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邶手指懒洋洋勾着锁背光站在门前,“怀淑郡主。”
“是你!!!杨邶!”
沈知梨看见他的瞬间,恨意涌上心头,她想拽住他,然而脚踝上的锁链限制她的活动,她绷直了手指也够不到近在眼前的杀人凶手!
杨邶手指松开,铜锁掉在地上,“枯草堂的药果然不错,郡主精神多了。”
枯草堂几个字想当头一棒敲在沈知梨的脑袋上,嗡嗡作响。
“宋安在哪!!!”
杨邶伸手去关门,“郡主再歇息几日。”
“他在哪!”
杨邶笑道:“公子近日忙于政事,命我照料郡主多休息几日。”
政事?!
门在眼前合拢,沈知梨把住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要见谢故白。”
杨邶:“方才不是与郡主说了吗?公子最近,忙。”
“我有话和他说……”
“郡主。”
“他没给你留话吗?我醒了带我去见他。”
“没有。”
杨邶愣了会儿,这让沈知梨越发确信她的猜测,他似乎很了解谢故白,也很了解谢故白对沈知梨的感情。
宋安的消息从杨邶嘴里套不出来,她只能想办法去威胁谢故白。
杨邶不放她出去,伪造她还没醒,不许她扰了谢故白。
她一定要见到谢故白。
“趁我没反悔,带我去见他,你放那么多婚书消息在外,现在要把我困足在此吗?”
杨邶闻言似乎有些犹豫。
沈知梨已经抓起手里的金簪把一头乱发钗起,动了动脚下的铁链。
“还不给我松开?”
杨邶蹲下身为她拆去枷锁,压住她另一边的胳膊带着她走。
沈知梨厌恶蹙眉,可甩不脱,她的目光在跨出房门后开始观察。
是个陌生的宅院,这更像是……宫中?!
短短三日,谢故白莫不是……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
那么激怒赵将军攻打永宁王府,便是为了测出京中赵将军的势力?再一网打尽!
她余光瞥见一抹黑影从长廊柱子后闪过。
“凝香!”
柱子后没有动静,杨邶抬眸朝那扫了一眼,似在警告。
“郡主若是不想走,就回去。”
沈知梨不愿往回去,“我没说不走!”
凝香一直装死吗!哪怕身份揭穿,事情败露也绝不露面。
沈知梨一路被压着从后宫走向正殿,路过宫门时,一颗头颅挂在城墙旋转示众。
她腿脚发软,吓了一跳。
杨邶淡定道:“走不走?”
沈知梨硬着头皮从旁边走过。这是新皇,才上位几月的太子,过了几月淫。乱奢靡的日子,砍下头颅高挂宫墙。
她的住所离谢故白的书房其实并不远,是杨邶故意带她绕了一圈路,观赏这颗代表大昭逝去的脑袋。
本就身体不支的沈知梨没吃没喝在太阳底下走了这么一圈,又受惊吓,等到书房门前时,她已目光涣散。
杨邶也了解怀淑郡主坚毅的性子,这便是他故意为之,让她没有余力想鬼点子。
可他低估了沈知梨的决心,也低估了谢故白对沈知梨的喜欢。
书房门开,饭香四溢,令杨邶没想到,谢故白早为她备好了饭菜,只等她的到来。
“阿梨来了,坐吧。”
谢故白就像忘了几日前的事,像个没事人一样,神情淡定,依然演着他那套温文儒雅,笑着招呼她坐在他的对面。
沈知梨默不作声坐过去,灌了自己几杯水,缓过劲来。
“我该称呼你为什么?”
谢故白顿了一下,“阿梨像从前那般唤我便好。”
“谢故白,你的阿梨死了。”
“咔嚓――”
瓷杯在他掌心破碎。
谢故白嘴角抽搐,阴恻恻道:“阿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应当知晓。”
沈知梨不管不顾先填饱自己的肚子,“我应该说什么话?你觉得,我有什么好话和你说吗!”
谢故白忍着股气,松开手中瓷杯碎片,清理掌心,“阿梨不要试图激怒我……我会控制不住我自己……”
沈知梨眼底冷漠,“那我倒是要感谢你,杀我永宁王府百人,唯独放我一条贱命。”
“我何时杀了永宁王府的人,我难道不是及时出现,救你一命吗?”谢故白给她碗中夹菜,“灭了永宁王府的是赵将军,而我已经帮你杀了他了。”
“!!!”沈知梨听见这可笑的话,只觉震惊,他还真是大言不惭,“谢故白,我倒是好奇,你手段高明,怎么不像对阿紫那般,让我失忆?兴许,忘却所有的我,能信你这鬼话!!!”
谢故白掀起眼睫,“阿梨先吃饭。”
沈知梨也不客气用好的那只手,颤抖着吃着饭,她要先填饱肚子才有力气。
“是啊,你那损人记忆的药,灌下去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姓甚名谁,什么过往,什么身份,这辈子,都想不起来。”
原来,他也怕她会忘了他。
谢故白:“你可知,是什么让我活到今日?”
是什么样的执念,让他濒死也要顶住一口气,只为活下去。
他望着对面的人,从前无论如何都会与他站在一起的人,此时此刻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厌恶,那么陌生。
“阿梨……你是执念……”
是支撑他活下去的执念。
沈知梨耻笑一声,眼泪滑了下来,“谢故白,你觉得可笑吗?”
“你为了活下去,让多少人死于其中。”
她磨着后槽牙,恶狠狠道:“我倒宁愿,死的是你!”
谢故白心脏宛如被重锤猛砸,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自己内心难控的怒躁,“……阿梨,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杀你爹,我是去救你们的。”
“满口谎言!”沈知梨再听不下去,一怒之下砸了碗,瓷碗破碎的脆声震在两人心头。
谢故白抬眸望着站起身的少女,他肩膀不由微颤,“你恨我……”
沈知梨目眦尽裂,双眼通红,“我已经告诉你了,你的阿梨,早死了,死在去找你的那一天。”
她编织着谎言,要他也不好受,“听见你成亲的消息,她恨你!跳了湖!你不信,怎得不去问问那个没死的凝香?!”
“你坚信她对你的爱意永垂不朽,若不是死了,又怎么会爱上别人!”
“谢故白!我告诉你!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谢故白胸腔起伏,久久无法平息,胸口堵住的气顶上脑海,“是她不是她!沈知梨!你都只能是我的!”
他一把抓住她,咬牙切齿道:“恨与不恨,离与不离,由不得你!”
他对沈知梨的情感,已如他所言那般,成了执念,蛰伏多年,隐忍多年,只为再次站在她的身边,也只为再次得到她。
若是得不到,他一砖一瓦铸成的城墙将会土崩瓦解,精神也将得到崩溃。
所以无论壳子里换没换人,他都要得到。
“别忘了,我说过,那就都不得好死!”沈知梨甩开他的手,一把将头上容易让人忽视的金簪拔出,尖刺对准他的脖颈毫不犹豫扎了进去,却没想到谢故白眼疾手快,抬掌拦了下来,簪子刺入他的掌心,鲜血淋漓。
在他握紧之际,沈知梨快速将其拔出,尖刺对准自己的脖颈。
“谢故白!你不信她死了,那就当你面再死一次!让你亲眼目睹,坚信不疑!”
沈知梨的目的并未真要死在这,因为她知,这只鹤承渊留给她的簪是她最后的希望,一旦刺进自己的脖子里,她会丢失唯一的武器,谢故白不会让她轻易死去,也不会再给她自由。
“阿梨,别闹。”谢故白瞳仁骤缩,握紧拳头忍耐着。
“宋安在哪?!”
“沈知梨。”
“谢故白我只问最后一遍,宋安在哪!”
谢故白注视着簪刺没入她的皮肉,鲜红的血顺她细腻的脖颈滑入领口,他喉咙滚动,仍是没松口。
“阿梨觉得就算我告诉你,你能从宫中出去吗?”
沈知梨褐色的瞳眸,坚毅不拔盯着他,“是吗?公子白要与我赌一场生死局吗?”
谢故白心里没来由慌了片刻,他真觉,她敢赌。
“沈知梨,我说过……”
“那就是要赌了!”沈知梨加大力道,刺尖已经没了一节。
谢故白阻止道:“阿梨!”
“公子!”
此时,杨邶推门而入,沈知梨反应迅速,转了个方向,正对着他们两人,绝不背后受敌。
沈知梨:“谢故白!”
杨邶晃了一眼屋中局势,正要出手,谢故白呵斥了他,他只得驻足,静待一旁。
若真把沈知梨逼急了,她不再求生,而是有千百种寻死的办法。
谢故白:“城外荒村。”
他松了口。
“但是,阿梨,我告诉你,你能出的去吗?”
沈知梨直言不讳道:“所以,我这不是在威胁你放我出去吗?”
杨邶:“郡主……”
“杨邶!”谢故白怒喝一声不许他动,转眸对沈知梨疯癫道:“阿梨,小时候你不是最想嫁于我了吗?”
沈知梨盯着他看,“你杀了宋安吗?”
谢故白不言。
“你杀了宋安没有!回答我!”
谢故白:“没有。”
“我要去确保他无事。”沈知梨强调道:“亲自前去,孤身前去。”
“阿梨还没回答我的事。”
沈知梨见有得商量,“你想要什么?”
谢故白:“与我成婚。”
沈知梨攥紧金簪,胳膊因常举而发抖,刺尖也越没越深,她知道,没多少力再僵持下去了。
可她仍没答应。
谢故白:“阿梨。”
“谢故白,你别把我逼急了,我会说到做到,死路一条。”
谢故白:“我能放你离开,给你备好马车去见宋安,确保他的无事,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会自己回来。”
他怀念那个无论如何都会选择他的沈知梨,他想要她的选择,想要成为她的选择。
沈知梨死咬着唇。
“阿梨,我不松口,你觉得你能出去吗?寻死,我会死死盯着你,让你没有机会来威胁我。”谢故白抬步缓慢向她走去,“你要赌一把吗?”
“宋安可没那么大命,等你犹豫。”
沈知梨往后退去,没再拒绝,也没答应,而是道:“我不需要你的马车,我自己能去。”
气氛已经僵持冰点,再逼迫下去只会得来两败俱伤。
谢故白停下脚步,挥手让杨邶退远,给她让路。
沈知梨钻到空隙,闪至门前,“放我出京,不许派人跟着我,给我三日时间,我要为他疗伤。”
杨邶颦眉,“公子。”
谢故白负手而立,“那么,我在此等阿梨回来。”
他这是答应了。
沈知梨直到离宫才放下威胁在脖颈上的金簪,她一股脑往京外跑。
这几日恐怕都是凝香在背后照顾她,她查看过怀里的密信,并没有少也没有打开的痕迹,可她的衣裳更换,伤口包扎。
凝香没有把东西拿走,也没打开查看,只是当做无事发生继续放进她的怀中?
沈知梨不放心,可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思考,京中怕是还有盯住她的眼线,可她不知道在何方。
她先回了王府,以思念之情掩盖自己的目的。
王府已经处理干净,没有尸首,只剩满地没清理的血迹,染红石砖,她在王府沉默许久,才跨入进去,将门关严。
随后在王府中晃了一圈,观察无人跟踪,才闪入自己的房中,取出怀中的玉佩压在枕头底下,与那本人丁册放置在一起。
她得让潜伏在京中的钟叔与君辞的人会面携手,就是不知钟叔前来查府会不会发现这本人丁册,谢故白的人知道她回府,必然会入府翻查,倒是遭他们捷足先登就糟了。
她想了会儿,返回隔壁鹤承渊的房中,把人丁册与玉佩压在浴桶下,随后找来根长棍把屋顶的砖瓦捅破,当初她踩坏鹤承渊的屋顶便是钟叔修的。
倘若钟叔夜回王府,屋顶再次破损,他肯定能知晓其中之意。
沈知梨为了打消京中暗视的顾虑,去库房取了一堆草药,其中加了一打银两,故意没将包裹捆紧,在跃出府门时欲盖弥彰落了一些在地。
随后徒步朝荒村去,直到离京,她才感觉背后盯着她的眼睛消失。
她不敢多做停留,背着包裹向荒村奔去。
三天时间……谢故白会信守承诺吗。
荒村寥无人烟,沈知梨径直往婆婆的房屋去,他们肯定把宋安关在了这里。
果不其然,推开房门时,正对门的红木棺紧闭着,沈知梨放下包裹,屏气凝神走到红木馆前,打开棺门。
宋安赫然在其中,低垂脑袋奄奄一息,沈知梨的心脏猛然一颤。
“宋安!”
她哆嗦抬指探他鼻息,虚弱的气息,仿佛一吹即散,她暂且松了口气,看见束缚他手脚的悬丝,急忙在屋中翻箱倒柜找来一把小刀费力割开。
谢故白许是真怕宋安死了,沈知梨会随着去,他留了宋安一命,只不过手段残忍,胸口的致命伤用烧红的烙铁连带衣裳一起封死,防止流血,不然血流不止,他根本挺不到今日,只是这胳膊就这么垂着,没有动静。
沈知梨看着此时狼狈的人,心中苦涩。
她割开宋安身上缠绕的悬丝,宋安整个人不支向前倒来,沈知梨转过身用后背稳稳接住他。
宋安是个男子身高体重,压在她受伤的肩膀上,疼痛瞬间蔓延全身,她咬着牙支住他的身子,幸好她吃了饭。
她弯曲着腰,伸直手够起包裹,驮着宋安艰难往外走,行在落叶遍地的街道上,往后山的方向去。
风拂而过,背上的人回了点意识,在她耳边虚弱的嘀咕了一声:“师姐……”
沈知梨顿时愣住,眼泪不争气从脸颊滑落,她拽紧他的胳膊,举步艰难。
若是鹤承渊知道留她在京是这般,他肯定无论如何都会带走她。
她想他了……很想很想,有他在她从不需要顾虑任何事情,能依偎着他安然入睡,可如今,她只能靠自己,孤身一人。
“宋安别睡,我知道你挺了几日,你再挺一挺,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回家。”
宋安喊完那声后,靠在她的肩头,再没了反应。
去往后山不远的路,沈知梨挪了几个时辰,才将破损的木屋收入眼底。
她要靠河流带他往下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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