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的正中央,一座九龙攒金顶的玄黑銮驾如众星拱月,凌煜与霍临皆是一身墨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随护在銮驾的一左一右。
瞧见那熟悉的面孔,计云舒才终于相信,宋奕来了。
随着行走而微荡的青黑帷裳内,那隐隐绰绰的熟悉身形似乎动了动,转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计云舒霎时警铃大作,她惊骇地埋下头,紧紧地用兜帽捂着自己的脸,让自己尽量淹没在人群中。
轿辇渐渐行近,周围的人群也跟着移动。
计云舒转身想离开,却不慎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挤了出去,恰好摔倒在队列中一位士兵的脚下。
“什么人?!”
随着这一声厉喝,队伍骤然停下,计云舒煞白着脸色,浑身如坠冰窖。
完了……
第89章 被识破
她僵硬地跪坐在地,所有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她身上,也包括宋奕。
透过雾纱般的黑色帷裳,宋奕瞧见了跪在路边的一个模糊的身影。
“去瞧瞧,怎么了?”
他吩咐完,懒懒地收回了目光,复又阖上双眸,神态骄矜地靠回了软座上。
“是。”凌煜颔首,纵马朝着计云舒的方向行去。
眼见着凌煜越行越近,计云舒急中生智,装作聋哑人朝着身前的士兵夸张地比划,一副很是焦急的模样。
那士兵瞧了一眼她的模样,似乎是被人群挤出来的,朝着身后喊道:“回陛下,是个哑巴,被人流挤出来了。”
闻言,凌煜勒住了马,转身回去。
“陛下,是个哑巴,被围观的百姓挤出来了。”
淡淡地一声嗯从銮驾里传来,那漫不经心的沉冷声音随之响起。
“走罢。”
队伍复又移动起来,逃过一劫的计云舒连忙爬起身,强装镇定地钻进了人群中。
谁也没有在意这出意外,唯有銮驾左侧的霍临,望着那黑黄的瘦小身影出神,只觉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触。
计云舒提心吊胆地跑回了客栈,郁春岚见她脸色煞白,跑得满头是汗,有些惊惑。
“青天白日的,你见鬼了?”
计云舒将桌上的温茶一饮而尽,狠狠喘了口气,道:“宋奕来平安州了。”
郁春岚彼时方坐下,听见她这话,又噌一下窜了起来。
“你说什么?!宋奕来平安州了?!”
这不是比鬼更可怕么?!
“是真的,我亲眼瞧见的。”计云舒紧紧攥着手中的茶盏,沉声道。
“他,他怎么会来漠北?!他来漠北做什么?!”
郁春岚惊惶地走来走去,口中念念有词,恰巧姚文卿推门进来了,也是一脸凝重的神情。
不等计云舒二人问,他就急忙开口:“宋奕来峪门关亲征了,咱们得赶紧走。”
看来姚文卿也瞧见了。
计云舒只稍稍沉吟了一瞬,便行动了起来。
“他说得对,咱们得赶紧走,留在宋奕眼皮子底下实在冒险。”
郁春岚见她这个时候了还要出门,忙喊住她:“诶!你去哪儿?”
“我去同林大夫说一声,说我要离开漠北了。”计云舒扬声回答,脚下的步子不停。
于是翌日一大早,三人便收拾包袱,坐上了离开漠北的马车,真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三人离开后的第二日,峪门关的战事便打响了,一打便是两个月。
峪门关的战火烧不到千里之外的江州,三人又安安稳稳地过了两月的太平日子。
某日在回春堂抓药时,姚文卿听老大夫说起为了躲避战火,那位去漠北悬壶济世的林大夫也提前回青州了。
他心下大喜,立马跑回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计云舒。
“林大夫也回来了?”计云舒惊讶道。
姚文卿擦了擦汗,道:“正是。青玉,你的病才治了一半,可不能半途而废,青州离咱们很近,两日功夫便到了。”
计云舒略微沉吟,很快便打定了主意。
“成,那我去收拾收拾。”
郁春岚赶忙开口道:“诶诶!这回我可不去了啊!再坐两日马车我这骨头要散架了!你让叶渔陪你去。”
计云舒轻轻瞥了她一眼:“成!那你便留在家里看家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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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州府地处西南,与江州相邻,一年四季温暖如春,风景也很是醉人。
经过近两日的路程,二人到了青州,一边儿走一边打听,终于寻到了林大夫的医馆。
“锦书来。”
计云舒仰头望着那质朴的桑木牌匾,喃喃念出声。
“这听着不像是医馆,倒像是书斋。”她朝着身旁的姚文卿笑道。
姚文卿浅笑着点头,道:“咱们进去罢。”
医馆不大,人却不少,听说这锦书来是整个儿青州府里瞧病最便宜的医馆,每个月还有一日看病不收银钱,故此青州的老百姓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愿意来这儿看。
林锦书见了计云舒也有些意外,在得知是来寻她继续针灸时,便让徒弟将计云舒带到了一间隔间内。
“姑娘稍候,待我师傅瞧完手头这个病患便过来。”
“好,多谢小大夫。”计云舒急忙将那小丫头送到门口,作揖道谢。
待针灸完,天已经黑了,计云舒二人正准备回客栈,余光瞥见林锦书也带着小徒弟关了医馆门出来了。
“天色已晚,林大夫是要去哪儿?”她问道。
“我不住医馆,打烊了便家去。”
想到她一大一小两个姑娘走夜路恐怕不妥,计云舒热心道:“林大夫家住何处?不若我俩送送你们罢?”
闻言,林锦书清泠一笑,缓缓走下台阶,一双桃花眸柔柔地落在计云舒身上。
“家住白云山,我们有牛车,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青玉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二位还是早些回去罢。”
说罢,她背起药篓,带着小徒弟离开了。
见状计云舒也不再嗦纠缠,坐上马车回了客栈。
之后的几日,由于二人身上的银钱所剩无几,计云舒便独自一人来针灸,姚文卿则是同在江州时一样,在街上替人写信赚银钱。
好在林锦书偶然在街上瞧见姚文卿,这才发现了二人的窘境,之后计云舒过来针灸,她再也没收过钱。
这天,计云舒针灸完从小隔间出来,一个干瘦的身影猝不及防摔在她脚下,她被撞了一个踉跄,堪堪扶住了门框才站稳。
“死瘸子!你挡老子路了知道么?!”
一道恶声恶气的声音传来,计云舒循声望去,只见一个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脚下的姑娘。
计云舒火气上来,立时将那被吓得埋头瑟缩的姑娘扶了起来,而后转头喝道:“这路是你修的么?!再说了,她挡了你你不会好好说?推她做什么?!”
“呦呵?又来一个丑八怪?!”那男子打量了眼计云舒,嘲弄道。
“我丑?你也不瞧瞧你自己!长的满脑肥肠,跟头老母猪似的!不对!老母猪都比你清秀些!”
“说你老母猪都是侮辱它了!你还是同夜香里的蛆更像些……”
跟郁春岚日夜相处的日子,计云舒妖娆妩媚没学会,凶悍泼辣她倒是学了个十足十。
这会子若是郁春岚来瞧啊,估摸着她都要叹一句青出于蓝胜于蓝。
计云舒火力全开,骂得忘我,全然未注意到她身旁那名被她扶来起的女子,正定定地瞧着她,眼神意味不明。
“你!你这贱蹄子!老子弄死你!”
那男子似乎从没被人骂得这般难听过,立时恼了,气急败坏便要扑上来厮打计云舒,好在林锦书及时出来,喝住了他。
“张贵!你住手!”
清R而又颇具威严的声音一出,那男子立马老实了。
林锦书在这一带行医许久,悬壶济世,广积恩善,是出了名的在世活菩萨,青州百姓极为敬重爱戴。
“林大夫,我,是这泼妇先骂我的,我没打她……”那男子褪去了嚣张的气焰,嗫嚅着唇瓣。
要是让他的老母亲和娘子知道他把林大夫给得罪了,那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林锦书冷冷瞧了一眼他,道:“你屡次在我医馆生事,我这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日后,你张家的人来瞧病,我一概不接,你们另寻高明罢!”
说罢,她拂袖离开,进了药柜中,不知在寻些什么。
“G!林大夫,你饶我一回罢!我再也不会闹事了!”
“我说得都是真的!我保证!您就饶我一回罢……”
那男子还跟在林锦书后头絮叨求情,林锦书理也不理,径直让徒弟将他打发了。
“冬雪姑娘,这是你要的膏药,拿着罢。”林锦书复又折返回来,将两个瓷瓶递到那姑娘手中。
冬雪……
听见这有些耳熟的名字,计云舒恍惚一瞬,这才转头去瞧那姑娘的脸。
蜡黄,干瘦,左脸上还有一道从太阳穴蔓延到下巴的疤痕,狰狞骇人。
这是冬雪?
她如何也不能将眼前的女子,同记忆中那个高傲明艳的冬雪联想在一起。
此时见她定定地看着自己,计云舒猛然回过神来,往上扯了扯兜帽,迅速别过脸去。
自己都化成这样了,她应是认不出来的罢?
“多谢林大夫,多谢姑娘。”
冬雪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道谢过后,拿着药膏离开了医馆。
计云舒稍稍松口气,望着那一瘸一拐的身影,不免生出了些恻隐之心。
原来那时冬雪被流放,是流放到青州来了。
想来流放这一年,她经历了许多可怕的事罢?
“林大夫,方才那姑娘经常来拿药么?”她转头询问林锦书。
林锦书轻轻颔首,道:“经常来,其他的医馆大多不给奴犯看病,她又常受监管的差役打骂,所以每每做完劳役,她便会来我这儿看伤。”
闻言,计云舒静默着叹了口气,心绪复杂地出了医馆。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冬雪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幽幽地盯着计云舒离去的背影。
她干瘦的手指,紧紧攥着一张通缉令。
云荷,你别怪我,我实在是熬不下去了……
又一日,计云舒针灸完正准备离开,忽听得身后有人唤她,她回头看去,竟是那冬雪。
愣住的那一瞬,冬雪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她身前,朝她递上了一个针脚很细致的香囊,看得出是下足了功夫做出来的。
“那日姑娘替我出气,我很是感激,无奈身无长物,只能做了这个香囊送给姑娘,以示谢意。”
见她确实没认出来,计云舒神情自然了些,只是仍旧将声音压得很粗。
“好好!多谢多谢!”
“姑娘不猜一猜,这香囊里头装了些什么香么?”
冬雪笑吟吟地看着她,再不复往日的跋扈,很是温顺的模样。
方才拿在手里计云舒便闻着一股淡淡的艾草味,这会子听冬雪问起,她又将香囊放在鼻子下深嗅了几回。
“我猜你放了艾草,薄荷,嗯……也许还有藿香?”
“姑娘说得不错,还有一味丁香。这些草药最是驱虫,青州湿热,蚊虫多,姑娘将这个带在身上,便不招虫子咬了。”
听冬雪说完,计云舒眼神一亮,这倒真是个好东西。
“多谢多谢!你的手真巧!”
计云舒再次道谢过后,又与她寒暄了几句,这才往回走。
可没走两步她便手脚发软,眼前发黑,她堪堪走到路边,虚虚地扶着墙根坐下。
本想着好好缓一缓,却不料一阵晕眩袭来,她恰好栽在了一个人怀里。
“姑娘?姑娘?”
晕死过去的最后一瞬,她瞧见冬雪那异常平静而又闪烁着幽光的眼神。
再次醒来,她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了牛车上,那在她跟前系着麻绳的人,正是冬雪。
见她醒了,冬雪停下手中的动作,状似一脸的平静与漠然,嗓音却是沙哑而微颤。
“云荷姑娘,别来无恙。”
流放他乡受尽苦楚,重遇旧时故人,却是这般境地,她也说不上来心下什么滋味。
此时此刻,计云舒再不愿相信,她也不得不信了。
她悔,她恨,悔自己多管闲事!恨自己的眼前人!
原来,她是那个愚善的农夫啊。
“为什么?!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她从牙缝挤出这句话,怒目切齿。
闻言,冬雪抬起荒芜的双眸,轻声道:“好处?你不知道罢,大渊律例,戴罪立功者,死罪免,活罪赦。”
“你是勾结逆王的叛党啊云荷!这样大的功劳,只要把你交上去,我就不用日日被折磨了,夜夜受摧残了。”
说到这儿,她荒芜的眼神中,好似迸发了勃勃生机,光彩熠熠。
计云舒的唇瓣被咬出了血,她双目赤红地看着眼前人,只恨自己被制住了手脚,不能扑上去啖她血肉。
见她发狠的模样,冬雪蓦然轻笑,只是眼眶含泪。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你这样抄家灭门的大罪,会死得很痛快的,一点儿罪也不会受。”
“至少不会像我一样,吃泔水睡猪圈,白日劳役迟了一步便会被抽得鲜血淋漓,夜里还要被那群畜生糟蹋蹂躏!”
冬雪眸底一片猩红,好似下一刻便会泣出血来,她嘶吼着说完,接着便是无尽的呜咽。
凄惨哀绝,如怨如诉,似湘妃泣竹,尽是血泪。
哭罢,她又抬起头,木木地望着计云舒,好似失了魂。
“云荷,我真快要熬不住了,我好冷,冷得刺骨。有时候我总想着,与其这样猪狗不如地活着,还不如一刀杀了我来得痛快。”
看着她癫狂的模样,计云舒陷入绝望的沉默。
冬雪的遭遇是可怜,所以便要将她推入地狱么?
“再冷,你也不能拿我的血暖你自己!”计云舒暗自磨了磨后槽牙,恨恨地瞪着她。
听到这儿,冬雪又恢复了那副淡然的模样。
她抬手抹了抹泪,叹道:“罢了,你也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来了这青州府,被我认了出来。”
说罢,她封住了计云舒的嘴,坐上了牛车驭位,驾着车径直往青州府衙而去。
听闻有人抓住了逆王的余孽,那青州知州急得午膳都没用便来了府衙,来时头上的乌纱帽都是歪歪扭扭。
“逆党何在?”
他一面儿朝里走一面儿询问府衙差役,在瞧见被捆在地上的计云舒时,他皱了皱眉。
“她?这也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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