋奕一步,走在荒凉的园子里。
“王爷好兴致,中秋都过了这么久了,还惦记着赏月。”
计云舒抬头瞧了眼夜空中残缺得毫无美感的弯月,不冷不淡地嘲讽。
宋奕两步追上她,牵过她的手,笑如清风朗月。
“人有离合,月有圆缺,是世间最寻常不过之事。这月虽不圆,可若我与卿卿岁岁有今日这般,岂不是人世间最圆满无憾之事。”
闻言,计云舒漠然地垂下眼睫,但默不语。
余光将计云舒的反应尽收眼底,宋奕停下了脚步,眸色微沉。
见他忽然停下,计云舒不明所以,正准备侧头看他,后颈倏然被一只温热强势的手掌按住。
她被迫仰起头,承受宋奕突如其来的索取。
清晖的月光下,一黑一白两个身影紧紧纠缠在一起,一人情动沉沦,一人无动于衷。
靡靡之音自二人唇间溢出,宋奕不知疲倦地攻城掠地,借用这种方式来发泄自己的郁愤与不甘。
直到计云舒承受不住,恨恨地捶着他的胸膛,他才松开她。
宋奕目光阴翳,指腹不轻不重地摩挲着计云舒的唇瓣,借着莹白的月光,计云舒看清了他眼底的委屈与不甘。
他……委屈什么?
“我要你,你是知道的,别做那些挑战我底线的事,明白么?”
宋奕缓慢而沉静地开口,眸中的偏执与癫狂肆意疯长,似藤蔓一样紧紧地缠绕着计云舒,让她几欲喘不过气来。
计云舒看得心惊,在他阴森迫人的视线下,轻轻点了点头。
她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没必要在这个节骨点惹他不快,给自己徒添麻烦。
见状,宋奕紧绷的脸色舒展了些,他揽过计云舒,继续往前走着。
短暂而诡异的沉默后,夜空中一道微弱的光亮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准确来说,是吸引了计云舒的注意,宋奕只堪堪抬头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是一盏孔明灯。
在计云舒晃神的注视中,渐渐飘起了一盏又一盏。
宋奕的余光一直落在计云舒身上,见她望着那几盏孔明灯出神,他向她解释。
“冬节这日,也有人会放孔明灯,祈求远方的亲人看见,盼望团聚。”
说到这,宋奕想起,她还有个不知所踪的胞弟。
虽然自己一直在派人寻找,可奈何线索太少,到目前为止收效甚微。
思及她许是被孔明灯唤起了骨肉分离的感触,他缓了缓方才压迫的神色,温声问道:“想不想放?”
计云舒回神,见他垂眸盯着自己,才意识到他在问什么。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不了,看看便好。”
说话间,已陆续有孔明灯渐渐飘走,被高耸的屋檐牢牢遮挡住,再也瞧不见。
她收回了目光,垂眸看着脚下的路。
腰间的力量陡然收紧,她被带着紧紧贴在宋奕身前。
计云舒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只见他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唇角,深邃的眸底一抹狡黠闪过。
第72章 闻噩耗
她还没反应过来状况,宋奕便发动内力,脚下轻轻一点,将她带上了屋顶。
“啊!”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惊得计云舒忍不住喊了一声,双手也紧紧攀住了宋奕的脖颈。
等宋奕将她轻放下,脚底结结实实踩上了琉璃瓦,那令她窒息的悬空感才彻底消散。
计云舒缓过来,狠狠松了口气,恼怒地瞪了眼那气定神闲的罪魁祸首。
“你做什么?!”
听见她惊魂未定的质问,宋奕粲然一笑,云淡风轻道:“底下哪有这儿视野空阔,你要看孔明灯,自然得上屋顶才能看得见。”
计云舒被他驳得哑口无言,愤愤地坐了下来。
合着她就不该说那话!
宋奕垂眸看了一眼她的发顶,唇角噙着一抹宠溺的笑意。
想到屋顶风大,他单手解了自己的鹤羽氅衣,弯腰替计云舒披上。
“这高处的景致如何?”他贴着计云舒坐下,略带拱火地发问。
计云舒抿着唇,别过脸,一语不发。
宋奕见状,笑意更甚:“好好的,怎么又恼了?”
“恼?我可不敢恼,只这上头风大,若因着我的缘故,让王爷若冻出个好歹来,那岂不是我的罪过。”
她这副尖酸刻薄又阴阳怪气的模样,落在宋奕眼里便是娇嗔痴怒,对他使小性子。
鲜活灵动,他见之不忘。
朗笑着将她揽入怀中,他用下颚贴住她的发顶,缱绻地蹭了蹭。
“我只当卿卿顾及我,必不让卿卿担忧便是。”
计云舒缄默,索性挣不脱,便任由他圈着。
二人后方不远处的庑殿顶上,霍临一袭遒劲的玄衣,支着一条腿坐靠在檐角上。
呼啸的寒风如刀割一般划过脸侧,他浑然不觉,只静默地注视着前方两个交叠依偎在一起的身影,似一头隐在幽寂中的孤狼。
好半晌,他收回幽暗不明的目光,确认四周无异常后,轻轻飞至另一屋檐,复又隐入黑暗。
昨夜二人闹得晚,导致计云舒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经将近午时,宋奕仍旧早早地入了宫主持朝政。
皇帝宋英已经能坐起来进食了,只是仍旧虚弱,无法下榻。
他面容疲倦地问了宋奕一些朝政上的事务,又仔细叮嘱了一番,才朝宋奕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待宋奕从紫宸宫出来,凌煜大步迎上前,对他耳语了些什么。
宋奕眸色微沉,略带薄茧的指腹转了转手上的墨玉扳指。
“准备马车,去藏宝阁。”
半个时辰后,人潮涌动的街道上,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帏马车,拐进了幽静的小巷里。
进门前的最后一瞬,宋奕回头看了眼空旷的巷子,直觉今日有些异样。
“怎么了殿下?”席钊也朝他身后望了一眼,问道。
宋奕收回警觉的目光,道了句无妨,随后进了藏宝阁。
门一关上,席钊便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你是说,漠北峪门关混进了北狄细作?”宋奕微眯双眼看着他,语气阴沉。
席钊点头,道:“确有其事,只不知是混进了漠北百姓中,还是守城士兵中。”
昏暗的室内,一道阳光透过菱木窗照在了宋奕的棱角锋利的侧脸上。
他阴冷地嗤了一声:“怀阙,本王着实是小看他了。”
凌煜与席钊二人俱是一脸凝重,这不能算是个好消息。
若那几名细作只是混进了百姓中倒还不算严重,可若是混进了守城将领中,再与北狄里应外合,那峪门关这第一道防线,恐怕就要失守了。
想到这,凌煜犹豫道:“殿下,宸王殿下驻守漠北多年,对峪门关的情形最是了解不过,不若派他前去…”
他话音未落,宋奕便抬手止住了他。
“宸王这几日正因着他侧妃小产的事伤神,连上朝也是心不在焉,现下派他去,反而容易误事。”
说罢,他转头看向席钊:“你也在漠北军营中待过几年,这次便由你去…”
宋奕的后话倏尔止住,他微阖双眸,似乎在听什么动静。
见状,凌煜和席钊也纷纷警觉,手缓缓摸上了腰间的佩剑,却辨不出危险在何处。
眨眼间,一道冷光闪过,一支锋利的弩箭破窗袭来,直取宋奕命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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