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劝到这儿,计云舒自然是没有再犹豫不决的理由了。
她轻叹了口气,对着二人无奈一笑:“成,那咱们去漠北。”
她这一路走来,也不差这一难了。
但愿,关关难过,关关过罢。
仲春初四日,春色正中分。
京城的雪也化了,草长莺飞,又是一年春猎时节。
今年的春猎队伍并不如往年庞大,毕竟荣王谋逆,宋奕趁机清算了一批与姚家交好的王公重臣,如今能来的除了太后和后妃,也就他身边那些亲信了。
“奕儿,母后竟不知你的箭术这般好?”
太后由侍从搀扶着走到猎物台前,惊诧地看着猎台上的猎物。
事到如今,宋奕倒也没必要瞒着谁了。
他翻身下马,朝他母后略颔首,云淡风轻道:“闲来无事,练了几日。”
闻言,太后轻哼了一声,却不是生气,而是带了些调侃意味。
这样精湛的箭术哪是几日就能练成的?怕是瞒了她许久罢?
“罢了罢了,如今你翅膀硬了,瞒不瞒的,母后也不打紧了。”
说罢,她朝身后一身娇俏红衣的女子招了招手。
“来,安卉,你瞧瞧这红狐的毛色,给你打两对儿护膝如何?”
安卉乖巧地点了点头,柔柔道:“太后娘娘眼光极好。”
太后喜笑颜开,又转头对宋奕道:“奕儿,你再去打只红狐来。”
宋奕掀眸,淡淡地扫了一眼脸颊微红的安卉,面不改色地吩咐凌煜。
“去,打只红狐来。”
凌煜几不可察地扯了扯唇角,颔首应是。
安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太后也愠怒地瞪了一眼那不解风月的人。
宋奕视而不见,单手解了弓箭扔给一旁的高裕,气定神闲地进了营帐。
夜晚的小苍山依旧寒如冬日,御帐内却是温暖如春。
宋奕此时已卸下了甲胄,着一身玄色锦袍坐于御案前,幽深晦涩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幅尚未完成的江南百景图上,神色不明。
凌煜进来汇述巡视的情况,宋奕淡淡地听着,始终未发一言。
末了,他正欲退下,宋奕却倏然出声。
“有消息了么?”
凌煜微愣,意识过来他说的是谁后,他摇了摇头。
“海捕文书下发到各处已有月余,仍旧渺无音迅。”
御帐外传来山风刮过林木的沙沙声,帐内依旧是死寂一片。
澄明的的烛光照不亮宋奕眸底深处的阴翳,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寸寸抚过画作上的墨迹,眸色愈寒。
“搜查时不拘孤身女子,男子也着重查。她狡黠刁滑,扮作了男子也未可知。”
略带咬牙切齿意味话语传来,凌煜颔首,领命退了出去。
许是宋奕兴致缺缺的缘故,此次春猎只持续了两日,便打道回宫了。
太后自然微词颇多,可架不住宋奕一行人非要回去,说什么政务繁忙,让她带着后妃们留在这儿尽兴。
瞧瞧这是说得什么话?
春猎春猎,打猎的人都回去了,她们几个妇人留这儿尽什么兴?如何尽兴?
“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太后满脸郁色地坐在銮驾里,朝着身旁的安卉低声道。
安卉很懂事,连忙接过宫人手中的茶盏,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太后娘娘且消消气,陛下登基时日尚浅,定是有许多事要亲立亲为。等陛下哪日昏庸懒怠,不理朝政了,太后才真应生气呢。”
一番宽慰的话说得太后心下通畅了些许,嘴上却仍旧不满道:“他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惦记那女子,没心思打猎罢了。”
闻言,安卉心下一咯噔,后妃皆在此处,陛下惦记的人,是谁?
遑论男女,只有得不到的东西才会念念不忘,可难道这世间,还有那至高无上的年轻帝王得不到的女子么?
她实在好奇,便旁敲侧击地问道:“能让陛下念念不忘的女子,必定是仙人之姿罢?”
却不料太后嗤笑出声,一副不屑鄙夷的模样。
“什么仙人之姿啊,一个小小庶民,长得还没我身边儿的宫女俏呢,也不知奕儿看上她什么了。”
听到这儿,安卉愈发好奇了。
一个民间女子,竟能有这样大的本事?
她还欲问些什么,不料太后朝她摆了摆手。
“罢了罢了,她做得那些事儿,哀家想想都晦气,不提了不提了。”
见状,安卉也只好作罢,只是心里瞧瞧埋下了一颗种子。
看来她要想了解更多,还得寻其他人打听打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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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峨壮丽的邙山脚下,一辆桑木马车不疾不徐地在道路上行驶着,驭位上坐了一灰一青两个身影。
计云舒一身藕荷色窄袖葛布裙,外披一件带着兜帽的青色披风,风领遮住了她下半张脸,只余一双澄明透亮的杏眸在外。
“越往北走,风霜越大,青玉,你还是回马车里去罢。”姚文卿转头瞧了一眼计云舒,担忧地劝道。
计云舒却不依,朝他朗朗一笑:“这点风霜算什么,马车里实在闷得慌,我透会儿气再进去。”
姚文卿拿她没法子,又回头朝车内的郁春岚道:“郁姑娘,车内有一双护膝还有个汤婆子,烦你帮我取一下。”
语毕,车内传来OO@@的声响,而后车帘被从里掀开,露出了郁春岚那张略带困意的脸。
“你不是戴了护膝么?”她不耐地问道。
姚文卿解释道:“外头冷,烦你拿给青玉。”
闻言,郁春岚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尾音拖得老长。
计云舒瞧不过眼她那神经兮兮的模样,自个儿钻进去将护膝拿出来戴上了。
郁春岚撇了撇嘴,轻哼一声,又问道:“咱们现下到哪儿了?”
姚文卿:“已过了雍州了,估摸着再有十来天便可到漠北了。”
“那敢情好啊……”郁春岚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又躺回马车里去了。
北边儿的天黑得比江州早些,酉时未过,天色便已暗了下来。
计云舒站在驭位上,左手横在额前遥望了眼远处,只见一片昏暗中,有几处微弱的光点,极有可能是庄户人家的烛火。
她心下大喜,朝二人道:“前面有几处人家,咱们今夜不用露宿街头了!”
姚文卿似乎淡定些,郁春岚一骨碌从车厢里爬出来,也探着头往外瞧。
“当真?!”
计云舒瞥了眼她,道:“自然是真。”
不多时,姚文卿驾车停在了其中一户人家的门外,三人整理好行装后,郁春岚轻轻叩响了柴门。
至于为何是郁春岚来敲门,自然是怕计云舒和姚文卿二人脸上那骇人的胎记会吓到人家,便只能由她这个体面人来出面了。
“来了来了。”
前来开门的是一个穿着青灰色麻衣的妇人,圆脸笑眼,很是和善的模样。
郁春岚笑容满面地朝她见礼,道:“娘子安好!我们姐弟三人正要去平安州探亲,碰巧路过此地,不知可否在贵地借宿一晚?定不是白住!娘子大可放心!”
说着,她将一块小碎银子递了过去。
闻言,那妇人道好,笑盈盈地接过银子,却在瞥见郁春岚身后两个裹得严实的可疑人物时,有些犹豫。
“那二位是……”
见她似有反悔的念头,郁春岚急忙解释:“娘子莫怕,因我这弟妹二人脸上有胎记,怕吓到人,这才这副打扮,不信你瞧。”
她将计云舒和姚文卿二人拉到身前,扯开了二人的风领露出了真容,那妇人才放下心来。
“哎呦!倒是可惜了这么两个水灵俊俏的人儿。来来,进来罢。”
那妇人惋叹了一声,将三人引进了屋。
“家中简陋,只余下一间屋子了,既是姐弟三人,想必挤一挤也不打紧的罢?”那妇人问道。
郁春岚无谓地摆了摆手:“悖不打紧不打紧!我同妹妹睡榻上,让我这兄弟打个地铺便是了。”
待那妇人搬来床褥后,三人又连连道了几回谢,这才将她送出去。
将近亥时,外头又传来些声响,貌似是那妇人的相公回来了,三人并未在意。
稍稍安静了一阵,外面忽而又响起了碗碟破碎的声响,而后便是那妇人的啼哭声。
惶恐哀戚的哭声落入耳中,三人皆坐了起来。
计云舒轻着步子,开了一条门缝,三人便听得清楚了些。
“当家的!别……别打了,我现下去喂还不行么?”
“你个懒婆娘!等你去喂,鸡都饿死了!”
计云舒听得直蹙眉,竟是因为没喂鸡这种芝麻大的事儿?这娘子的相公也是混账。
正准备出去劝一劝,胳膊却被人拉住。
“你可莫冲动,咱们几个借宿的外人,搞不好怕是适得其反。”郁春岚拉着她劝道。
计云舒深思一瞬,抬眸看她,轻轻一笑:“我有办法。”
第87章 林大夫
说罢,她穿起衣裳,推门来到了那妇人的房前,敲了敲门。
“娘子可睡了?”
她扬声问完,屋里的哭声与咒骂声便戛然而止了。
她听见了刻意压低的私语声,貌似是那男子在朝那妇人问些什么,而后那妇人打开了门。
“哟?这是怎么了?”计云舒往里头瞟了一眼,故作惊讶。
那男子见了她那张丑陋的脸似乎有些惊骇,又发狠地瞪了一眼那妇人,似乎在责怪在她将这样的丑人领回家。
计云舒装作没瞧见,从腰间摸出了一小块碎银子,递到那妇人手里。
“我姐弟三人来这儿借宿,多亏了娘子放下家务活忙前忙后地帮我们拾掇,这是酬劳,还望娘子莫嫌弃。”
那男子见了银子,立时变了脸色,连忙上前从妇人手里抢过银子,谄笑道:“原来是贵客,我这婆娘好吃懒做,望没怠慢了你们才是。”
“没有没有!娘子很是勤快。”
计云舒说罢,瞧了眼那屋里的狼藉,又问道:“方才我听有碗碟碎落的声音,家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无事无事!姑娘快些回去歇息罢!你快去送送!”那男子连连摆手,又推搡了一把那妇人。
二人行至角落,那妇人抹了抹泪,感激道:“姑娘,多谢你替我说话了。这银子方才你们已经给过了,这个就拿回去罢。”
说罢,她掏出原先郁春岚给的那枚碎银子,塞到了计云舒手中。
计云舒原不打算收,推搡了两三回却没成功,怕二人磋磨久了,那娘子的相公又揪住话头寻她的麻烦,计云舒这才收下,忙让那娘子回屋去了。
“可解决了?”
她一进屋,坐在地铺上的姚文卿便开口询问她。
计云舒点了点头,又躺回了榻上。
“解决了就好,快些睡罢,明早还得赶路呢。”郁春岚打了个哈欠,翻身睡下了。
计云舒却毫无睡意,睁着眼,呆愣愣地瞧着房上的瓦梁,脑海里回荡着的都是那娘子惶恐不安的哭声。
这回是碰上她出手了,那下回呢?下下回呢?方才瞧那景象,明显那混账就是打人打惯了的。
那娘子的后半生,只怕是难熬。
想到这,一股想做些什么,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触涌上心头。
计云舒狠狠闭了闭眼,将那股忧愁的无力感竭力压下去。
无能为力的善意,帮不了任何人,只能内耗自己。
计云舒啊计云舒,你一个过了今日没明日的通缉犯,有心思关心旁人,不如多操心操心你这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还能活多久罢。
这般想着麻痹自己,她渐渐有了睡意。
天亮后,三人告别了那娘子,又整装踏上了旅途。
穿过绵延不绝的终羌山,见过从银河泄落的香山瀑布,越过广袤无垠的漠江平原,三人终于在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到了漠北平安州。
马车行到一处客栈前停下,有人掀帘下来了。
“哎呦!我的腰……”
郁春岚踉踉跄跄地爬下车,扶着腰抱怨:“二十多日了,终于到了。”
计云舒一路上游山玩水,倒没觉着这路途有多远多累。
她精神极佳,一骨碌蹦下车,抬头望了眼繁星点点的夜空,弯着唇嘀咕道:“漠北的天似乎要比江州的高远些,星星也多些。”
姚文卿正搬着行李,听见她的嘟囔,转头问道:“你说什么?”
“我是说,漠北的天,似乎格外高阔。”她莞尔一笑,朝他解释道。
没等姚文卿说话,郁春岚出声了。
“我的姑奶奶,你是身强体壮,我这骨头都快散架了!别天不天的了,快些进客栈歇息罢!”
她虚虚地靠在马车外,一副将要昏倒的模样。
计云舒朝她撇了撇嘴,自觉进客栈去订房了。
漠北与北狄接壤,风沙很大,民风也很是彪悍,街边的随处可见贩卖刀剑的铺子,卖得比米还便宜,可见是多寻常的东西。
“漠北人尚武,朝中许多武将便出自漠北一带,他们吵架是动手不动口。”
二人听见姚文卿的后半句话,皆忍俊不禁。
“不但尚武,民风也开放些。”计云舒看着前边搂在一起的一男一女,忍不住调侃。
“好了好了,莫管这些有的没的了,前边就是平安州最大的茶楼,消息灵通,咱们进去打听打听。”
郁春岚打了岔,将二人引到正事上。
三人点了一壶茶,几盘点心,便开始向那伙计打听。
计云舒朝四处观望了一眼,温声问道:“听说平安州来了位义诊的女大夫,大哥可知晓她在何处?”
店小二摆放好茶壶,甩了甩肩膀上的巾帕,回道:“正是呢,林大夫来了好几日了,就住在茶楼前边儿的平安客栈里头,几位想必也是慕名而来,寻林大夫看病的罢?”
“正是。”计云舒点了点头。
“那几位可得记好喽,每日辰时至午时,林大夫便在北街的菜市口义诊,若是去晚了便只能等明日了。”
辰时至午时。
计云舒在心中默默记下后,朝那伙计道了谢。
翌日一早,三人准时来到了北街菜市口,见到了那位悬壶济世的女大夫。
她一身质朴的靛青葛裙,带着月白色面纱,端坐于一张简陋的木桌前,神情贯注地替身前的老妇把脉,眉眼恬淡。
计云舒走近,这才瞧清了她上半张脸。
柳叶弯眉,桃花瓣眼,额头莹润而光洁,眸光温润而坚毅。
不必看面纱下的脸,便知是个世外仙姝一般通透脱俗的美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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