搅乱荒危险重重,姜杌心狠手辣。
仙人之身受伤倒还好,若是凡人之躯,姜杌一掌下去,便是生死难料。
孟厌怕死,低头不敢应。
顾一歧先举手,“大人,下官愿意去。”
酆都大帝正要答应,孟厌起身,“大人,我去。温僖,不是,姜杌最烦顾一歧。他若去了,定没命回来。”
“你们俩,给本官一个确切的答复。”
顾一歧拉着孟厌去角落,语气诚恳,“送一封信而已。两军交战,尚不斩来使,他不会杀我。”
“你傻不傻,和妖怪讲道理。”孟厌抬头看他,“本就是我惹出的祸事,自该我去。”
顾一歧还想再劝,孟厌已冲到酆都大帝面前夺信。
“大人,你让我去。”
酆都大帝招手唤来月浮玉与阎王,“你们帮她塑肉身。”
塑肉身,先抽魂。
孟厌躺在床上,平静地听着阎王施法念咒。
约莫半个时辰后,有人喊醒她。
再回头,她看见另一个自己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房中忽地多了两支燃烧的蜡烛。
“这两支蜡烛,便是你的一魂一魄。若你魂魄受损,蜡烛晃动,我们会派人来接应你。”
“好。”
过了三十年再世为人,孟厌走出地府时,暗暗发誓,“我定要办好这件差事,日后好好做官,再不偷懒了。”
顾一歧驾马车送她去大邺城。谁知一掀帘,车中还有一人,冷若冰霜的月浮玉。
自出事后,往日交好的同僚,对她拒之千里。
没想到,一朝落难,从前对她最差的月浮玉竟愿意来送她一程。孟厌心生感动,“月大人,劳烦你送我。”
月浮玉:“本官说完这件事便下车。”
许久之后,随着月浮玉离开,车中传来一声惊呼,“不是吧?”
马车行了半日,大邺城总算到了。
搅乱荒所在的山,设有结界,神仙进不了。顾一歧送孟厌至山脚下,“要我等你吗?”
“不用,你先回地府。”
说罢,孟厌转身走入山中。
蜿蜒看不到头的山路,对凡人孟厌来说,简直是噩梦。
走了半个时辰,她堪堪走到山腰。正想靠在树下休息,一个头顶梅花的小妖怪出现在她面前。
“你是谁?”
“人。”
“你找谁?”
“我找姜杌。”
“你找我们妖主有何事?”
“我怀了他的孩子!”
第52章 寸上珠(三)
满山梅花突然在夏月绽开,孟厌看着面前喜笑颜开的小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姜杌让我来找他,说有一个聪明又可爱的梅花小妖会带我进搅乱荒。小妖,他说的便是你吗?”
姜有梅晃晃头上的梅花,开心点头,“妖主夸我聪明又可爱吗?”
“对,他说最喜欢你!”
“走走走,我带你进去。”
孟厌随他在一棵大树下转了一圈,再一睁眼,进到一处雪山。
白茫茫一片,连个旁的颜色都找不到。
来时穿着单薄,孟厌此刻牙关咬紧,冷得直打颤。姜有梅看她冷得发抖,记起从前下山,曾听凡人说,怀孕的女子受不得冷。
一想到妖主的孩子,他着实捏诀念咒试了不少次,总算为孟厌变出一团火,“来来来,你接住这团火,别冷到了。”
孟厌摸摸他的头,诚心夸他心善。
姜有梅得了夸,更是得意。脸上绽开笑容,背着手,十足一个小人样,“那是自然。妖主常常夸我是好孩子,从不伤人。不像姜无雪,出手非死即伤!”
提到姜无雪,姜有梅话匣子打开,“姜无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你千万别惹他。上回,有一个花妖来找妖主,姜无雪二话没说将她打个半死。”
孟厌越听越害怕,她眼下是凡人之躯,怕是连姜无雪的一招都接不住。
姜有梅牵着她的右手,发觉她的手冰冰凉,特意回身安慰她,“你莫怕,我会保护你。”
“你打得过姜无雪?”
“打不过。”
“哦。”
姜无雪在院子外,远远看见姜有梅牵着一个女子,赶紧化形跑过去。
孟厌正和姜有梅闲扯孩子的事,一团雪朝她脸上砸过来。
她避之不及,被巨大的冲力推倒在地。姜有梅看她捂着肚子倒在雪中,上蹿下跳指着雪团大骂,“姜无雪,妖主好不容易有个孩子,你竟给他砸没了!”
雪团现出原形,姜无雪手忙脚乱扶起孟厌,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孟厌摸摸肚子,抖抖身上的雪,大喊没事,“吾儿随我,砸不死!”
两人一左一右,牵着孟厌。
还未走到院子,姜有梅先一步奔进院中,双手挥舞,欣喜大叫,“妖主,快出来,你的孩子来了!”
姜杌坐在窗前看书,听到叫喊声,连声道后悔。姜有梅没脑子,被人一骗便上当,他就不该偷懒,派姜有梅去巡逻。
这倒好,半月不到,硬生生给他闹出一个孩子。
姜杌气冲冲出门,指着姜有梅,“我哪来的孩子?”
等看清姜无雪身旁之人,他默默闭嘴,扭头看向一边。
孟厌捏紧拳头,三步并作两步,快步扑倒他,骑在他身上乱锤,“死骗子,把我的银子还给我!”
姜有梅在后面凄声惨叫,“孩子啊……”
院中的两人回头骂他,“傻子,哪来的孩子!”
一来二去,姜无雪看明白了。
这女子,原是个想进搅乱荒的骗子。
姜无雪腾空而起,转瞬便冲到孟厌面前,掐住她的脖子。眸中飞快掠过杀气,左手凭空出现一把闪着寒光的剑。
杀机迫近,孟厌忙去拉姜杌的手。
姜杌无语望天,一掌拂开姜无雪,“我好歹是你俩的主子,能不能先扶我起来?”
姜有梅极有眼色,一听这话,笑眯眯来扶他,“妖主,她说她认识你,我才带她进来的。”
“嗯,我也认识她。”
“妖主,她是谁?”
姜杌打算说是地府的孟婆,孟厌银牙咬碎,“我是他的债主加主子!”
“妖主,你怎会沦落到给一个凡人当奴仆?”孟厌一开口,姜有梅立马在雪中哭天抢地,小手胡乱地扑腾着雪花,“妖主,你这三年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你太苦了!”
姜无雪提剑又要刺来,姜杌赶忙拉孟厌进房。
“你来做什么?”姜杌倒了杯热茶递给她,“我一个搅乱荒之主,被你欺负了三年。临走前,要你五十两银子,若传出去,也是我吃亏。”
孟厌喝了一杯热茶,方觉身子暖和了些,从怀中掏出书信,“大人给你的。”
姜杌收下信却不看,斜靠在窗边赏雪。
孟厌小步走到他身边,低声哀求,“你把恶魂还回去,我求你了。”
姜杌白她一眼,语气中透着一股愠怒和不屑,“酆都大帝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我快没命了……”
说罢,她坐在地上大哭。
自姜杌消失,她成了地府罪人。每日出门,那些往日面目和善的同僚,在背后不停讥讽她。骂她蠢骂她笨,骂她痴心妄想,骂她贪色被骗。
更有甚者,提起五年前,她死皮赖脸追求顾一歧一事。
一时间,她成了所有人耻笑的对象。
她开始害怕出门,害怕碰见熟人,害怕他们问她,“地府罪人,还敢出门?”
人间已是夜半,姜杌木着一张脸听完她的哭诉,“你饿吗?”
“饿!”
时隔三十年,再次做回凡人。孟厌有说不完的苦楚,这具身子,容易饿容易冷容易累。
今日奔波一日,又是爬山又是受冻,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唤。
姜杌开门出去,姜有梅趁机溜进来,“我叫姜有梅,你叫什么名字?”
“孟厌。”
“呀,原来是孟姐姐。”
“你的嘴真甜。”
“妖主也常夸我说话好听来着。”
姜杌端着一碗面进房,喊走姜有梅,“你出去。”
姜有梅头回被他如此对待,愕然地抱着他的腿撒娇。小脸通红,泪眼盈盈,“妖主,为何要我出去?”
“你去盯着无雪。”
“好好好。”
一碗连肉都没有的面,孟厌边吃边哭,“你拿了五十两,不能吃点好的吗?”
姜杌垂目看她一眼,双唇紧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见过哪个妖怪,需要吃肉。”
孟厌红着眼抬头,嘴里含着一根面条,含糊不清说道:“你从前在地府,不是时常去酒楼吗?”
姜杌没有回她,背身坐在窗前赏月。
面已吃完,孟厌端着碗走到他身后,“这儿可真奇怪,白日还在下雪,夜里又出现满月。”
“你废话怎么这么多。”
“一毛不拔的死骗子。”
今日注定出不去,可怎么睡,成了摆在孟厌面前的大难题。
这间院子有四间房,原本她想去最后一间房。
正抱着被褥走过去,一道白影闪过。她脚步一滞,转身头也不回冲进姜杌的房中。
关门、上床、踹开姜杌、裹上被子。
动作一气呵成。
等姜杌反应过来时,孟厌已安稳躺在他的床上。
他从地上爬起,一步步走过去,指着那张架子床道:“这,好像是我的床。”
轩窗半开,不时漏些冷风进来。孟厌裹紧锦衾,眼神狡黠,“一晚十文,从我被你拿走的五十两银子里面扣。”
“我不喜欢睡地上。”
“那你去最后一间房。”
“那里挨着无雪,冷。”
“那你去找姜有梅。”
“有梅话多,烦。”
“那你别睡了。”
一个妖怪,没事睡什么觉。
大好的月夜,就该吸收日月精华,好好修炼自身。
姜杌深吸一口气,抱走一床锦衾,径直睡到地上。窗外明月高悬,他背对着床上之人,轻声问道:“你怎么来的?”
孟厌一句未回,一个翻身便沉沉睡过去,她明日还有大事要做。
“啊啊啊,该死的月浮玉!”
姜杌再醒来时,孟厌已经离开。他甚至找不到一星半点,她曾出现过的痕迹。
守在门外的姜有梅听见声响,推门进来,“妖主,孟姐姐下山了。”
姜杌状似无意地问道:“哦,她下山回家了吗?”
姜有梅坐到他身边,“不是。她说去大邺城查案挣绩效,要不然这个月没银子花。”
“这月浮玉,果真会做官。”又让她送信做细作,又让她查案。
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能当宰相,也怪不得年纪轻轻便英年早逝。
姜有梅不知他说的月浮玉是何人,只知他心情好似很好。
昨夜,搅乱荒时隔千年,出现满月。
今日,又现烈阳。他和姜无雪热得难受,一早已去山中冰山,抱回不少千年寒冰。
“妖主,你要下山找孟姐姐吗?”
“不去!”
孟厌出搅乱荒时,一路走一路骂。
昨日,她以为月浮玉好心送她,结果是来给她送案子。说什么正好大邺城有个小案子,还说她本月绩效只有三分,再不努力查案,俸禄都拿不到。
她刚没了五十两,只能含泪道谢,接下案子。
此案中自尽的女子,叫柳玉蓉。
大邺城柳家的小姐,死时刚满十七。这月初,在家中悬梁自尽。
她从姜有梅指的一条近路下山,果不其然,不到半个时辰,她已在山下。
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
孟厌叹气走过去,“顾一歧,你没回去,是不是?”
顾一歧斜倚在车中,“回去了。大邺城离此处甚远,走吧,我送你过去。”
“嗯。”
孟厌一见他,便憋不住泪水。那些同僚骂她时,捎带着会骂顾一歧,是她做错事,连累了他。
“他没为难你吧?”
“没有。”
两人进城后原打算去柳家,可刚进城,便听见来往的百姓交头接耳。言语间反复提到“柳娘子”、“不守妇道”、“死了活该”。
孟厌带着顾一歧去到一处临街面馆,等小二端面之际,她开口打听起柳玉蓉。
小二一听这名字,直道晦气,“我们大邺城,民风最是淳朴。百年来,只她一人,做下此等龌龊事!”
孟厌眉眼皱成一团,“她不是出了名的温婉贤淑吗?”
邻桌一人凑过来,“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她被诊出喜脉后,郁公子仍对她不离不弃,顶着骂名,想尽快娶她过门。她倒好,一个劲说自己没有与人苟且。”
更多人围过来,七嘴八舌骂起柳玉蓉。
“全城的大夫都诊出喜脉!”
“一个大夫错了,难道全城的大夫全错了?”
“她与郁公子定亲前,便与家中的下人有些不清不楚。”
“我听我姨母的外甥说,柳玉蓉曾勾引过他。”
第53章 寸上珠(四)
一时间,面馆内充斥着污言秽语。
孟厌有心数了一下,与柳玉蓉有染的男子,光有名有姓之人,便有十七八个。
她实在听不下去这些人的污蔑之言,喊走顾一歧。
“若照他们所说,柳玉蓉应是一个水性杨花,不会在意他人的自私女子。”孟厌与顾一歧并肩走去柳家,边走边与他分析道:“可她却因为被人发现苟且之事,悬梁自尽。”
顾一歧颔首,深感赞同,“若她真是一个不守妇道的女子,根本不会自尽。”
两人走过两条街巷,再一拐弯,柳家到了。
白灯笼依然挂在门口,两扇门上的白纸花摇摇欲坠。
孟厌上前叩门,“我们兄妹二人,平生最喜断案。听闻贵府柳娘子死得冤枉,特来问问柳老爷,是否需要查案?”
门口的小厮左顾右盼,确定门外无人后,才敢请两人入府。
“因小姐之事,如今全府上下皆不敢出门。但凡有人进府祭奠,出门必是人人喊打。”小厮唉声叹气,“小姐素来温婉,我们也觉这事蹊跷。可这,喜脉又做不得假……”
小厮在前引路,不时与两人说起柳玉蓉死前之事。
上月初,柳玉蓉无故出现恶心呕吐之症。
柳夫人以为她是暑月中,便请了大夫来看。没曾想,大夫把脉之后,竟然诊出月余的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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