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唉……”魏彦峥重重地叹了口气, 顿了一会儿,似乎注意到了她这边呼啸的风声, “姐姐,你在外面吗?”
“嗯。”岑舒贤垂下睫,又问,“你怎么了?”
“我……我离家出走了。”魏彦峥烦躁地啧了一声,“都是我爸,老催着我进什么俱乐部,那是我想进就能进的吗?我才刚进校队,又没有什么成绩。他怎么不检讨下是不是自己不够努力……又砸不起几十万会费让我一路绿灯。”
“……”岑舒贤勾起一个冷嘲的笑,声音却依旧很温和,“你爸爸未免给你的压力也太大了。别人都是父母帮助进去,你爸爸可能是希望你进去后能帮他牵线搭桥……所以才心急了一些。”
“就是。肯定因为最近公司生意一般,他才想
着利用我……”
魏彦峥在那头絮絮叨叨地抱怨,岑舒贤心不在焉地听着。
这时,她的余光里却瞥到一个行踪鬼祟的男人。
体型微胖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灰绿的夹克,一开始是在沙滩上方的栏杆前来回踱步,过了一会儿又走了下来,晃悠着晃悠地接近了她。
阴鸷的视线还在不停地打量着她。
岑舒贤微微蹙起眉。
她很确定,男人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脸。
因为今天的帆船比赛,陈清野包下了这片海滩,也不知道这个男人怎么突破安保进来的。
她一边状若自然地应和着魏彦峥,一边视线在脚边打转,寻找有没有能够防身的东西。
贝壳、小石块、被风吹走的小螃蟹……
或许抓一把沙子往对方眼睛里扔也可以?
“嗯……我在看海……心情有点不好,我想起我外婆了。”岑舒贤提高声音,“噢,你要来找我吗?你多久能到?你离这里应该很近吧?”
故意让后面的男人听到。
对面的魏彦峥还一头雾水:“啊?你在哪儿啊,姐姐。”
“嗯嗯,四五分钟吧?我等你。”
男人又晃悠晃悠地走远了些,岑舒贤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我头有点晕……你就当我刚刚说胡话吧。”岑舒贤的语调恢复正常,远处的海面上,帆船正在扬帆回航,起点和终点在同一个位置,“我回老家了,离芝城很远,不能帮上你什么。你先回宿舍吧,注意安全。”
又敷衍了喋喋不休的魏彦峥几句后,岑舒贤挂断了电话。
帆船已经驶出视线,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怒海。
岑舒贤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沙滩上,朝码头的方向走去。
走出一百米后,她看到了远处被队友簇拥的陈清野。
他身上披着羽绒服,手里拿着一块大毛巾,胡乱地揉着湿漉漉的头发,水珠顺着他的脸滑下来,那张立体锋锐的脸比平时更冷白了些,显得嘴唇愈加红。
羽绒服里面还有一条披在肩膀上的沙滩巾,自然地垂落下来,露出紧紧贴在身上的冲浪服,腹肌和人鱼线的沟壑线条明显。在鼓起的胸肌之间,一块金牌在略显灰蒙的天色里熠熠生辉。
陈清野恣意地笑着,转头与岑舒贤对上视线。
对视几秒后,他停下脚步,朝她张开双臂,然后挑了挑眉。
岑舒贤望着他的眼睛,一时挪不动脚步。
那双黑瞳犹如被水浸润过,比奖牌还要闪耀。
她该往前走吗?
她……会往前走吗?
他的朋友都朝她投来视线,神色各异。只有陈清野依旧朝她张着双臂,脸上是懒洋洋的笑。
没有一丝不耐和怀疑。
她终于提起脚步,向前走去。
脚下的沙软绵绵的,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
让人飘飘欲仙,又像转眼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岑舒贤的脚步越来越快,像是要逃离让她不安的这个地带。
她跑起来,如同一只雏鸟投林,如同一只蝴蝶降落,撞进陈清野的怀里。
他的身上泛着冰冷的潮气,怀抱却很坚实。
周围响起众人的嘘声。
岑舒贤仰起脸,抿起唇角朝陈清野笑:“第一名吗?”
他扬着下巴,是很有少年气的傲慢:“我出手,当然是了。”
她还没想好回答什么,陈清野握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开了一些:“我身上还湿着,等会再抱。”
岑舒贤眨眨眼睛。
陈清野的手还放在她的肩膀上,又带着她转身九十度,面朝大海。
“看。”
一个字,像开启魔法的咒语。
烟火升空的声音在海平线尽头炸开,数道彩色的烟火腾空而起,在海面上如花朵般绽放。云层朦胧的阳光下,白日焰火呈现出别样的绚丽和透亮。
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毁灭与新生循环往复。
未散的烟火停留在空中,色彩斑斓艳丽,萦绕着丝丝袅袅的烟雾,同云上天宫的的海市蜃楼。
岑舒贤的眼睛忍不住睁大,缤纷的烟火映在她的眼底。
脖颈突然一凉。
是陈清野将他的奖牌挂在了她的脖子上。
岑舒贤有些犹豫地捏住,触感沉重而冰凉。
陈清野说:“是纯金的。”
……突然就有点烫手了。
“呃……”
“这都归功于缪斯女神赐我的Buff。”他打断了她的迟疑。
她刚想说陈清野你不要这么油腔滑调。
他就捏住她的下巴,猛地俯下身来。他的唇停在离她一厘米的位置,鼻息拂过她的鼻尖。
岑舒贤看见陈清野的眼睛闪烁着,眼底和她一样倒映着天空中绚烂的烟火。
迷离又蛊惑。
“正式的吻,该兑现了,宝宝。”
他低下头,冰凉的唇凶猛地压上来。
像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吻,激烈、汹涌,抵死缠绵。
用唇舌将彼此淹没。
爱是能溺亡情人的海洋。
那个时刻,岑舒贤蓦然觉得。
陈清野或许也从没笃定过和她能够永久。
所以才一次又一次地,像这样,为她留下一笔又一笔浓墨重彩的回忆。
此生,有且只有一次的。
有且只有,陈清野能做到的。
在喧嚣浮夸的夜场,为她专心地敲着架子鼓,唱一首情歌;在滴水成冰的冬日,穿越惊涛骇浪,为她拿下帆船比赛的冠军。
她第一次奔向一个人。
迎来了一场,如同奇迹般的,始料未及的——白日焰火。
哪怕焰火转瞬即逝,在情人的眼底依旧永恒。
-
烟花散尽,空中浮动着浅淡的硫硝味,很快又被湿咸的海风卷走吹散。
两人十指相扣着向沙滩外走。
陈清野的朋友门稀稀落落地走在后面,像是怕打扰了他们。
陈清野的手已经恢复了一贯的灼热滚烫,包着岑舒贤的掌心也很暖和。
她忍不住都想感叹一句,气血真足。
以后一定用不上保温杯泡枸杞的那种。
沙滩的出口是一扇小铁门。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门口几乎没有照明,保安看见他们走过来,提前打开了门上的锁。
“回去的时候,你想坐飞机还是轮船?”陈清野捏捏她的手,问。
“都可以,看哪个方便吧。”岑舒贤一边回答着,一边微微蹙起眉。
保安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晦暗的阴影下,那个人的面孔模糊不清,只是身形很眼熟。
再走近一些,她辨认出了男人身上那件灰绿的夹克。
陈清野毫不关心,替她把铁门朝前推开:“轮船会舒服一些。”
男人转过身,朝他们的方向走来。
岑舒贤的余光一直落在那个男人的身上。
她的心底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
直到男人抬起手,昏暗的光线下,那道白光尤其炫目。
岑舒贤用力扯住陈清野的手臂:“陈清野——”
陈清野反应迅速地转身。
但是。
扑一声。
——刀刃刺穿衣服的声音。
第27章 钓鱼
电光石火的一瞬。
因为岑舒贤的提醒, 陈清野转过身,及时用手臂格挡了一下。
常年锻炼的人反应很快,他伸手攥住男人的手腕, 一用力就让男人吃痛松开了手。
刀“咚”地一声落在水泥地上。
陈清野又抬起一脚, 正中男人的大腿,将对方狠狠踹倒在了地上。
直到陈清野已经用膝盖压制住趴在地上蠕动挣扎的男人,门口的保安才如梦初醒般冲过来:“诶诶, 那男的, 你干嘛呢?!”
保安过来扣住男人的另一只手,表情慌张:“你说你是他们亲戚我才放你进来的, 你这是在干嘛?!你要害惨我了!”
陈清野俯下身, 视线划过男人扭曲的脸, 神情冷冰:“三伯父?”
男人见挣脱不开,扭头啐了一口:“狗杂种, 怎么没捅死你。”
陈清野没理会, 看保安已经一边压在男人身上, 一边拿出手机报警, 便直起了身。
他转过身,岑舒贤才注意到血从他羽绒服的破口流出,已经染红了一大块。刺眼的颜色让人忍不住心慌, 她咬紧唇:“你……你的手臂, 在流血?”
陈清野的朋友终于注意到前方的兵荒马乱,急吼吼地冲了过来, 将陈清野围住。
贺樾问:“野哥, 你没事吧?”
陈清野一边用毛巾暂且缠住流血的手臂, 一边嗤笑了一声:“你看我像有事还是没事。”
“有事。”贺樾看了眼陈清野的脸色,又改口, “呃,没事,这才多大点伤……”
陈清野不置可否,回头看见岑舒贤要打120:“不用,我能自己过去。”他随意地扯扯唇角,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这么担心我,手指都在抖。”
岑舒贤:“……”
她放下手机,长长吐出一口气,努力压制涌动的心慌。
坦白讲,她是有点怕血。
会让她联想到小时候,在魏倧醉酒后一些发生在家里的恶心回忆。
脸被压在地上的男人哼笑了一声,声音闷闷地传出来:“陈大少爷,你不会以为这女的真喜欢你吧?前面她一个在沙滩上,我可听见她跟别的男人打电话,还要人家过来找她呢。”
岑舒贤一下子攥紧了手机。
围成一圈的人瞬间都朝她看过来,视线各异。
陈清野却没回头,盯着脚下的男人,又狠狠踹了一脚对方的肩膀:“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没一拳打你脸上,你还蹬鼻子上脸,嗯?”
男人吃痛后大叫:“你怎么敢用脚踹我!我是你伯父!”
陈清野淡声道:“因为我怕脏手。”
警车很快呼啸着赶到现场,民警看了一眼陈清野渗血的手臂:“你先去医院处理伤口,晚点来警局做笔录。”民警环视了一圈,“还有谁是目击者?”
岑舒贤刚想应声,陈清野就抓住了她的手。
指尖冰凉,骨节坚硬。
她怔了一下。
保安上前一步,自告奋勇:“警察同志,我,我!我看到了全部经过!”
-
傍晚时分,医院的急诊部依旧人来人往。
所幸的是外科排队不多。
挂号的事由贺樾代劳,他们刚到外科门口便被叫到了号。
陈清野松开和岑舒贤十指相扣的手,回头安抚地看了她一眼,走了进去。
岑舒贤坐在门口,怔怔地看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
把冰冷的指尖捏得发白。
贺樾凑过来:“呃……嫂子,你身份证号给我下?”
她抬眼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灯下清浅幽淡。
“野哥刚刚给我发消息,让我先把回去的船票订好。”贺樾挠挠头,想起自己两个半月前,在莫莉书店第一次见岑舒贤的时候,还想要泡人家。
怪不得当时陈清野的视线几乎要把他凌迟。
但是贺樾现在心里也有了数。
岑舒贤这种不是一般男人能掌握得住的类型。
她有一张漂亮又完美的面具,人前总是笑意盈盈、柔情似水。但这张面具把她和所有人隔开,像一道透明的墙壁。她掌控这张面具的技巧堪称娴熟,只有耐心表演和懒得表演的区分。
当陈清野走进外科诊室的时候,她身上的气质迅速褪冷,表情也彻底消失。
岑舒贤不太确定今天还能不能连夜赶回芝城,抿了抿唇道:“等陈清野出来再说吧,不急。”
又过了一会儿,陈清野走了出来。
多少失了血,他的唇不免有些发白,冷冷淡淡一张脸,视线扫一圈,落在岑舒贤身上。
为了包扎上臂,里面那件冲浪服右边的袖子被剪下,陈清野披着那件染了血的羽绒服走过来。
他坐在她身边的时候,袖子晃荡,露出了嶙峋的手腕。
一抹黄色一闪而过。
岑舒贤低着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陈清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贺樾给你订好票了吗?”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
陈清野的手僵了一下。
那串金刚菩提明晃晃地挂在他手腕上,岑舒贤咬紧唇角,有些怀疑地紧盯着,想要确认是不是同一串。
“别看了。”陈清野淡淡地说,“等你走后,我去捡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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