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之前说要连夜带我家公子逃跑,我家公子已经挣脱镣铐,这一去便不再回来,公子不想连累小姐,只想见小姐最后一面。”
沈知梨一头雾水,完全没听明白她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愣在原地试图让自己想起来,然而黑衣人神色慌张,很是着急,她翻过长廊,抓着她朝外走。
“小姐怎能说话不算话,我家公子在暗牢里受尽折磨,身子已大不如从前,如今不想连累小姐,只求见最后一面,为何小姐要装作不知晓!出尔反尔!”
她们力量悬殊,沈知梨根本挣脱不开,只能由她扯着往前去。
“你家公子叫何名?”
黑衣人脚步猛然一顿,欲言又止,“小……小姐,去了便知。”
怎么醒来后的沈知梨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谢故白这个人的存在,他从她的记忆里抹杀的彻底。
黑衣几日未见沈知梨,上次事情败露,不知那些侍女有没有提及过谢故白的事,若是对沈知梨说了些什么,她必然不会随她去见公子一面。
黑衣像是常年埋伏在幽水城的人,对路线很是熟悉,她带着沈知梨顺利躲过鹤承渊的手下,来到一处暗牢,甚至提前弄晕了守卫。
有些奇怪,幽水城重兵把守,沈知梨今日起来,连侍女都没见着,府里更是怪异的安静,没有一个人影。
到底是黑衣先下手为强,还是鹤承渊降低了把守?
……
黑衣似乎不知府里有直接通往后山的路,她带着沈知梨在外兜兜转转,才来到暗牢。
地牢阴湿,酸臭味扑鼻,血猩气弥漫,地上是一滩滩血渍。
幸好,狱中没有恐怖的尸体,只有一个个鲜血尚存的空房。
可尽管如此,沈知梨还是不由打了个寒颤,“我、我们要去哪?”
“到了。”
黑衣推开一间牢门,找到了她挂在口中的公子,公子一袭矜贵的衣裳肮脏破旧,已然看不出泛黄的料子原是纯白色,唯有遮眼的白布像是新换的,尚且干净。
公子及其落魄,但依旧端坐在堆砌的草席上,想来是个温润的性子,就是不知被何折磨,落魄成了这样。
断了指、瘸了腿、剜了眼。
谢故白听觉不好,他听见微弱的踩水声,立马闻声迎上去。
“阿梨是你吗?”
沈知梨心中一悸,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谢故白心狠狠揪住,无措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又慌忙抚上眼绸,“我、我这副样子吓到阿梨了,我、我只是,许久没见……我很想你……”
无论过了多少年,她还是选择鹤承渊,从前义无反顾选择他的阿梨,再也没有了。
沈知梨不忍道:“没、没有。”
谢故白追问道:“阿梨……你还是不愿和我走吗?”
“鹤承渊这个人,暴戾成性,无情无义,十来岁就因弑父出了名,他是天生魔种该除该死,阿梨不要被他表象所迷惑。”
鹤承渊是什么样的人,沈知梨如何不清楚,阴鸷暴戾、冷血无情、阴晴难定。
对她更是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怎么会被迷惑……
这么多年,她无比清楚,她要忍耐着,等待下一次刺杀任务的下达,找准时机……杀了他,离开是非之地,再也不要记起。
黑衣人催促道:“公子,快同我走吧,外面已经处理干净,接应我们的人也已到位。”
沈知梨见此情景,这位公子若是再留下来,等待他的恐怕也是死路一条,她劝说道:“现在尽快离开,等外面的人醒来,怕是没那么好走了,况且……一会儿鹤承渊派来取血的人要是没瞧见我……激怒他没有好下场。”
公子嗓子嘶哑,但对她会刻意清清嗓子怕吓到她,话语轻声细语,唤得亲昵。他们或许曾经相识,只是很遗憾她忘了些事。
劫走她的姑娘情绪激动,他们约定的事不像撒谎,想必今日出逃的计划对他们而言尤为重要,时间紧迫不可耽搁。
谢故白:“取血?!阿梨,他取你血?你心甘情愿让他这般对你,也不愿和我离开!”
她无时无刻,都要选择一个杀奴!选择一个嗜血疯狂的魔头!
沈知梨被他突然情绪激动的嘶吼吓了一跳。
“我留下来有我的原因……过往的一些事情,自那日落水后我便不记得了。”
“忘了?”谢故白显然不信,欲想握她的手顿时僵在半空,多年没见,她对他字里行间如此疏远,“是……不想记起,还是真忘了,你可知我的名字。”
沈知梨无奈摇头,“真……忘了。”
谢故白肩膀发颤,血泪浸湿白布,从脸庞滑落。
他的阿梨没有了,她不愿认他,他想见她一面,想给她道歉,想挽回她,他们能回到儿时,回到最美好的那段时光。
“阿梨……当初你说天地皆可平,要嫁我为妻,我们要成亲的。”
最后却得来一句忘了。
沈知梨蹙起眉头,内心对此话莫名抵触,她别开目光,“我虽忘了事,但约定会遵守,我会为你们拖延时间,你们尽快离开。”
黑衣人冲上去搀扶谢故白,担忧道:“公子,快走吧,再不走来不及了。”
谢故白苦笑两声,笑声逐渐疯癫绝望,白布被血染得不成样。
“离开?走不了了,那个魔头!怕是已经断了我们的后路!阿紫,真正被处理掉的,是我们的人!取血?不过是个幌子罢了!”
谢故白似乎对沈知梨的话误会了什么,他怕是误以为沈知梨所言的取血,是在告知他侍从会查探的时辰,他们需在此时辰前逃出去。
沈知梨一头雾水,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怎么变成了这样。
地牢中,泠川小心撇看鹤承渊阴沉的脸色,鹤承渊一直不杀谢故白,正是因为沈小姐与谢故白之间的牵连,相情蛊的契约。
这番除了将余党斩干净,也是想找出破解之法。
本以为这相情蛊是同生共死的阴阳蛊,可是鹤承渊与沈知梨的蛊虫死了……
他迷茫,不知方法是什么,只怕,她会记得谢故白……到时,他该怎么办……她带着与谢故白的爱意,再重来一世,还会义无反顾从赌场买走他的性命吗?
还是去往余江,及时抢下谢故白的婚事,成为他的新娘……
那他该去哪……邪宗……他还会遇见她吗……
泠川仿佛知道了鹤承渊暗中下的决定。
鹤承渊要让所有人同归于尽,包括他自己,沈小姐是恨也罢,是怨也罢,他要她只记得他,来找他复仇,来杀他,来对他发泄,折磨他,杀了他!
泠川担忧道:“陛下……”
鹤承渊先一步跨了出去。
沈知梨垂下眸子,“你们该走了。”
水滴如催命的符咒,在森森寒气的暗牢里回荡。
忽然,一声嗤笑与水滴重叠,夹杂阴风扑向沈知梨的脊背。
“走?走去哪?”
沈知梨霎时后脑发凉,僵硬在原地。
轻蔑又讥讽的语调,是身处高位掌控全局者的胜券在握。
鹤承渊身姿提拔,身着赤金长袍,他背着幽幽冷光而立,双手交叠胸前,懒散倚于牢门,堵死他们的路,半张神秘的金色面具融在黑暗之中。
他似笑非笑道:“我当初该割去你的舌头。”
“说不出破解之法,杀了你也一样。”
谢故白脸色骤然刷白,对鹤承渊早已心生畏惧,显出难以掩盖的恐惧。
他今日怕真是出不去了,鹤承渊的手段,阴狠又直接,严加拷问,刑法折磨一个不落,只为逼问他相情蛊的破解之法。
破解之法,谁又知晓呢,恐怕,只有越过千里为他寻来相情蛊的沈知梨才知。
他用这个方法,挨下所有折磨,只为再见她一面。
可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鹤承渊!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她吗?”
鹤承渊阴沉扫他一眼,杀意在眼底蔓延。
得到得不到,就算爱不下去,他也要与她生死纠缠!
沈知梨身后响起不紧不慢的踏水声,有力的大手带着隐忍的怒意从后死扣她的腰肢。
他微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你的老相好?”
阴晴难定的疯子。
狐裘盖不住由内而外泛起的恐惧,沈知梨嘴唇打颤,“鹤……”
“杀了他。”
话音未落,鹤承渊直接打断,下了毋庸置疑的死令。
瞬时,地上装晕的侍卫走进牢笼。
沈知梨:“等等!”
鹤承渊双眼猩红,无法克制内心翻涌的怒气,她这是想为谢故白求情?!
他强硬将她拖走,身后的惨叫逐渐退去。
“鹤承渊!鹤承渊!不要……求求你……我身子受不住了……”
鹤承渊连拖带拽,带她走向打理干净的湖边亭,将人压在围栏边,一副要把她丢下去的架势。
“受不住!也给我受着!”
生生世世,生死纠缠,他会等她,带着满腔恨意来杀他!
“阿……渊……”沈知梨可怜兮兮缩在一旁,害怕的眼神像只时常遭受毒打的小猫,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鹤承渊瞳仁一震,心脏像被千刀万剐,剜得皮肉外翻。
她多久没有亲昵唤过他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将他击得溃不成军,他又何尝不是濒临崩溃。
他松了扯她的力道,“……和我……回家……”
沈知梨不敢反抗他,更不敢提及方才的事,只能默默无言跟在他身后往山下去。
后院的荼蘼花依旧若无旁人向阳而生,鹤承渊背对她拨弄花枝。
院子只有微风拂花的O@声。
他们这般互不打扰的相站已有一会儿。
沈知梨无法久坐、无法久站,双腿胀痛着难受,悄悄挪了半步,没想到扰了他赏花的雅兴。
鹤承渊眼尾泛红,她的一举一动他时刻关注着,心情复杂,酸涩扼在喉咙,对她的千言万语咽了下去。
他侧身望向她,淡淡问道:“你,有话和我说。”
沈知梨心里咯噔一下,“没、没有。”
“是吗?”鹤承渊眸光黯淡,没有……什么话都没有。
他回首看向满墙荼蘼,指尖用力折下一朵开得清雅的白花,捻在指尖转玩。
“是没有,还是不敢。”鹤承渊在廊沿边坐下。
红色的长廊亭,白日属于她的位置,夜深人静时便属于他。
夜风很大,花开得很好……
沈知梨裹紧狐裘寻个安稳地,唯唯诺诺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鹤承渊喉咙像堵了某物,藏在面具下的眼睛泛起悲凉,他强迫自己演好一个坏人,嗤笑一声,抬眸看她时眼里挣扎一闪而过,最终只剩令她心惊的阴狠。
“没有?你分明怕我。”
沈知梨被他盯得发毛,浑身不自在,压低脑袋躲避他的视线,额间已然冒出冷汗,极度紧张之下,头脑也跟着眩晕。
他说:“过来。”
她移了小半步,又停下不敢动,与他保持距离。
烈阳照耀下的赤金袍晃荡她的余光,轻轻一瞟莫名与湖边杀人的血衣重叠,霎时,脑袋难忍着剧烈抽痛。
鹤承渊凝起眉来,已然察觉她虚浮轻晃的脚步,只能在担忧里催促道:“要我再重复一次?”
沈知梨拖着步子往前走,突然!脚底一软整个人朝前扑去,鹤承渊眸光划过,早已准备好接她,可没想到那只手被她下意识摁住,拈花的手瞬间松开花改去接她,却没想到晚了一步。
她几乎是狠狠撞进他的怀里,手指擦动他右脸冰冷的面具,下意识环住他的脖子,向潜意识觉得安全的地方靠。
一时间,两人都僵住了。
仙门百家谈之色变的魔头,少时因右脸被毁常年戴面具示人,这是鹤承渊不可触碰的禁区。
沈知梨回过神,立马从他怀里退开,慌乱道歉,“我……我不是故意的……那个……”
脚下一道轻响,再退半步才发觉掉在地上的荼靡被她一不留神踩烂了。
荼蘼?!双目失色的鹤承渊,满院的花,也只有荼蘼的白能进他的眸子,那么多花,唯一能辨的便是荼蘼,他平生最爱荼蘼。
沈知梨奇怪的结论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她的记忆错乱,毁坏花遭受到的惩罚,自然而然度到了这片荼蘼上,他总爱时不时盯着荼蘼看,定然是最喜欢它。
她趴在地上,惊慌拾起荼蘼别上耳,可惜脆弱的花瓣踩了稀烂,一片片从手中飘落。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再去折一朵。”
晶莹剔透的泪如泉水往外涌,她是真的害怕那些落地的花,鹤承渊攥紧自己的衣裳,或许,他当初不该随便用花作为理由伤害她。
她分明最想要与他有一个温馨的花院,现如今,一朵朵绽放的花让她提心吊胆。
他洗干净的狐裘,再次沾上一圈泥污,鹤承渊望着她踉跄的背影,开口留住她。
“阿梨,今年的荼靡开得可雅?”
他的目光含入她瘦弱的身影与那片荼蘼,记忆翻涌,那时的沈知梨不会被一件厚实的狐裘压得直不起腰,会陪他满足他的一切愿望,陪他在雪地里疯狂……那里,有他们共同期盼来年春季再次绽放的月季。
他收回目光,低头看向零零碎碎的花瓣,廊风拂过,花瓣散了,他眼中淡然,没有光芒没有希望,亦没有杀气。
“不必再折。”
语气诡异平静,眼底空洞茫然,“今年的花,开得淡雅。是吗?”
“……是。”沈知梨回到他身前,局促不安站着,是与否,她只能答是,不敢溢出多余的情绪。
他扶住她方才不小心碰歪的面具,若有所思,沉默片刻,“帮我把面具,摘了。”
沈知梨震惊道:“什么?”
鹤承渊猩红的血眸褪去,深沉的褐眸目不斜视透过面具咬住她。
沈知梨无奈之中,颤着双手抬到他面前,却没勇气再近一步,额间的冷汗缓慢滑下落地,触到面具刹那只觉如同捧着随时会刺穿她身体的刀。
她肩膀止不住的发抖,许久没有下一步,终于说服自己鼓足勇气。
忽然,鹤承渊别过头,拍开她的手,站起身几乎落荒而逃。
他渴望她真正看他一眼,记住他的容颜,可又在最后那个瞬间退缩了,面具是最好的伪装,她要是看到他的脸,只会恨他一辈子。
最后两日期限了。
离开一段距离后,他说:“血,两日后再取。”
沈知梨望着他修长的背影,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光滑没有伤痕,她疑惑检查两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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