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昨日着急回来,原本没想到马车一事。是姜杌找到他,说他们帮了他大忙,让他花钱租一辆大马车送他们去苍梧城。
趁几人交谈之际,姜杌率先钻进马车,掀帘催促道:“你们快点。”
孟厌咬着肉包,不停抱怨,“他一个妖怪,不知在急什么?”
月浮玉从她身边走过,一脸失望,“他一个妖怪,都知上进。你倒好,吃了三个大肉包才肯走。”
孟厌:“……”
马车中,五人坐定。
月浮玉独坐中间,闭目养神。崔子玉与孟厌坐在左边,叽叽喳喳闹个不停。顾一歧与姜杌抱着手坐在右边,相看两生厌。
行至一半,崔子玉道:“我生于苍梧城,死于苍梧城。”
孟厌磕着瓜子,瞄了一眼侧方的月浮玉,小心翼翼追问,“你因何而死啊?”
崔子玉伸出自己的右手,“这只手画了不该画的人。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官府为了讨皇帝的欢心,判处我火刑。”
终她一生所画的九十九本春画,随她一起于烈火中,烟消云散。
她受刑前,右手被狱卒活生生折断。
死前太过痛苦,以致于她死后去了地府,再也不敢用右手作画写字。
练了整整十年,她才学会用左手作画写字。可画技与字迹,已然与生前之人判若两人。
孟厌还想接着问,又怕月浮玉扣分。偷偷歪头看了一眼,见他闭着眼睛,不动如山,这才放心下来,“你为何要画天子的春画?”
崔子玉无奈摊手,“他家闯了大祸,他卖了大半家产仍凑不够救舅姑的银子。我一时心急,便铤而走险答应帮人画一本春画。”
那时,舅姑嫌她多年无所出,不准她出府作画,一碗又一碗的汤药灌给她。
至出事前,她已两年未曾拿笔。
孟厌越问越放肆,“他是谁?你生前的郎君吗?”
崔子玉点头,将两人之间相遇相知的细节娓娓道来,“嗯。他叫姚岸,他的画技在我之上。我们因字画结缘,常有书信往来。等我十八岁那年,我写信让他来找我。”
孟厌:“你为何确定,姚岸便是与你有书信往来的人?”
崔子玉扭头,奇怪地盯着她,“他拿着我写的信呀。我自己写的信,难道认不出?再者说,他当时还送了一幅画给我。可惜有一次,他为了救我,右手受伤,再也不能作画写字了。”
听到此处,孟厌丢了瓜子,“不对,书信和画可能是偷的。跟你有书信来往的人,应该是……”
话还未说完,月浮玉、姜杌与顾一歧三人齐齐伸手。
孟厌自知闯祸,咬牙闭嘴。
见此情形,崔子玉盯着孟厌,“孟厌,你继续说!”
孟厌低着头不敢说话,顾一歧搭腔,“她……她话本看多了,总爱胡思乱想。”
姜杌颔首附和,“对,她昨日还怀疑黑一和白二,表面是兄妹,实则是夫妻。”
月浮玉一锤定音,“苍梧城快到了,查案要紧。”
余下的路程,孟厌不敢再提一句,抿唇看着对面的姜杌,欲哭无泪。
下车后,月浮玉假借升官之事,将孟厌喊到一边,“再敢乱说一句,本官立马回地府写折子,将你贬去地狱做厉鬼!”
孟厌呜呜乱哭一通,“月大人,你这是公报私仇。”
月浮玉:“你大可以试试。”
孟厌:“下官错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孟厌在答应闭嘴之前,仍不怕死地问了一句,“月大人,为何不告知子玉真相?”告诉她,姚岸并非她的心上人。
“她受极刑而死,给她留一点希望吧。”
孟厌再出现时,闷闷不乐。
姜杌凑到她身边,“他扣了你多少分?放心,改日我找酆都大帝,为你求求情。”
孟厌:“呜呜呜,月浮玉威胁我。”
姜杌:“你别多话,不就没事了。”
“可我憋不住啊!”
“那你……活该。”
崔子玉站在寺庙门口,将另外四人之间的暗涌,尽收眼底。
不过,方才孟厌的随口一言,倒让她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自成亲后,姚岸明里暗里嫌弃她画的春画上不得台面。可明明那半年的信中,他曾说她的春画乃是天下一绝。
“我相信有朝一日,江浮笑笑生的春画定能扬名于天下。”
“难道姚岸真不是他?”崔子玉看着朝她走来的几人,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间寺庙,在苍梧城城西。
庙宇年久失修,牌匾斑驳腐朽,只依稀能认出“繁寺”二字。
门口立着一块木板,用鲜红大字写着“此寺禁入”。
寺门有厚木板挡着,几人辗转找到一处矮墙,翻墙入内查看。
寺中早年的石板与台阶,早已残破不堪。野草丛生,其间遍布脚印、纸钱与经幡。想来除了官府,应有不少消失之人的亲眷来此招魂祭奠。
姜杌化为黑雾,在寺中转了一圈,“没发现有妖怪。”
几人走进正殿,左右的壁画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佛像东倒西歪,到处都是灰尘。
大梁上,栖着一巢乌鸦。见到人来,乌鸦哀鸣,一窝蜂从梁上飞出。
在半空中盘旋许久,才飞到房顶上,哑哑叫个不停。
几人兵分四路,在寺中找了几圈。别说妖怪,连只老鼠都未见到。
眼看天色已晚,月浮玉吩咐几人离开,“先去苍梧城,明日再说。”
翻墙离开前,孟厌回头望了望。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壁画中,有一男一女正在翻云覆雨。
可等她定睛一看,哪还有交合的男女,眼前只剩下姜杌满含期待的脸,“今晚来房中找我,好不好?”
“你脑子里能否想些旁的事?”
“你难道不馋我的身子?”
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冷风,孟厌忽地记起前几夜梦中反复出现的那具身子。
最终,在姜杌似笑非笑的蛊惑下,她一口应下,“馋。”
去秦家宅子的路上,月浮玉道:“秦家那间宅子,只有四间房。孟厌与崔大人一间,我们三人各一间。”
无人说话,便是同意。
等到了宅子,姜杌径直走向后院的那间客房。这间房隐在竹林之中,离另外三间房稍远。
今夜无月无星,天地一色,交错难辨。
亥时初,孟厌借口找姜杌有事,在崔子玉的一脸深意中,提着一盏灯笼,去了后院。
竹林悄无声息,唯有萤萤鬼火闪烁其间。
夜风徐来,修竹沙沙作响。
往日床榻间的缠绵情事在眼前不断涌现,孟厌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提着灯笼越走越快。
门未关严,漏出余光。
她凑近往里看了看,姜杌穿着中衣,正在床上打坐。
许是听见声响,床上的人睁开眼睛,向她招手,“孟厌,你快来。”
孟厌放下灯笼,笑吟吟走进房中。
“姜杌。”
“嗯。”
第74章 画中仙(四)
姜杌看着越走越近的孟厌,笑着解开中衣,“喜欢吗?”
“嗯,喜欢。”孟厌试着摸上去。从锁骨处慢慢往下摸,直摸到姜杌哑着嗓子,按住她的手,“别摸了……”
梦了许久的身子就在眼前,孟厌不等姜杌说话,便跨坐上去。
“今夜,我在上,好不好?”
身下的男子依然没有开口,只是缓缓伸出手褪下她的衣衫。
烛影摇红,珠帘落下。
“救命啊――”
静谧无声的夜里,忽然听到一声惊骇的求救声。
月浮玉第一个冲出去,另外两人紧随其后,三人循声走进姜杌的房中。
只见轻纱帐内,孟厌屈膝坐在姜杌身上,不停俯身去亲他。而姜杌一边别过头求救,一边用手挡住孟厌。
三人立在房中,月浮玉与顾一歧面面相觑。
唯独崔子玉双眼放光,啧啧称叹,“你们……玩得真花啊!”
她恨不得立马回房,拿上笔墨纸砚,将这一出霸王硬上弓的好戏画下来。
“救救我!”
姜杌见他们到来,一把推开孟厌,连滚带爬跑到月浮玉身边,“她好像中邪了。”
“啊?”
姜杌今日特意住进东面的客房,只是想找个安静的房间修炼而已。
他出搅乱荒已达半月,前些日子,忙着勾搭孟厌,修炼渐少。上次与另外三人打斗,虽未耗费多少修为,但总归修炼这事,败于懒惰,而成于勤奋。
思来想去,他便打算今夜在房中打坐修炼。
谁知,孟厌突然推门而入,直奔他而来。
“她一来便推倒我,坐在我身上扯我的衣服。”姜杌拢了拢白袍,“我喊她,她不应,反而越来越开心。”
他心觉不对,赶忙去推孟厌。
可孟厌似傀儡一般,死死坐在他的身上,反复扯他的衣服,又低下身亲他。
她如今是凡人之躯,他不敢用力,只好呼喊他们前来。
姜杌下床后,孟厌停下动作,迷茫地看着他们,“我接下来该做什么?”
“她真中邪了。”
四人不知她中了什么邪,只得寻来一截绳子绑住她的手脚。
万幸,孟厌素来多眠,闹腾了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姜杌惊魂未定,“她一直与我们待在一块,到底是何时中招的?”
崔子玉走到孟厌身边,细细打量,“她从寺庙出来后,便很奇怪。”
她第一个出寺,之后便在墙边等他们。孟厌最后一个出来,盯着姜杌的背影捂嘴傻笑。适才孟厌出门前,还问过她一句,“子玉,我今日好看吗?”
月浮玉听完崔子玉之言,“今日出寺时,谁在她前面?”
顾一歧开口,“是我。我出去前,曾回头喊她。当时,她站在院中自言自语,不时傻笑。”
他催了两遍,孟厌才应他。因她神色无异,故而他并未当回事。
月浮玉:“问题看来出在那间寺庙。姜杌,你速速去找城中妖怪打听打听。”
姜杌点头:“行,我稍后便去。不过,为何我们五人同入寺中,偏偏是孟厌着了道?”
“她如今缺魂少魄,本就容易被附身。”
“唉,我总觉得不是。”
金鸡破晓,秋风瑟瑟。
孟厌一睁眼,发现自己身处陌生的房间,她大喊不好,“完了,我又被哪路妖怪附身了?”
桌前四人见她醒来,催促道:“你快去洗漱。”
“你们怎么也在这儿?”孟厌听见这句冷冰冰的话,猛然扭头。本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绳子牢牢绑住,动弹不得,“放开我啊。”
姜杌走到她身边,帮她解开绳子。
崔子玉勾唇一笑,与她解释昨夜发生之事。
“你的意思是,我半夜不睡觉跑到你房里,扯你的衣服?”孟厌指着姜杌,见他点头,她忙道不对,“不是你让我来房中找你吗?”
姜杌大喊冤枉,“我第三个出寺,之后便去马车旁找月浮玉,替你求情。”
月浮玉:“他确实和我在一起。”
孟厌双手垂下,惊愕万分,“可我明明记得,姜杌在我后面……”
在孟厌的记忆里,前面三人离开后,姜杌跟在她后面。不断蛊惑她勾引她,让她夜里去房中找他。
月浮玉:“孟厌,你昨日在寺中,可曾看到什么或者摸过什么?”
孟厌面色泛红,低头慌乱地绞着手,“我临走前,曾看到壁画上面有一男一女在交。合。”
月浮玉记得殿中两面残缺的壁画,可他眼中的壁画,分明是《地狱变相图》。上面所绘的阎王及鬼卒须发翕张,极尽狰狞之态,十八般酷刑,令人望而生畏。
如此可怖的壁画,怎会出现男女双修?
思及此,月浮玉看向另外三人,“你们看见了吗?”
三人通通摇头,姜杌忽道:“我想起来了,孟厌曾摸过壁画。”
昨日进入寺庙后,他与孟厌在一块。他们走到壁画前,孟厌无意间发现其中一幅壁画中,有一个鬼卒长得极为俊俏,便凑近摸了摸。
月浮玉当机立断:“走,我们去看看。”
姜杌看着孟厌:“她怎么办?”
月浮玉:“她留在此处也危险,一起去。”
再入寺庙,孟厌杂念全无,老实跟在姜杌身后,“就是这个鬼卒,我摸的就是他。”
月浮玉凑近细看,发现这鬼卒并非什么玉树临风的男子,只是在一众红发圆目的鬼卒中,稍显顺眼罢了。他屏息凝神,伸出左手摸上去。
顾一歧与崔子玉在他之后伸出手,上前摸索。
可尽管三人已将鬼卒脸上的朱砂摸到斑驳掉色,他们也未看到所谓的阴阳交。合之景。
顾一歧将两面壁画全摸了一遍,“孟厌,你是不是还做过旁的事?”
孟厌指天发誓,“没有,我只摸过壁画。”
姜杌牵着她,一再保证,“我可以为她作证。”
一行人了无发现,只得先回秦家宅子。
书房中,五人坐在桌前,月浮玉问道:“姜杌,你打听得如何?”
姜杌找了城中七个修为高的妖怪打听,七人皆说那个破庙有些邪门,“那个寺庙是楼繁寺,三十年前,寺中僧人弃寺离开,自此荒废。对了,除了人,也有不少妖怪消失在楼繁寺中。”
消失的妖怪中,有一个还是活了两千年的妖怪,修为甚高。姜杌记得他,“他叫白奇,是一只穷奇兽。苍梧城的所有妖怪,皆听他号令。”
据妖怪们所言,白奇有一日听闻楼繁寺吃人吞妖怪。他不信邪,当夜便跑去寺中,想一探究竟。
自那日开始,白奇消失。时至今日,无人发现他的踪迹。
孟厌听了半晌,越听越害怕,“那些人或妖怪,全部消失在楼繁寺中,可我走出去了啊。”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孟厌害怕自己又出事,不敢出门寻些吃的垫肚子,只得喝水。
姜杌看她双唇发白,赶忙去摸她的手,果真发凉又哆嗦,“她饿了,我带她出去用膳。”
两人牵手离开,月浮玉看着孟厌的背影,“她应该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或者有一件事连她自己也未发觉。”
这件事,也许就是打开“楼繁寺”的钥匙。
去酒楼的路上,孟厌一路走,一路抽抽噎噎,“我太倒霉了。”
姜杌抱怨道:“昨日我让你跟在我后头,别乱摸寺中之物。你偏不听话,看见一个人模狗样的鬼卒,便上手去摸。我问你,他有我好看吗?”
孟厌不敢反驳,绞着手小声应他,“没你好看……你们今日也摸了,不是也没事吗?没准不是因为摸他,是因为我缺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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