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简昕想,爷爷胃口这么好,可能病很快就好了。
隔天她在上课时突然被爸爸从学校接走,才知道爷爷进了医院。
仅仅几天时间,爷爷就离开他们了。
世界上有一个非常残忍的词,叫“回光返照”。
相似的“胃口好”,让简昕总有种一朝被蛇咬的后怕,一连几天都无法安心。
在某个忙到将近一点钟才睡的深夜、在入睡后仅仅半小时的睡眠里,简昕做了噩梦。
她梦见青斑蝶蛹源源不断地流下黑色的液体,最终羽化失败。
简昕猛然从梦中惊醒。
她穿着短袖短裤的睡衣套装,拎起薄外套,边穿边往接待室跑。
简昕没带手机,摸黑按到墙上开关。
灯光亮起,蝶蛹安静地挂在树枝上,蝶蛹确实有变成更深的颜色,却是羽化的征兆。
她呼吸急促,惴惴不安。
不止担心青斑蝶的安危,也害怕噩梦会是不好的兆头。
“怎么了。”
简昕被忽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像刚走出梦魇,转头才发现林昱橦坐在沙发里。
她迟疑:“你怎么睡在这里?”
林昱橦说自己本来是在看简昕这两天新整理出来的文稿,后来睡着了。
灯可能是张隽关的吧。
“......新的文稿有问题吗?”
“有需要修改的地方,不算问题。”
“哦......”
“担心蝶蛹?”
虽然林昱橦没表现出来,但他应该是更担心陶教授的身体的。
简昕不想危言耸听。
她没提及陶教授的事情,没头没尾地问:“林昱橦,你是怎么缓解焦虑的?”
林昱橦说:“不缓解,放着。”
简昕没料到是这样的答案,愣了一下,忽然想到爸爸说的“父母双亡”。
也许在林昱橦的世界里,很多焦虑是无解的,比如生老病死。
简昕没有困意,也无意继续这些话题,干脆问林昱橦:“文稿需要修改的地方你标了么?”
“想现在改?”
简昕怕给林昱橦添麻烦:“不是,不一定非要现在,你要是困就去睡吧,我只是有点失眠......”
林昱橦眉眼间明明还有被吵醒的倦意,还是按了笔记本电脑的电源键,说:“不困。”
要修改的都是些小地方,也有一些是细节描述的添加。
比如,在虎灰蝶的翅腹面花纹描述里添加“臀角的橙红色”;
比如,在缪斯金灰蝶的部分添加雌雄蝶完全不同的金属颜色光泽.....
简昕按照林昱橦的校对逐一修改。
她逐渐意识到,自己不该画蛇添足地穿着薄外套出来。
现在大概是山里暑气最重的月份,凌晨也是闷热的。
她脖颈有些汗意,散开的头发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
只能找发绳把头发束起来。
林昱橦离开过几分钟,然后拎着一罐布满水汽的饮料回来。
他把饮料递给她。
她惊喜:“张隽不是把最后一罐喝了么?”
林昱橦比了个神秘的噤声手势。
简昕跑去饮水机旁拿了一次性纸杯,倒了一杯给林昱橦。
喝完饮料,林昱橦说:“蝶蛹发育正常,已经能看到翅膀花纹了,再过几个小时应该会羽化。”
简昕捧着冰冰凉凉的饮料罐:“那太好了。”
只是不知道陶教授那边怎么样。
等天亮,她打算给陶哥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简昕在心里安慰自己:
实在不放心,等到下个星期她回家,也可以亲自去看看陶教授。
时间太晚。
文稿修改到一半,林昱橦已经不打算再继续,起身:“该睡了。”
简昕大概收一收东西,和林昱橦说:“下星期我准备回家一趟,差不多三、四天的样子。”
已经出来一个月了。
当助理以来,简昕就没休息过。
八月上旬有室友的生日,和她是同一天,她答应过室友回去一起庆祝的,还给室友准备了生日礼物。
林昱橦不问缘由,点头:“知道了。”
他们关掉接待室的灯,在黑暗的走廊里借着月光并肩前行。
能听到张隽房间传来有节奏的呼噜声。
简昕捂着嘴忍笑,只发出一点声音,却听见林昱橦忽然问:“你哭了?”
很严肃的语气,似是担忧。
她说:“没有。”
又为自己正名,“我不是总会哭的,我超坚强。”
噩梦的阴霾被这个问题驱散。
隔天起床,青斑蝶蛹几乎变成黑色。
张隽也挺担心,下午时还说起之前拍过羽化过程的照片,一般蝴蝶蛹到这种程度,上午就该羽化了。
张隽说:“会不会......”
简昕马上制止:“不许乌鸦嘴。”
正说着,他们都看见蝶蛹上的纹路明显裂开过一瞬。
安静不到一秒,继续开裂。
被他们担心过很多天的青斑蝶终于破蛹,开始羽化。
傍晚时,羽化成功的青斑蝶翅膀已经彻底晾好了翅膀。
简昕把手指凑过去,青斑蝶爬到她手指上,轻轻扇动着翅膀。
是生命的力量。
简昕笑着转头,捕捉到林昱橦目光里闪过的一瞬柔和。
在接待室吃午饭的提议是林昱橦说的。
他应该见识过成千上万只蝴蝶的死亡,却也没有司空见惯的木然,仍然会希望这只青斑蝶能顺利活下来。
青斑蝶展翅,朝着夕阳的方向飞走了。
张隽在暖色调的天幕下感慨:“真好,我还以为它活不成了。”
说着,和简昕击了个掌。
有汽车驶来的声音,余光里有一辆白色SUV行驶过来。
简昕的手没收回来,转身看向林昱橦。
他会意,在落日余晖里伸手和她击掌。
简昕呼吸着植物沉睡前散发的芬芳,攥紧掌心。
直到张隽琢磨来者何人时,她发现:“好像......是我家的车牌号!”
车门推开,简昕妈妈挥挥手:“曈曈。”
她跑过去,和下车的妈妈、爸爸分别拥抱,快乐地问:“你们怎么突然就来了,我还想着下星期回去看你们的!”
简昕妈妈摸了摸简昕的长发,对林昱橦和张隽打招呼:“这是小张吧?还有小林......”
简昕妈妈顿了顿才说,“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照顾曈曈。”
第34章 迁粉蝶
林昱橦和张隽和简昕爸妈打过招呼, 简昕爸爸告诉大家,今早吃早饭时,陶教授表示想回山里住几天。
他们和陶哥商量过, 都觉得陶教授最近精气神还算不错, 临时起意, 就开车过来了。
简昕往山路上看去:“那陶哥他们人呢?”
简昕妈妈说:“他们去镇上火车站接赶过来的白柰和旗旗, 要稍晚些才到。”
林昱橦话不多,但礼数周全, 知道简昕爸妈是第一次来, 把他们安排在简昕隔壁的房间, 然后说带他们参观。
“不用啦, 你们去忙,我带我爸妈转转。”
简昕对林昱橦摇了摇手里的对讲机, “有事随时叫我。”
简昕妈妈看一眼简昕脸上十分灿烂的笑容, 若有所思。
简昕高高兴兴地带着妈妈爸爸在小白楼和玻璃房走了一圈:“妈,爸, 你们要是早点来,就能看见刚羽化的青斑蝶了, 我们刚放它飞走......”
到玻璃房里,她又指给他们看:“那两只, 是之前我从家里带过来的大帛斑蝶。”
简昕爸爸说:“蝴蝶寿命这么长?”
简昕很骄傲:“它们已经活了三十七天啦。”
从玻璃房出来,陶哥的车刚好抵达。
陶哥和简昕简单打了招呼, 下车把折叠轮椅拎下来、展开, 白柰也抱着陶教授的薄毯下车......
旗旗穿着连衣裙, 像小蝴蝶, 跑过来往简昕身上扑。
小朋友嘴特别甜:“阿姨,我好想你呀!”
简昕抱起旗旗:“我也想你。”
她的目光落在汽车那边——
林昱橦把陶教授从车里抱出来, 放在轮椅上,说着:“陶老头,你又轻了不少。”
陶教授的确又瘦了。
衣服裤子穿在老人身上过于宽松,很多布料褶皱着蹋下去,像挂在落地衣帽架上。
简昕心里一酸。
陶教授精神是好的,来山里也高兴,说自己在来的路上已经打电话约了谭教授和吕教授他们,明天他们也会过来。
老人把简昕和林昱橦他们通通轰走:“去去去,年轻人去忙你们该忙的事情。”
张隽在旁边嘴欠:“我说老
陶,我们都去忙,谁给你做饭?”
简昕爸妈和陶哥夫妻包揽了做晚饭的工作,简昕和妈妈爸爸撒娇:“我下星期要回家呢,得把休假的工作提前做完......不帮忙做饭的话,我还是你们的宝贝么?”
简昕爸爸拿着锅铲一挥:“忙你的去,做饭我和你妈最在行。”
他们继续在接待室工作,张隽偶尔抬头,吸一吸空气:“妹妹啊,你爸妈做饭好香啊。”
简昕美滋滋地说:“那是那是。”
张隽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憋住:“你是一点真传也没得到啊......”
简昕本来想说,白柰做饭也很好吃,听见张隽的话,拍拍桌子:“那你把早餐的豆浆吐出来。”
半个小时后。
白柰的声音从楼道传来:“开饭啦——”
小白楼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一群人聚在餐桌旁说说笑笑。
陶教授抱怨说,这么好的菜饭,自己却不能小酌两杯,边抱怨、边用眼睛往陶哥夫妻和林昱橦身上瞥。
好像他们是罪魁祸首。
林昱橦从橱柜里拿了两个酒瓶出来:“陶老头,看看这是什么?”
林昱橦不知道这次突如其来的聚会,却也提前备好了米酒。
酒精度不到两度,适合嘴馋的老头。
陶教授眼睛都亮了:“还是橦橦好。”
白柰在旁边调侃说:“哎呀,只有橦橦好啊?做了一晚上饭的厨子们好低落哦。”
陶教授笑着:“都好,都好。”
张隽马上去拿了一次性纸杯:“这个度数低,反正明早不需要开车上山,我也喝点吧?”
陶教授担忧:“只有两瓶吗?明天那几个老家伙来......”
张隽和陶教授也很熟悉,贫嘴道:“老陶你别那么小气,林昱橦可买了两大箱呢。”
陶教授“哼”了一声:“那你喝吧,小简,你也喝点尝尝吗?”
简昕也倒了米酒,举着杯子在热闹里和林昱橦耳语。
她问:“我酒量一般,喝了真的没事吗?”
林昱橦问:“平时喝酒么?”
简昕说有时候会和室友们喝一点,最多也就两瓶啤酒。
林昱橦给简昕看酒瓶上的信息:“比啤酒度数低些,可以尝,喝不完放着就行。”
餐桌是四边可以打开变成大圆桌的老款式,今晚他们人不算太多,没打开,简昕和林昱橦坐得很近。
他们要说悄悄话,所以又挨得更近些。
说完分开时,简昕的长发挂了一缕在林昱橦的胸针上。
他配合她重新靠近,她把发丝捋出来,四目相对都有些沉默。
简昕妈妈在这个时候端着装豉汁排骨的盘子,走过来,用公筷给简昕、林昱橦和张隽每人夹了一块排骨:“年轻人要多吃点才够营养。”
简昕垂头啃排骨,听见林昱橦说:“谢谢阿姨。”
欢声笑语持续到夜里九点钟,大家合力收拾好残羹剩饭。
陶哥推着陶教授回房:“您该休息了。”
简昕对自己要求很高,知道自己下星期进度会变慢,陪爸妈聊过几句,爬上他们的床,把薄被帮他们盖好:“晚安,我要去工作了。”
简昕妈妈拉住简昕:“曈曈,你喝米酒脸都已经红了,还能工作呢?”
简昕穿好鞋,比了个“OK”的手势:“做一点排列资料的简单工作,没问题的。”
她跑去接待室待了两个小时,酒量不行,被两杯米酒就影响了效率,做什么都慢悠悠的,找资料编号都花了不少时间。
十一点多钟,简昕摸着额头自言自语:“算了算了,还是明天再努力吧。”
关灯后发现,鲁教授书房还有灯光。
简昕走过去,陶教授一个人坐在轮椅里静静地看着书架。
她轻敲门板:“您怎么还没休息?”
陶教授抱着一盏夜灯,像个孩子:“嘘,我是偷偷跑出来的。”
不知道陶教授究竟费了多少力气,竟然靠自己坐到了轮椅上。
一定很吃力。
陶教授身上的秋裤裤腰都是扭的,秋衣领口也歪斜着,毯子马马虎虎地遮住一条腿。
简昕帮陶教授整理衣领,头脑晕乎乎地给老人讲道理:“您今天坐了那么久的车,需要休息。”
陶教授说:“你们两个叫‘tongtong’的还真像,都是爱唠叨,小简呐,你帮我把那个标本拿下来吧。”
鲁教授的书架里也有摆放一些饰品,陶教授要看的那组标本,比较特别。
简昕能认出蝴蝶的种类,不像旁边的光明女神闪蝶那样昂贵,是很普通、很常见的迁粉蝶,通体黄色,外缘有黑边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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