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浮玉与顾一歧白日去找砚台无果,反倒从大夫的诊籍中,发现一件事,“秦延的身子时好时坏。”
“这是何意?”
“他入宫陪伴月弗之的那一个月,身子最差,几近昏厥。出宫后,又好转不少。直到死前三个月,他出现呕血之症,才发现自己已经中毒已久。”
顾一歧拿出诊籍递给几人,“我与月大人查阅后发现,秦延身子好转的日子,他总会出现在一个地方。”
孟厌咿咿呀呀接话,“是那间茶肆,对不对!”
月浮玉点头,“对,那间茶肆所有的茶,均产自碧溪山。顺着这条线索,我们找到一种毒,名曰沉碧。此毒以碧溪山中的苦实所制,此毒不可久闻,不可久食。而中此毒之人,先是莫名的头痛,慢慢毒素蔓延全身,会出现无法视物,手脚僵硬。最后毒素侵入五脏六腑,中毒者便会吐血而亡。”
万物相生相克,沉碧之毒来自碧溪山的苦实。
其解药,也来自碧溪山的茶树。
秦延中毒后,因常去茶肆饮茶,毒性被压制。
之后他入宫,整整一个月未饮茶。被压制的毒性死灰复燃,致他出现明显的中毒之症。
但因他一向操心,又劳神劳力,故而并未将中毒之症当回事。特别是等他出宫,又去了茶肆饮茶,毒性再次被压制。
日子来到三个月前,慕容简与太后的书信往来越来越密切。朝堂内外步步紧逼之下,秦延忙于国事,便很少去茶肆。
久而久之,毒性蔓延全身,他终于发现中毒一事,可已经为时晚矣。
“我们问过大夫,沉碧的制毒方子已失传几百年。若非我们找到碧溪山这条线索,他们也记不起世间曾有沉碧一毒。”月浮玉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事不关己的小事,“查个案子,竟能查到自己的死因,倒算没白来。”
孟厌提议,“既然查不到送砚台之人,我们不如查查是谁拿走了砚台。”
半块砚台,下面还垫着一张“勿动”的纸。
秦延的书房中,多的是比砚台更值钱的物件,偏偏砚台不见了。
也许拿走砚台之人,便是送砚台之人。
这个人应知晓砚台有毒,故意送给秦延。在他死后,又偷偷拿走砚台。
馀容走时,天色已渐明,几人商议完案情,已是辰时初。
月浮玉查案心切,一见旭日东升,忙吩咐几人出门查案。
孟厌又饿又困,可怜巴巴看着月浮玉,“月大人,我能再睡会吗?我如今是凡人之躯,比不得你们。”
月浮玉看她双眼无神,萎靡不振,不好再让她出府,“行吧,你回房休息,巳时末在前厅等我们。”
好歹能睡一个时辰,孟厌一口答应下来,忙不迭跑回房。
姜杌站在房中,左顾右盼,“我昨日受了伤,也要多躺躺。”
月浮玉回头看他一眼,“快走,你泄露生死簿一事,本官还没找你算账。”
姜杌:“……”他似乎不是地府之人吧?
虽不服气,姜杌仍老实跟在月浮玉身后出了房门。
宰相府问了个遍,一无所获。
因秦延死后,入府吊唁之人甚多。管事只依稀记起,曾看见金桓去过书房。
月浮玉打算去找金桓问问,走之前,他嘱咐崔子玉留下保护孟厌。
姜杌趁两人交谈之际,拐去房中找孟厌。
方一推开门,床上的女子立马翻身。
往日在地府,他一旦惹孟厌生气,她便翻身假寐。非要他哄上半晌,才肯睁开眼睛与他说话。
“生气了?”
无人回他。
“我去地府,一开始的确是为了找酆魂殿,可是我爱上了你。”
无人回他。
“我发誓,我真的从未骗过你,我离开地府是形势所迫。”
无人回他。
“孟厌,我不该骗你。我要如何做,你才肯原谅我?”
无人回他。
月浮玉不停在催,姜杌转身离开。阖上门前,他听见有人在说,“跟我说对不起。”
“对不起。”
“我这个主子大度,便原谅你吧。”
姜杌再现身时,容光焕发,大步走在最前面。
月浮玉与顾一歧在后面嘀咕,“不如趁此机会,套套话?”
“行。”
于是这一日,姜杌被一左一右的两人,问个没完没了。
左边的月浮玉:“艳鬼靠吸食阳气修炼。姜杌,你靠什么增进修为?”
姜杌不明所以,脱口而出:“搅乱荒中有源源不断的灵气。”
右边的顾一歧:“既有灵气修炼,姜无雪又为何吞魂?”
姜杌耐着性子与他解释:“无雪吞的都是坏妖之魂,也算为民除害吧。放心,我活了三千年,最懂三界人情世故,从来不做得罪神仙之事。”
月浮玉笑道:“那你为何写信给天庭,说要灭世?”
姜杌背着手,幽幽感叹:“有一年我活腻了,便写信挑衅玉帝,希望他派个神仙把我杀了。”
结果等他入了地府才知,那封信只送到南天门,便被丢进柜中,从此不见天日。
别说玉帝,连收信的官员也未拆开过。
快要接近真相,月浮玉与顾一歧对视一眼,“酆魂殿如此隐秘,你怎么找到的?”
姜杌兀自沉浸在喜悦中,对于两人的问话,不疑有他。正要开口,忽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想套我的话?”
月浮玉停下,双手抱于胸前,“你肯不肯说?”
姜杌犹豫许久,留下一句话,“书中自有黄金屋。等你们翻遍酆都大帝的书,自会找到答案。”
顾一歧面露纠结,“据我所知,大人所写之书,成千上万……”
“怪不得地府年年绩效垫底,大人整日在做什么?”
“写书呗。屁大点小事都要写一本书,夸夸自己英明神勇。”
“我倒是佩服你,竟能将大人的书看完。”
“跟了个没用的主子,就得自个上进些。”
“你还挺不容易的。”
“一把辛酸泪。”
第71章 画中仙(一)
三人边走边说,总算赶在金桓出府前拦住他。
一听他们的来意,金桓挠挠头,疑惑不解,“金某去秦相书房,是为了还书。”
金桓所还之书,是一本叫《北次经》的游记,“秦相极为宝贝此书,金某缠着他问了一年。直至半年前,他才肯借给金某瞧瞧。”
“《北次经》?”月浮玉恍若失语,再三问道:“书的第二页,是否写了一句‘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的诗句?”[1]
金桓迟疑着点点头,“顾公子,你怎会知道?”
顾一歧适时拉走月浮玉,“也是你的书?”
月浮玉茫然地看向人来人往的街巷,“对,我的书。那本书,我记得很清楚,写成后便送给一个人,当做他十五岁的生辰贺礼。”
“他是谁?”
“我的义子,月方进。”
三人再回宰相府,直奔书房找书。
不曾想,那本书竟也不在了。顾一歧找来管事询问,“你可还记得,放进秦相寿棺中的那些书中,是否有一本《北次经》的书?”
管事从前便是秦延的书童,自幼随他读书认字,“所有随葬之书,全由小人查验之后放进寿棺。小人敢立誓,没有这本书。”
莫名其妙消失的砚台,莫名其妙消失的书。
这两样与月浮玉有关之物,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姜杌在书柜前走走停停,不时翻开几本书看看,“这位秦相,好似有个怪癖。”
“什么怪癖?”
“他喜欢抄书。”
管事忙应道:“是。大人嗜书如命,所以极为爱惜书。但凡得到好书孤本,会先抄写一遍,再将原本好好收进柜中。每日拿着自己抄写的书翻看,如此又能看书,又能藏书。”
顾一歧:“没准他给金桓的书,是他抄写的,并非原本!”
管家看三人在书房中到处翻找,赶忙上前帮忙。
找了约一炷香,他们最终在书房的一个木箱中,找到那本由月浮玉写就的《北次经》。
月浮玉拿着那本书,哑然失笑。
姜杌凑近闻了闻,“这书,味道有点怪……”
闻言,月浮玉也跟着深深嗅闻了几下,“确实有问题。”他敢断言有问题,是因此书用的纸,经黄檗染制。其色黄,闻之泛苦,可防虫蛀。
可今日再闻此书,竟泛着一股幽香。
月浮玉拿着书,急忙招呼两人出府去医馆。
馆中后院,大夫捏着书,面露不解,“三位是怀疑书上有毒?”
月浮玉:“对,烦请大夫帮我们验验毒。”
大夫虽觉奇怪,但依话照做。
他撕下书中一页,泡在清水中。等纸张被水浸透,再捞出纸,将杯中水倒给养的老鼠。
一盏茶不到,笼中老鼠发狂似的四下逃命。
大夫惊诧不已,“这毒,瞧着像是沉碧?”
“你说什么毒?”
“沉碧。”
大夫怕几人不信,从书房中找出一本古籍指给三人看,“你们瞧,此书中画了老鼠中沉碧后,发狂逃命的怪异之象。”
三人一边看书,一边看笼中老鼠。两者中毒后的表现,果真一模一样。
大夫:“三位且等等,在下将沉碧的解药喂服给老鼠,便能确定书上之毒是否为沉碧。”
又等了约一炷香,老鼠终于安静下来,蜷缩在笼中角落。
“真是沉碧!”
“又是沉碧。”
月浮玉走出医馆时,几近绝望。
那本书除了月方进的后人,他想不到,谁还能拿到此书。
姜杌走在最后面,走着走着却道不对,“孟厌呢?我们回府时,已是午时中,她和崔子玉似乎不在府中?”
他们在书房闹出的动静不小,没道理这两人没听见。
月浮玉:“许是没等到我们,便出府找我们了吧?”
顾一歧:“不会。孟厌如今是凡人之躯,她昨夜至今早,并未用膳。假设她巳时末起床,必定会在府中用膳,磨磨蹭蹭等到我们回来。”
姜杌认同顾一歧的猜测,“她昨夜梦中,闹着要吃宰相府的包子。据说厨娘跟她透露,今日会做肉包。”
“她们难道出事了?”
一个神仙带着一个缺魂的凡人,若遇上修为高的妖怪,只能束手就擒。
人命关天,三人哪还顾得上去找月长琴,急急飞去宰相府。
管事见三人去而又返,奇怪道:“三位怎未随两位姑娘去月府赴宴?”
“月府?”
“是啊。午时初,月大人进府,邀请两位姑娘去府上赴宴,小人还以为你们知道呢。”
三人暗道不好,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徒留管事立在原地,看着半空中的三道人影哆哆嗦嗦,“他们……真的是人吗?”
孟厌今日睡至巳时末,本想偷懒再睡一会儿。
无奈崔子玉守在床前,一见她睁眼,便催促她起床,“你快起来,月大人走之前交代过我,定要盯着你。”
“子玉,你近来很听他的话。”
“我跟你说,昨日馀容走之前,让我随时去找她。”
崔子玉挑眉看向孟厌,“你难道不想知道月浮玉的心上人是谁?”
孟厌心虚地低下头,“嗯,还行吧。”
两人收拾好,打算出府去找馀容。
月长琴坐在前厅,一见两人便热情邀约,“两位姑娘,本官今日略设薄宴,替浮玉贤侄聊表谢意。”
崔子玉惦记月浮玉的秘密,孟厌昏昏沉沉还想睡觉。两人原本不想去,可实在架不住月长琴一再相邀。
僵持了一会儿,崔子玉点头应好,“行吧,我与妹妹先去府上。”
谁知到了月府,府中连半个客人都无。
月长琴解释道:“几位大人尚有事要忙,两位不如在此坐坐。来人,上茶!”
茶是好茶,可惜孟厌眼下只惦记那桌薄宴。
崔子玉辨出杯中茶是霍山黄芽,诚心夸赞,“徽茶凤毛是黄芽,多谢月大人的好茶。”
月长琴抚须直笑,不时催催孟厌,“这位姑娘,此茶难得一见,你快品品。”
孟厌打着哈欠,昏昏欲睡。
崔子玉尴尬应付,“月大人,实在对不住。妹妹昨夜一宿未睡,她并非故意不理你。”
等至午时末,仍无客人临门。
孟厌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月大人,何时开宴啊?”
随她的目光看去,坐在椅子上的月长琴。此刻汗流浃背,额头大汗淋漓,战战兢兢指着崔子玉,“你为何无事?”
崔子玉指指自己,“我能有什么事?”
“来人,抓住她们!”
话音刚落,有几个拿绳的小厮从外走进来。
崔子玉回身护住孟厌,“看来这位月大人不是什么好人。”
“子玉,你能应付吗?”
“能吧。你快帮我算算,若我擅用法力,打倒面前这些人,会扣多少分?”
“你不是有上千分吗?”
“呜呜呜,月浮玉上月刚改了规矩。五品以上官员,从本月开始,每月绩效也要清空。”
“该死的月浮玉!!!”
月浮玉飞进厅中,正好听见孟厌的这一句怒骂,“查案司孟厌,当面诋毁上司,扣一分。”
姜杌一把推开月浮玉,“怪不得你死得早。”
月长琴看着从天而降的三人,与自己倒作一团的下人,“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好人。”
姜杌笑着凑到他面前。转瞬,笑容消失,月长琴被一团黑雾举起又重重抛下。
来回几次后,月长琴已只剩半条命。他绝望地瘫倒在地上,愤恨地盯着月浮玉,“你为什么要回来?”
从他见到月浮玉的第一眼开始,他便知道,这位顾公子便是月浮玉。
上回设宴,月长琴曾有意路过书房,听见他们叫他月浮玉。自此,他更加确定,是月浮玉回来了。
他回来报仇,回来找他们一家报仇……
月浮玉如神明一般,看着地上的月长琴,“月方进为何要害我?”
他在来的路上,想明白一件事。
砚台被他丢了之后,他最后还是死于中毒。
照大夫所说,沉碧之毒,需日积月累。他丢砚台前,堪堪只出现头晕目眩。远未到毒发之日。
假以时日,只要不继续接触沉碧,自会痊愈。
可是,他的身子在月封阳的毒砚台离开后,却一日比一日更差,直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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