瞄了眼门外等候的内侍,他烦躁地挠了挠头,硬着头皮跟着内侍进了宫。
内侍带着他走到御书房门口,朝他躬了躬身:“国舅爷,陛下在里头等您呢。”
云菘理了理自己的衣冠,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推开了门。
“臣云菘,恭请陛下圣安。”
他稳着声音说完,室内久久无人回应,只听见一阵翻折子的沙沙声。
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宋奕方搁下朱笔,幽冷的目光落在云菘的发顶,嗓音发寒。
“云菘,你今早同你姐姐说了什么?”
云菘叫苦不迭,心道还真是为这事来的。
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战战兢兢道:“回陛下,臣听闻姐姐顶撞陛下,惹了陛下生气,便进宫劝诫了姐姐几句,并无其他。”
“只是劝诫?”
宋奕接着问,清冷的嗓音染了一丝愠怒,明显不信他的话。
云菘怕极了宋奕,听得这致命的反问,便知定然瞒不过去。
秉着坦白从宽的想法,他心一横,将自己指责计云舒矫情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话音刚落,一本奏折裹挟着劲风狠狠砸在他头上,随后便是一声暴怒的厉喝。
“你好大的威风!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跑去关雎宫说这些屁话!当朕不存在是么?!”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臣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云菘惊骇不已,连连磕头认错。
宋奕的怒火稍稍歇散,凌厉的视线似刀子一般刮过跪在地上的人,寒声道:“滚去关雎宫,给你姐姐磕头认错。”
“再有下回,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硬!”
“是是!臣知错!臣这就去给贵妃娘娘磕头认错!”
云菘一骨碌爬起来,缩着脑袋躬着身,逃也似地出了御书房。
关雎宫内,计云舒静静地瞧着不断给她磕头的云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倒不知是真心悔过,还是被那宋奕吓哭的。
她岂会不知是那宋奕威逼恐吓,他才会来给自己认错。
尽管内心再怎么膈应,可瞧着自己弟弟那副狼狈凄惨的模样,她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计云舒深叹一口气,起身下榻,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好了好了,莫再要哭了,姐姐原谅你了。”
云菘抹了把泪,哽咽道:“姐姐对不起,是我该死,竟对姐姐说出那些混账话来。”
看他鼻子都哭红了,计云舒忍俊不禁,扯出帕子替他擦了擦泪,心道这他句话倒像是发自内心的悔过。
“既知错了,那姐姐叮嘱你的那些话可都记住了。”她柔声问道。
云菘有些懵,连抽泣都停了。
“什么话?”
果然没听进去。
计云舒沉了脸色,丹唇紧抿,又耐心地将那些话重复了一遍。
“你性子跳脱又爱玩,我让你莫要仗势欺人,做下出格的事情,你可记住了?”
云菘心道原是这些话,胡乱地点了点头:“哦,我记住了。”
计云舒安心一笑,又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天色不早了,宫门也快下钥了,你早些回府去罢。”
“是。”
说罢,云菘跟着小太监出去了。
琳琅望着云菘的背影,忍不住叹气:“不是我说,这国舅爷也太任性了些。”
计云舒收回目光,扶着琳琅的手坐回了榻上,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他虽同你年纪相仿,可若有你一半的懂事,我也不必如此操心了。”
一连好几日,宋奕再也没去过关雎宫,后宫众人都纷纷猜测,这位宠冠后宫的俞贵妃莫不是要失宠了?
听见这个消息,最高兴的莫过于安卉了。
芳苏虽也起了心思,可到底认识宋奕久些,知道他对计云舒向来冷不过三日,与其同有太后撑腰的安卉抢这次机会,倒不如作壁上观,看她安卉如何吃瘪。
安卉进宫的日子短,不了解宋奕的性子,只当计云舒倒台,自己有希望了。
故此,她一大早便掐着宋奕下朝的时辰,带着自己缝好的护膝守在紫宸宫外。
初秋的风很大,安卉却穿得极轻薄,一身淡绯色的对襟平领宫装,艳丽却不张扬。
她本就腰细,宫装的腰身又掐得极紧,愈发显得她那杨柳腰不堪一握。
在瞧见宋奕的銮驾时,她那张粉面桃腮的鹅蛋脸上浮现几许喜色,朱唇微扬,笑得柔媚。
“臣妾给陛下请安。”她福身行礼。
銮驾停在宫门口,宋奕慢条斯理地下了辇,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起来罢。”
眼看着宋奕径直往里面走,丝毫没有要和她寒暄的意思,安卉急了。
“陛下!”
宋奕烦躁地掀眸,瞧了眼自己身前的女子,冷冷道:“何事?”
那疏离寒凉的语气让安卉心里一堵,她强压心中酸涩的情绪,扬起一抹乖巧可人的笑靥,将锦盒中的护膝拿了出来。
“陛下,这是臣妾亲手缝制的护膝,料子用的是臣妾从母国带来的貉皮,细软防寒,夜里风大,陛下戴着这个批折子便不怕冷了。”
说着,安卉将护膝呈递上,伸手时,似不经意般露出了手指上的针眼。
宋奕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复又抬眸看向眼含春水的安卉,迟迟没动作。
二人僵持了片刻,宋奕矜雅地抬手,将那护膝缓缓推开,目光冷厉。
“安卉,这儿可不是你的安南王宫,你若安分守己,瞧在安南王的面子上,朕还能勉强容你。”
说着,他语气愈寒:“若你再敢惹是生非耍手段,那便收拾铺盖,滚回你的安南国去!”
警告完,宋奕再也未给她一个眼神,大步流星地进了殿,徒留安卉在原地僵愣。
望着紧闭的殿门,她不自觉攥紧了手里的护膝,心下又是惊惧又是不甘,还升起一丝苦涩。
那俞贵妃到底比自己强在何处?连失宠了陛下也这般护着她。
在心中将计云舒将狠狠咒骂了一番,安卉内心才好受些。
哪儿有人能盛宠不衰的?她有的是时间同她耗!
“走!回宫!”
宋奕进了殿,脸色依旧不大好,他抬眸瞧了一眼窗外,问高裕道:“现下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辰时二刻了。”
辰时,这个点兴许她已经醒了。
宋奕瞧了眼桌案上方才着人买进宫的桃花斋新出的蜜饯,有些犹豫要不要送到关雎宫去。
自从二人那日起争执后,这十来天他只见过她一回,有心想送些东西去稍稍缓和一下关系,却无一例外被她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
这回再送,想必也是一样的结果。
心中愈发烦闷起来,他随手将拿盒蜜饯扔给了高裕,唤来宫人更衣。
“陛下,这……这是……”
高裕受宠若惊,捧着那盒蜜饯看向宋奕。
“赏你了。”
“奴才谢陛下恩典!”
他话音刚落,宋奕已然换好了一身修身骑装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高裕赶忙放下蜜饯,唤人取来披风,随后抬步追了上去。
“陛下,马场风大,还是再披件披风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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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将至,整个永安街上的酒肆茶楼无一不是悬灯结彩,锣鼓喧天。
天色还未暗下,远远望去,两侧的街道早已是灯火辉煌,流光溢彩一片。
而其中最富丽堂皇,引人注目的,当属这永安街第一楼,迎春楼了。
地段名贵,美人如云,迎来送往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号称京城第一销金窟。
云菘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这儿的酒最好喝,曲子最动听,舞最悦目。
“我说国舅爷,陪你来这么多次了也不见你要个美人陪着,怎么着?没一个瞧得上的?”
镇北侯府的江小郎用手肘杵了杵云菘,挤眉弄眼地说道。
云菘跟着台上琵琶女弹奏的乐声摇头晃脑,捻了颗葡萄扔进嘴里,看也未看他。
“小爷我嫌脏。”
江小郎被噎,哑口无言,摇了摇头又去摸身旁女子滑腻的手。
二人正悠闲自在地听着曲儿,楼下冷不丁传来一声怒喝,之后便是嘈杂喧闹的打砸声。
云菘本不欲理会,不料那动静越来越大,其中还夹杂着女人的惊呼哭喊声。
他眉心紧蹙,啧了一声,随后撩袍起身。
江小郎疑惑看他,却顾着身旁的美人未动作。
“你上哪儿去?”
云菘没回他,自顾自沿着木梯走下。
只见两个小厮模样的人正恶狠狠地砸着楼下的桌椅,连乐师手里的乐器也不放过,四周的客人纷纷逃散,胆子大些的则是离远了些瞧热闹。
迎春院的老鸨满脸惊恐,却又不得不赔着笑脸,向一身量中等,衣着华贵的年轻男子求情。
“放你一马?爷离京前便说了,回来就将蒹葭接回府里。你个老龟婆倒好,竟瞒着我将蒹葭卖给了别人?!今儿不砸了你这迎春楼,爷就不信顾!”
“哎呦!莫砸了莫砸了!顾公子,我这儿还有比蒹葭更漂亮的呢,要不您去瞅瞅……”
老鸨苦着脸,暗骂自己不该贪那二十两黄金,把这阎王爷给得罪了。
那男子呸了一声:“放你娘的屁!老子只要蒹葭!给我砸!狠狠地砸!”
他话音刚落,一副玉柄骨扇狠狠砸在了他的脸上,他捂着脸抬头,目露凶光。
“谁那么大的狗胆!竟敢砸老子!”
云菘不疾不徐地下了楼,扭了扭手腕,朝身后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立即将扇子捡了回来。
“吵死了。”
头一回被人这般羞辱,那男子怒了,挽了袖子便挥拳朝云菘袭去。
云菘也不是好惹的,擦着脸挨了一拳,立时便抬腿反击,将那男子踹了个底朝天。
他的小厮见状立即抡起残破的桌腿砸向云菘,云菘的小厮也立即护主,一行人就这么你来我往地厮打了起来。
原本还不算残破的堂内经过几人的混战,转眼间就一片狼藉,无一张完整的桌案椅凳。
“我的天老爷!莫打了莫打了!这不是要我老婆子的命么!呜呜……”
老鸨叫苦连天,心道一个阎王没送走,又来了一个。
第102章 杀人了
瞧那二位公子通身的气派,还随身带着护卫,哪一个是她惹得起的?
她老老实实地做个生意,招谁惹谁了?!
“你还不给老子松开!告诉你,我父亲可是平西候!”
那男子脸上肿了一块,被云菘死死地压在地上,自报家门想吓退他。
云菘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父亲是平西侯?我姐姐还是贵妃呢!”
二人打红了眼,都认为对方在恐吓自己,谁也不相信谁的话。
那男子瞅准时机,一脚踢中云菘的要害,云菘痛得跌倒在地,还没缓过神来,脖子猛地一紧。
窒息感袭来,他下意识地将手边一个棍状的东西朝那人腰间挥去,却不料歪了些角度,那东西直直地刺进了那男子的身体。
霎时间,堂内惊叫声四起,他脖子上的力道也倏然松了。
“啊!杀人了!杀人了!”
一片混乱中,云菘艰难地爬起身,在瞧见那捂着腰倒地的男子时,他当场僵住,手指发颤。
他……杀人了?
关雎宫。
计云舒沐浴完正准备上榻休息,见琳琅顶着张惊慌失措的脸急匆匆跑进来。
“慌里慌张的,怎么了?”她问。
琳琅惊恐道:“娘娘!今儿下午国舅爷在迎春楼吃酒,不知怎的同平西候府的二公子打起来,好像……好像将人给打死了!”
“你说什么?!”
计云舒唰地一下从榻上窜起来,瞠着目,张着嘴,被琳琅都话震得久久回不过神。
这个孽障!
几日前才告诫过他不要惹是生非,他倒好,连人命都闹出来了!
她起身起得急了,又忧又怒,只觉眼前发黑,扶着寒鸦的手才堪堪坐回了榻沿。
“去!把那个畜生给我叫进宫来!”计云舒一手按着太阳穴,一手指着门外。
琳琅立时回道:“国舅爷已经连夜进宫了,这会儿子正在陛下的御书房呢。”
计云舒怔然一瞬,很快便意识到了云菘的心思,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
他倒是精明,知道谁能救他。
正如计云舒所想的那般,云菘知道自己闯下这样大的祸事,他姐姐定然是不会护着他,是以事发后,他第一反应便是进宫向宋奕认错求饶。
只要宋奕不追究,谁敢置喙一个字?
烛火明亮的御书房内,宋奕俊眉轻蹙,不停地批阅着桌案上堆积的奏折,时不时抬眸扫一眼那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抹的人。
“陛下,求您明鉴,我真的是一时失了手,不是蓄意杀害那顾家小郎的……”
宋奕充耳不闻,手上执笔批阅的动作不停。
就在云菘以为自己这次必死无疑的时候,凌煜从外面进来,径直略过他走到御案前汇报。
“陛下,御医去瞧了,平西候府的二公子暂无性命之忧,却仍旧昏迷不醒。平西候带了人堵在云府门外不肯离去,说明日便要上折子讨个说法。”
云菘匍匐在地,听见那顾家郎君没死,他狠狠松了口气。
仔细理了理时间线,他心下又惊疑不定起来。
他前脚刚进宫告诉陛下,后脚这凌大人便将情况探得一清二楚了,难不成陛下早就知晓他在迎春楼惹的事了?
云菘大着胆子觑了眼宋奕的脸色,见他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暴怒,一颗心稍稍落回了肚子里。
可不料没安心多久,一道幽寒冷硬的声音自前方的御座上传来。
“云菘,你近来威风的很呐。”
“前不久才闹了关雎宫,现如今,连人都敢杀了。”
宋奕批完奏折,搁下笔,这才掀眸逼视他。
凌厉的目光射在头顶,云菘不自觉打了个冷战。
听得这兴师问罪的语气,他才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陛,陛下,我真不是有意的,是他要掐死我,我一时情急,这才失了手。”
“陛下您饶了我罢……”
宋奕微微后仰,姿态倨矜地靠在椅背上,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案,出口的话极其寒凉。
“平西侯府只顾小郎这一个嫡子,现下被你重伤,平西候不会善罢甘休。”
“为了平息他的怒火,你少不得要去大理寺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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