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毕,云菘霎时间如坠冰窖,惊骇得头皮发麻。
回过神来,连连求饶,试图将计云舒拉出来护自己。
“陛下!求您瞧在姐姐的面上您饶了我罢!饶了我罢!”
闻言,宋奕不由得想起那日二人争执的场景,他目光沉郁,轻哼一声。
“你还指望你姐姐?照你姐姐的性子,她定然是不会拦着朕的。”
云菘心知肚明宋奕说得没错,预感到自己的下场,他哭得涕泗横流,连连磕头,连君臣之分都顾不上了。
“不敢了!我真的不敢了!”
“你饶了我罢姐夫!别把我关进诏狱!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
那指节敲击桌案的声响倏然停下,凌煜低眸瞧了宋奕一眼,果见他唇角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姐夫。
宋奕不自觉地轻喃出这两字,眉目轻扬,眸光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缓,似乎心绪甚佳。
他垂眸看向云菘,语气也不似方才那般冷硬:“即便朕饶了你,你姐姐那关你也过不了。”
听见宋奕突然松了口,云菘又惊又喜,生怕他反悔了,急忙谢恩。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
姐姐生气了顶多打骂他几句,哪比得上陛下发怒来得骇人?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
宋奕淡淡地扫了眼他,唤来高裕。
“去传旨,晋平西候顾徕为安国公,赐其妻一品夫人的诰命,再从太医院拨些太医去平西侯府,务必将那顾小郎治好。”
高裕一怔,不满地扫了眼云菘,憋着股气出去传旨了,没走几步便迎面撞见了满面愠怒,匆匆而来的计云舒。
她来得急迫,妆发梳得极其简陋,衣裳也穿得略微单薄。
此时见高裕带着小太监似乎要出宫,她隐隐觉得与那混账脱不了干系。
“公公去哪儿?”
高裕没好气儿道:“娘娘的胞弟险些将那顾家公子打死,平西候府要找他麻烦,陛下要我去传旨,升平西侯为安国公,赐他夫人一品诰命,好安抚他们堵他们的嘴呢。”
说罢,他白了眼计云舒,一甩拂尘错身而去。
忽略高裕那阴阳怪气的语调,计云舒紧紧抿着唇,汹汹地进了御书房。
“云菘!”
人还未至,声音便先传到了几人耳中。
云菘被吓得一激灵,心知他姐姐来者不善,他赶忙爬起身,往宋奕的方向靠紧了些。
宋奕轻飘飘地瞥了眼他,复又看向门口,在瞧见计云舒仅着了一件单薄的窄袖锦羽裙时,他眉心紧拧。
冷冷扫了眼跟来的寒鸦,他径直起身,抬手解了自己的龙纹朝服准备替她披上。
却见她只是朝自己福了个身,而后忽略他伸过来的手直奔云菘而去。
宋奕绷紧了下颚,眸光有些发冷。
计云舒却浑然不觉,或者说她也不在意。
“别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你把人给打死了,给我老老实实去大理寺认罪!否则,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弟弟!走!”
她紧紧拽着云菘的手臂,欲将他带走。
“他没死!顾家小郎没死呢!这事就这么算了罢姐姐!”云菘死死地扒着御案,梗着脖子向她解释。
计云舒微怔,却并未因他的话而平息怒火,难道人家没死她就该夸他了是么?
“没死?没死你就有理了是么?!你这样嚣张跋扈不将人命当回事,日后迟早闹出人命来!倒不如现下便将你送去大理寺,也好叫你记住教训!”
云菘也怒了,顾忌着宋奕在旁,他也不敢朝她姐姐吼,只得耐着性子压着声音道:“我说姐姐啊!陛下都不追究了,你就别死抓着我不放行不行?”
“追不追究是一回事!你自己认不认错又是一回事!”计云舒反驳。
宋奕缓了缓神色,也从旁相劝。
“他年纪尚小,胆子又不大,将他送到大理寺去只怕要吓出毛病来,朕替你好好教导他便是了。”
计云舒却不领他的情,客气而疏冷道:“我的弟弟我自己会教导,便不劳陛下操心了。”
听见这刻意撇清界限的话,宋奕彻底冷了脸,紧紧地攥着手中的朝服,眸光阴郁地盯着计云舒。
许是被计云舒气得狠了,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愤,他赌气般地同她唱反调。
“朕已传旨,晋封平西候及其妻,明日上朝再让云菘向平西候道个歉,此事便就此作罢。”
宋奕一锤定音,云菘心里乐开了花儿,趁着计云舒不注意,他迅速抽回了胳膊,躲到了宋奕身后。
陛下都站在他这边儿了,姐姐便是再折腾也翻不起水花。
这般想着,他探出个脑袋对计云舒道:“姐姐,陛下都发话了,你就别折腾了,快快回去歇着罢。”
计云舒平缓了下起伏的胸膛,双手紧攥成拳,凌厉的目光射向云菘。
“你同我回关雎宫,我有话跟你说。”
云菘觑了眼宋奕的脸色,嘟囔道:“姐姐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罢,我等会便出宫回府了。”
那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计云舒心口绞疼。
她磨了磨后槽牙,一字一句地问道:“我只问你,是不是铁了心不认罪?”
云菘目光躲闪,却实诚地摇了摇头:“不认。”
姐姐是气糊涂了罢?陛下都不治他的罪,他认什么罪?
见状,计云舒彻底冷了心。
她没有想到,禁锢她的枷锁,成了自己弟弟为非作歹而毫不知悔的护身符。
她心力憔悴地闭了闭眼,再也未给他二人一个眼神,神情凄然地走了出去。
错身而过之际,胳膊被一只手握住,计云舒不用抬眼也知道是谁。
第103章 我帮你
她微侧了头,淡淡道:“夜深了,我要回去休息。”
宋奕握着她胳膊的手紧了紧,又妥协地松开了。
晦涩的目光从始至终黏在那个清瘦笔直的身影上,直待瞧不见了,他才收回视线。
见计云舒走了,云菘慢吞吞地挪出来,低头说道:“陛下,那,那我就先出宫了。”
宋奕幽冷的目光看向他,凉凉地吐出一字。
“滚。”
得了准令,云菘来不及探究宋奕前后态度的转变,猫着身子出了御书房。
关雎宫内,计云舒一夜未眠,时不时忆起同郁春岚和姚文卿在江州时,那些平淡又自由轻快的日子。
虽说复又落入宋奕手中,可好歹寻回了胞弟,念及他,她即便再厌恶宋奕也未曾动过离开的念头。
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她想撇下云菘一走了之。
这孩子性子跳脱又不听管教,在那些狐朋狗友的耳濡目染之下,性情也变得越来越顽劣。
现下出了这样的事,宋奕那厮又拎不清,不分青红皂白地替他撑腰,只怕惯得他日后愈加无法无天了。
她需得好好想个法子,既能让自己脱身,又能让那孩子改改性子。
可足足想了一个晚上她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第二日顶着一张憔悴的脸起床时,将寒鸦惊了一跳。
“娘娘?您哪儿不舒服么?”
计云舒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脸,幽幽叹了口气:“我没事儿,夜里没睡好罢了。”
话音刚落,便听见擦着桌案的琳琅惊叫了一声,计云舒和寒鸦忙过去查看。
“怎么了?”计云舒问道。
琳琅指着自己的后背,惊恐道:“我方才去开窗子,好像有个虫子掉进衣服里去了,娘娘快帮我瞧瞧!”
见她急得快哭了,计云舒忙挽了袖子绕到她身后,将手探进她后背摸索。
衣裳里确实有个东西,却不似活物,她掏出来一瞧,浅浅地扯了扯唇角。
“不是虫子,是蝉蜕下的壳。”
琳琅一瞧,还真是副壳,不免长吁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她又继续整理着桌案上的东西,丝毫未注意到计云舒异样的神色。
计云舒愣愣地盯着手里的壳,黯淡了一夜的目光,在此刻迸发出了粲然的光辉。
好一个金蝉脱壳,解了她一桩心头事。
默默在心中谋划了一番,她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既能让云菘知悔,又能彻底摆脱宋奕。
一顿早膳的功夫,计云舒便打定了主意,有意撇下寒鸦,带着琳琅去了凤仪宫。
这样大的事,只靠她一人自然办不成,她得去寻赵音仪的助力。
赵音仪见她来了很是欢喜,主动迎上前唤她:“云荷来了。”
“给皇后娘娘请安。”
计云舒还未行礼便被赵音仪扶了起来,笑盈盈地挽着她朝内殿走。
“你来得正巧,中秋快到了,我写了几幅应景的字联,你帮我瞅瞅哪个好些。”
计云舒细细地瞧了瞧桌案上摊开的几幅字联,指着最边缘的那幅说道:“这个罢,意境雅,词儿也喜庆。”
赵音仪拿起那幅字联瞧了瞧,目露赞许,唤来冬霜将那字联裱了起来。
“那剩下的这些字联,娘娘可否赏了我?”计云舒歪头问道。
赵音仪略显诧异:“哦?这里头有你瞧上的?”
计云舒弯了弯唇角,挑眉道:“这剩下的我都瞧上了,娘娘可舍得给?”
赵音仪喜上眉梢,笑得合不拢嘴,伸手点了点计云舒的脑门。
“你啊你,如此贪心,既然你都瞧上了,那便全给了你罢。”
“谢娘娘。”
计云舒莞尔一笑,唤来琳琅:“你将这些字联拿去装裱好,我在里面同皇后娘娘说会儿话。”
“是。”
琳琅依言抱起那些字联朝外走,冬霜见她拿不完,立时主动上前帮她拿余下的。
眼见着二人的贴身宫女都离开了,计云舒压低了声音对赵音仪说道:“娘娘,借一步说话。”
赵音仪有些疑惑,却还是照计云舒说的,将她带到了自己的寝殿。
门一关上,她便担忧地发问:“云荷,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计云舒抬眸,定定地望着她,在内心纠结了片刻,她轻轻启唇:“娘娘,我有一事相求。”
寝殿外,宫人各自忙着自己的差事,因着赵音仪特意叮嘱过,她们谁也不敢靠近那扇门。
半盏茶的功夫,紧闭的殿门内响起了一道压得极低的惊惶声。
“这太荒唐了!”
赵音仪紧紧攥着手中的锦帕,震惊地望着计云舒,似乎听了一件极为骇人听闻的事情。
见她反应如此激烈,计云舒抿了抿下唇,沮丧地垂下了头。
看来,这法子实施起来,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顺利。
她深深呼出胸中的郁气,叹道:“娘娘,我,我实在是不愿在宫里待下去了,我胞弟又那样顽劣,有个当贵妃的姐姐,对他而言是为虎作伥。”
“眼下的情形,我实在是别无他法。”
闻言,赵音仪眸光复杂地注视着她,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理了理思绪,握住计云舒的手,晶亮的眸子直直地望进计云舒的心。
“你弟弟的那件事我也听到些风声,但,让你下定决心的应该不是你弟弟的缘故罢?”
“我知道,你的心从来都不在宫里,你弟弟这件事,怕只是个引子,对不对?”
计云舒静静地看着她,回握住她的手,沉默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赵音仪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眸光复杂地问道:“你弟弟我尚且不知,可陛下是从来不信什么鬼神的,你这样做,可曾想过他会有多痛苦?”
想到宋奕,计云舒神情有些漠然。
她R然抬眸,沉缓而冷淡道:“他的事,与我无干。”
望着她眸底的淡漠,赵音仪错愕了一瞬。
寡情的话异常刺耳,便是她听了心下都堵得难受,更遑论传到陛下耳中,他会何等暴怒了。
“云荷,你当真想好了么?开弓可就没有回头箭了。”她蹙眉问道。
“我想好了。”
说完计云舒才隐隐意识到赵音仪话外的意思,她犹豫着问道:“娘娘,您是愿意帮我了么?”
赵音仪却许久没回应,而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有时真的很羡慕眼前的女子,坚毅果敢,洒脱乐观,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
哪怕是被通缉,她也能将艰苦的逃亡路过成游山玩水的自在模样。
在这死气沉沉的深宫,她如同最耀眼的太阳,让她知道,原来一个闺阁女子还能活成这般。
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宫里,她会有自己的一番天地。
计云舒见赵音仪只是愣愣地盯着自己,却不作回应,内心一下子忐忑不安。
“娘娘?您可是愿意帮我了?”她又问了一遍。
赵音仪这才回过神来,含笑望着她,柔声道:“嗯,我帮你。”
她这辈子是出宫无望了,倒不如成全云荷,帮她脱身,也算是全了自己的遗憾。
听见赵音仪肯帮忙,计云舒惊喜交集,立时便跪在了她脚下。
“皇后娘娘的大恩,云荷没齿难忘!”
“诶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赵音仪哭笑不得,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扶起来。
忽而想起最要紧的事,她又问道:“你方才说,那位林大夫住在何处?”
“青州,白云山。”
赵音仪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轻轻颔首。
“好,我记住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琳琅的声音。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二人相视一眼,推开了寝殿门,琳琅恰好抱着裱好的字联走过来。
心事已了,计云舒向赵音仪告退,带着琳琅回了宫。
计云舒走后,赵音仪立时按她所说的写了一封信,落款是谢青玉,随后唤来冬霜。
“你拿着我的令牌出宫一趟,由头便是给父亲送中秋礼,让父亲暗中派人去趟青州白云山,寻一个姓林的女大夫,将这封信交给她。”
见冬霜一脸不明所以,赵音仪朝她摆摆手,催促道:“快些去,回来我再告诉你。”
见状,冬霜不再犹豫,立时接过信出了门。
赵音仪望着她的背影,无声地松了口气。
云荷此事需要帮手,冬霜她不能瞒着,好在她是自己的心腹,倒也不怕泄密。
转眼到了中秋这日,赵音仪遣了冬霜去关雎宫请计云舒,说是请她品尝小厨房新做的月饼。
计云舒有些惊诧,没想到赵音仪这么快便将东西取来了。
她敛了神色,换了衣裳随冬霜而去。
冗长的宫道上,一架八人抬的御辇不急不徐地行驶着。
高裕小心翼翼地觑了眼轿辇上面色不虞的人,方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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