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的白衣公子似乎已经调理好了心情,胡须剃得干净,发髻梳理整齐,不再是在王府养病时的颓唐样子。
只是他似乎瘦削了一大圈,不再喜欢白衣,一身素黑的衣袍,搭配眼底暗沉,看得人心头也乌压压的。
方才凤渊低头拥吻着小萤的情形,显然被他看见了,郎君的颌线紧绷,拳头不由得握了握。
走到他身旁的慕甚不动声色来回看着三个年轻人,突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佛曰:无心便无情,无情便无爱,无爱便无欲,无欲便无妄。
没有做到无欲无求,便是情爱欲望丛生。
再没人比他清楚,嫉妒让人心魔催生的痛苦滋味了。
如今,报应轮回,慕寒江似乎正经历着他曾经的一切,甚至有更甚,猝不及防,被翻转了人生。
凤渊这个从小被慕寒江怜悯同情的杂种,一跃成为大奉尊贵的皇长子,还即将迎娶钟情的姑娘。
昔日白衣胜雪的清雅公子,却成了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还要眼睁睁看着钟情的女郎琵琶别抱?
这样骤然跌落的蛊,养起来才够毒,够劲道!
想到这,定国公立在慕寒江的身后轻轻道:“这个萤儿女郎还真是明艳,自是不同于京城别家闺秀的动人,难怪你会喜欢……”
慕寒江听了这话,迅速移了目光,冷声道:“父亲在说什么,我与她没有关系。”
就在这时,小萤却落落大方,扬手打着招呼:“公子的伤好利索了吗?”
慕寒江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转身跟着慕甚一起,朝着陛下的御书房走去。
小萤被气笑了,问凤渊:“怎么回事?看他的样子,似乎没有跟定国公闹翻?”
凤渊淡淡道:“啸云山庄的锅,定国公一股脑地栽到了安庆公主监督下属不力的错处上。那个手脚尽废的范十七,也被人发现写了忏悔书自尽吊死在了啸云山庄的大梁上。廷尉府收缴了啸云山庄经营的赌场,还有钱铺子,也能圆满交差。至于慕甚,应该在公主和慕寒江那也编了一套圆满说辞。”
小萤挑了挑眉:“让我猜猜,查获的赌场和钱铺子应该都经营不善,只留下个空壳子吧?”
做出假账目并非难事,只要转移走了钱银,待风头过后,啸云的钱铺和赌场,也会跟他那些私铁铺子一样,死灰复燃。
凤渊点了点头,小萤还真是佩服这位定国公的迷惑功力。
至于安庆公主,看着周正矜持,竟是个容易被人牵住心神的。
小萤听萧天养说起过,当初她从年轻时对慕甚的迷恋,这种身处低位的求而不得,显然一直延续成亲以后,慕甚似乎一直有把柄拿捏住安庆,让她不得不顺从。
萧九牧的死疑点丛丛,若换成是小萤的阿爹,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寻出真相。
可是安庆公主却能将父亲被陈西范暗算的事情轻飘飘放下,还亲自去陛下那领了罚,承认了自己渎职,没有约束住龙鳞暗卫的错处,让隐在背后的慕甚顺利脱身。
这份惑人的功力,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再说那对父子从陛下的书房出来,走到宫巷无人时,慕甚才对慕寒江道:“知道我方才为何阻止你为龙鳞暗卫的旧部求情?”
慕寒江紧绷着脸,冷声道:“这些人从年轻时便在龙鳞效力,许多已是人到中年,身无所长。如此骤然解散,只有区区不到几十两的安家费,他们该如何将养妻儿养家糊口?”
慕甚叹了口气,道:“你怎么还没看出,陛下就是要借势解散龙鳞暗卫?”
据说新成立的暗卫,叫什么圣衣卫,乃是陛下网罗高手,效仿叶展雪当年的做法,新成立的暗卫。
只是跟龙鳞暗卫不同的是,这次是淳德帝亲自掌握在手,更无积年沉疴顽疾,用起来自然放心。
慕甚又道:“陛下解除龙鳞暗卫的心思由来已久了。以前只是碍着你母亲是萧九牧遗孤,且暗卫中人都跟萧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不好直接解除,免得伤了潜邸旧人的人心。”
慕寒江紧了紧喉咙,低声道:“父亲不必解释,是我害了暗卫的部下!”
事到如今,慕寒江也终于想明白了,当初自己隐瞒陛下,一力承担挑起江浙战事的责任,也是触碰了陛下逆鳞。
身为陛下左膀右臂的执法工具,岂能动了自己的心思,做些旁的事情?
就算慕寒江是他流落在外的骨血,也绝不可以!
慕寒江清楚,就是从那件事情以后,许多龙鳞暗卫的错处开始被人纷纷揪起,陛下也不再包庇,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而这次啸云山庄的事情,只是给了淳德帝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合理动手的借口。
昨日陛下痛斥安庆公主时,他和父亲,还有殿外的文武大臣悉数听着。
要脸面要了一辈子的母亲到底没有守住最后的体面,最后脸色苍白,脚步微微踉跄从大殿走了出来。
淳德帝与安庆年少时荒诞出轨的情谊,早就在背德的羞愧下变成了避之不及,在岁月前行中所剩无几。
而安庆公主仰仗的父亲萧九牧的光环,也不再有了。
母亲回来后,便跟慕寒江说,最让她失望的,并非耗费她半生心血的暗卫解除,而是陛下压根不顾慕寒江的前程,将他一并排列入了渎职名单里。
就连他的军中祭酒闲职,都被陛下一并解除。陛下说,他还年轻,远离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总是好的。如今翰林正要编纂新书,慕寒江可以入翰林与之同修。
所以不光是龙鳞暗卫的那些旧部被突然解职,变得无所依附。
他慕寒江从年少时,挨着责打拼着心血练就的本事,也全成了无用功。
慕寒江对于母亲的说法一语不发,恍如没有听见。
从他知道了母亲当年犯下的事情后,他就没有再主动与母亲说过话。
这对至孝的慕寒江来说,极不寻常,安庆公主从愤懑无措,到无可奈何,也不知该如何收拢回儿子的心。
母子间连接的纽带,似乎只剩下了
慕甚。
再说参加完生辰宴的小萤,从宫里出来时,眼见着穿着圣衣卫暗紫长衫的人马走过。
她听凤渊说起过圣衣卫的事情,一时搞不清楚那个慕甚究竟什么名堂,居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放权,同意陛下取缔了龙鳞暗卫。
此时天际似乎要下一场阴沉的大雨,低垂的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小萤上了马车回头望时,一身黑衣的慕公子也缓缓从宫门处走出来,在宫门开合的暗影映衬下,眸光微闪,幽深看着她……
这次小萤入宫,算是彻底破了成婚的最后一点顾忌。
陛下已经默许了,而那些朝臣也不好再拿准王妃跟太子殿下肖似说事。
毕竟连陛下都亲口说了,只是不巧眉眼相似几分,若是非要牵强附会,是何居心?
同时陛下废黜太子的圣旨也终于下达。
羸弱的前太子凤栖原终于借口体弱不堪国之重负,成了大奉立朝以来,唯一解了储君之位却并没有被贬斥的皇子。
可自从被废黜后,朝臣们便没见过太子,一时间又是各种众说纷纭。
腾阁老最是痛心疾首,恳求陛下未果,便跑到瑞祥王府来闹。
凤渊得了小萤的授意,倒是开门请腾阁老入内饮茶一叙。
小萤不太放心,怕凤渊的脾气上来出手打了出言不逊的腾阁老,便躲在茶厅的窗边偷听。
凤渊亦如往常言语简洁,只说他很看重四弟,从无不敬的意思,而腾阁老如此闹腾,才是给四弟的名声抹黑。
腾阁老在江浙的时候,其实也看到太子与大皇子的相处。
的确如凤渊说说,很是爱重四弟。有时候勘察水利时,遇到涉水的地方,大皇子二话不说,背起太子前行,当得起兄长表率。
而且兄弟相处时,看着也从无龃龉斗嘴的时候,大多数都是太子嘻嘻哈哈哈地讲话,而大皇子一脸宠溺地看着……
腾阁老后来也知,关于大皇子和太子,还有准王妃的传闻,都是姚家那女郎传出来的,背后定然是有二皇子的手笔。
可他依旧不死心道:“太子志贤兼达,有悯怀天下之才,可是如此英才却遭废黜,大皇子若真无替代之心,当劝服陛下让太子回归正位才是。”
凤渊淡淡道:“只要有我在,四弟的日子定会安康自由,腾阁老不必担忧。”
凤渊说得真诚恳切,毕竟是在给自己的大舅哥打包票呢,自不会含糊。
可腾阁老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抬眼看了看他道:“老朽只是担心前太子的安康,却无意插手新储君的定选,大殿下若想拉拢微臣,便是看错人了……”
若大皇子以太子安危为要挟,想要胁迫他一并帮扶上位,那王爷可就打错了算盘。
凤渊笑了笑,一笑之下,寒山解冻,自是有种骤然春暖的和煦:“阁老多虑了,我想要的东西,无需假借他人之手,更无需踩着我四弟来够……若我真这么想,你和四弟当初就该死在江浙,岂能安然到今日,跑到我府上中气十足地骂人?”
他虽然在笑,可是腾阁老却骤然觉得冰寒。
当初江浙的战乱凶险,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现在回想起来,大皇子的确有这个便利如此行事。
不知为何,腾阁老甚至觉得大皇子不是开玩笑,而是很认真的如此思量过……
所以腾阁老忍不住试探:“那……大皇子为何没有如此行事?”
凤渊伸手端起茶杯,若无其事地吹了吹气:“只是玩笑话,腾阁老怎还当真了?”
没有这么做,只是因为当时有个女郎,死皮赖脸地拽着他的胳膊,苦苦哀求着不可如此,说那腾阁老是忠良之臣,不该命丧连江。
只是如此福气,腾阁老当珍惜,总是隔三岔五跑到他府上闹,指着他的鼻子挑唆他的婚事,难得的佛心也会陨灭。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圣明慈悲之人,差点挣脱的魔鬼心肠全靠着一个人生生拉拽回来。
不然现在的凤家皇室,早就血流成河,被杀得一个不剩,阁老大人要适可而止,别把自己的福气磨没了!
就在这时,窗户外传来不轻不重的咳嗽声,似乎在提醒凤渊收敛点,别再刺激倔老头了。
腾阁老的确被大皇子身上骤然泄露的杀气给震慑到了。
此时的他,竟是无比怀念起那位宽和可人的太子,便是气冲冲起身,正要起身时,便看见那个长得与太子一张脸的女郎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腾阁老没好气地狠狠挖了女郎一眼,正准备要走,女郎却递过来一封信:“参加怡妃娘娘生辰宴时,受了太子的请托,给阁老送一封信,还请阁老过目。”
腾阁老一听,立刻颤抖着手打开了信纸,这信的确是太子亲笔,上面洋洋洒洒宽慰阁老,表示太子被废黜,正是他之所求。只是这般决定遵从本心,却对不住一力附着他之老臣。然而大奉山河看似稳固,却也积疴难解,内忧外患,此等局面,不需仁君,却需雷霆手段,腹有沟壑的储君上位。他自知难担重任,急流勇退,也请阁老不再强求。
一封信看得腾阁老热泪盈眶。太子请托这女郎代为转交,足见与大皇子的情谊不错。
他不好再缠着这对准新人,自是起身告辞,只是这信看着墨迹尤新,隐隐还有些潮气呢?
废话,刚写完的,用扇子勉强扇干了墨迹,能不新吗?
小萤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这几日回南天,书房返潮,是以墨痕尤新。过两日阁老若有空,来府上饮我们一杯喜酒可好?”
腾阁老一介文官,少了断案心思,并未太纠葛细节,只是郑重收起了信,又看了看大皇子,长叹一口气,摆手表示没空,便负手离去。
看来对群臣押宝,最近炙手可热的大皇子,腾阁老毫无兴趣。
老人家看人还是准的,这位大皇子的戾气还是太甚,一朝为皇,若心无钳制,少了让他信服之能臣辅佐,便是纣王炀帝一流,杀戮心太盛了!
可依着他看,满朝文武也没有个能钳制大皇子的,就连他的亲舅舅叶重应该也不行。
他并不知,此时的大皇子的脖子正被钳在一对纤细手臂里:“都说了腾阁老是顺毛的驴子,你怎还故意呛他!”
小萤拧着细细的眉,仰着脖子问凤渊。
凤渊却揽住了她的细腰,有些心不在焉地嗅闻着萤儿脖颈间的幽幽香气。
因为两位岳父都入了王府,碍着礼法,这些日子,他都不得入小萤的闺房。
这种煎熬,如文火熬煮欲念,愈加粘稠,就是不知何时止不住沸腾爆发出来。
再过两日,他便可名正言顺地拥有这女郎了,新婚洞房之夜,岂能容腾阁老这等顽固瞎胡闹?自然是尽早利落解决!
他都想好了,若这些老臣再吃饱了撑的,那他新婚之日,便派人将诸位搅屎棍绑了,吊在城郊的凉亭里直到天亮!
小萤也发觉凤渊这两日少了些耐心,无人时逮着她,就跟久未见肉的猛虎一般,勒得她腰都要断掉了。
以前二人亲昵时,凤渊总是最后关头便悬崖勒马,小萤甚至偷偷翻书研究过,以为凤渊得了某种不行的病。
不过在有一次她翻书被抓包时,凤渊甩了那医书,冲着小萤意味深长地笑,还说尽快让女郎知道他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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