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他难得多说些话解释:“殿下告诉我,要喜怒不形于色,忍常人之不能忍。我觉得有些道理,便想去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忍。”
嗯,这么听话?
他倒是一如在荒殿,对她这个师父的话言听计从。
不过凤渊既然要练忍功,方才跟慕寒江怎么那么嗔怒于色?
她忍不住好奇:“你跟慕公子有什么宿怨?”
凤渊似乎不太想回答,只是问:“殿下没去成别院,不高兴了?”
这是什么怪话?
凤渊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无聊,大步下了台阶,头也不回道:“准备好弓箭,后日一起出宫。”
然后他便甩下小萤,径自走人了。
小萤倒是习惯了他的冷脸,转身去找了海叔。
昨晚海叔收集恭桶时,依着她的吩咐早早将那巫蛊娃娃埋在了西宫墙外。
如今皇后癫狂,连着亲信宋媪一起被陛下幽禁,也算是放开了绑住小萤的枷锁。
她如今在宫里行事更方便些,可以找海叔商量接下来的对策。
今日构陷皇后的计策虽然粗陋。却正好对了上位者的心思。
对陛下而言,他应该一早等着这样的时机了。
汤氏包庇庶兄犯错在先,又因为整治内宫不力受罚,现在又因妇人嫉妒,搞出了巫蛊腌臜。
就算汤家的家主汤鸿升来,都没法开口替女儿求情。淳德帝压根不会在乎这次皇后是不是被冤枉的,若她料想不错,接下来陛下要做的便是废后,也算是给汤家敲一敲警钟。
汤氏穷极半辈子的心力,就是为了巩固她的后位,甚至不惜为此夺人之子,双手沾满鲜血。
既然如此,小萤就要让汤氏好好看看,她那用人血尸骨堆砌的后位是如何不保。
用人命换来的尊荣,就该要加倍偿还回去!
不过在亲手取了皇后的狗命前,她得先安置好阿兄。
后日去军营时,她会想办法让阿兄和她的部下混入车队,趁机出城。
当小萤溜达了一圈,优哉回转东宫的时候,鉴湖抢在尽忠的前面,似离弦之箭飞奔而来。
鉴湖忐忑一夜未睡,两只眼都熬红了。
这一夜,小宫女的思绪起伏,悔恨交织,觉得自己不该鬼迷心窍,相信了那假太子的忽悠。
她是吃错了酒吗?那么个小女郎可怎么斗得过皇后娘娘?
所以清晨浑噩行事后,鉴湖便躲在屋子里,抽了腰带,想要上吊结束一切。
可站到凳子上时,又没了胆气,只在被窝里哭成一团,等着那姑母宋媪端着毒酒送自己一程。
可万万没想到,左等右等,没有等来皇后娘娘赐的毒酒,却听到消息灵通的宫人说,皇后娘娘突发癔症,被皇上下令回宫闭门修养。
至于那位假太子,好像并未受牵连,也没有什么东窗事发的迹象。
如此峰回路转,就算鉴湖是局中人也看不清楚是怎么个来龙去脉。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假太子平安回来,鉴湖自然心急扑去,想要问个清楚明白。
可在刚刚回转东宫的太监尽忠看来,却十分碍眼。
死丫头想跟他争宠!
这鉴湖仗着是皇后娘娘派来的,平日都是松散惫懒的德行,在太子跟前比主子还像主子!
怎么今日却开窍了,竟然比他跑得都快,上赶着第一个去巴结逢迎?
尽忠昨日刚被撵到大皇子那里,今日清晨好不容易才回来,自然要加倍努力当差,不能让鉴湖比衬下去。
一时间,小萤被两位忠仆环绕,当真找到了几分做主子的感觉。
她找借口支开尽忠,让鉴湖跟着入了内室,一边换衣服一边吩咐道:“你虽然是宋媪的亲戚,可被派到我这,就免了凤鸣殿的牵连。如今皇后被幽禁,大约得好好将养,不能见人。你一切如常,不必惶恐,我自会替你安排妥当。”
鉴湖若是以前听这话,只会觉得这小女郎不知天高地厚地吹嘘。
可经过昨夜惊魂,再有今日宫变,这小女郎居然轻而易举扭转颓势,将一副死局给盘活了!
她当真个有本事的!在鉴湖看来,小萤给的这份前程,竟然比宋媪的威逼利诱更牢靠些。
如今别无他法,也只能依附这女郎,走一步,看一步了!
小萤安抚了小宫女的魂窍,简单吩咐了之后,便让鉴湖给她准备骑射猎装。
等拿了猎装来,小萤试穿了一下,在镜子前照了照。
鉴湖一脸谨慎跟在身后,小声问她:“你……你还要在宫里多久,难道要这么天长日久地当太子,将来……还要当皇帝?”
小萤笑了笑,摆了个亮相冲着她吟唱道:“待得登基之时,便奉娇娇做那锦衣玉食的娘娘可好?”
若是以前,鉴湖早就翻出白眼了。
可昨夜这女郎干净利落杀人时,也是这般笑嘻嘻的。
所以鉴湖只缩着脖,讷讷点头,引得小萤再次哈哈大笑。
待得第二天,小萤起了个大早,估算一下守卫换岗的时间,一边穿衣服一边对鉴湖说:“去准备个食盒子。随便摆些小菜
。”
鉴湖不放心地问:“你要干嘛?”
小萤系着腰带,冷冷一笑道:“自然是要尽孝道探病,看望我那得了疯症的母后!”
……
昔日尊荣六宫的凤鸣殿堂皇依旧,只是因为陛下有令削减用度,宫人散去大半,莫名增添了清冷气息。
陛下有令,所有人等一律不可去见皇后,皇后的房门也上了锁。
小萤压根就不打算走门,算准了侍卫换岗的空档,仗着身形纤瘦,就这么踩着点,小萤一人提着食盒子,从一侧的高窗跃入,施施然入了内殿。
汤皇后的情况十分糟糕。
因为被装鬼的闫小萤惊吓的变故,将汤氏本就混乱的思绪打得乱七八糟,加之西宫巫蛊之变,更是让她措手不及。
待回宫与宋媪细细复盘,汤皇后也是终于想到了关窍所在——那箱子里的尸体,压根就不是闫小萤!
宋媪也想起了自昨夜起,就再没看见送药去的宫女,更不见鉴湖回来复命。
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二人终于醒悟到定然是闫小萤做了什么手脚,才造成今日无法斡旋的局面。
想到昨日自己的失态,汤皇后气得将内室的摆设砸得稀烂,只恨自己一时心急,竟不知从宫外引入了个什么妖怪来!
就在她气郁难平时,那妖怪竟突然从一人多高的窗户外跳了进来,满脸笑意道:“娘娘安好啊,儿臣来给您请安了!”
宋媪先是冲了过去,打算拽住这小女郎的衣领扭问,她对娘娘都施了什么阴险招数。
可是手还没有挨上,也不知这小女郎用了什么巧劲,抬手间就将宋媪的胳膊扭转,一下子就让她趴服在了地上。
汤皇后走过来要扯小萤的嘴,这次小萤懒得掩饰,只一抬脚,就将皇后狠狠踹在了地上。
汤氏生平哪里遭受过这等窝心脚?
“啊”的一声,她便倒在地上疼得缩起了身子:“你……你到底是何人?”
听汤皇后这么一问,小萤却是笑了,捡了个位置坐下,泰然看着她:“娘娘怎么不认人了?我是戏子楼官的女儿啊!”
汤皇后惊疑不定地看着闫小萤:“你……你是受了何人指使来害本宫?”
眼前的女郎还是那羸弱稚嫩的模样,可是眉目之间却是平添了几许叫人发渗的戾气。
这绝不是个普通戏子能将养出来的女郎。
汤皇后觉得她必定是受了什么人唆使,前来谋害自己的。
小萤冷笑瞥着地上趴伏的两个老妇,淡淡道:“若说是谁派的,那便是红玉的差使了!”
红玉?皇后听得发蒙,一时想不起来。
小萤却是渐渐散去笑意,语调冰冷道:“贵人多忘事,您当年可是最爱听名伶红玉唱的‘苏娘二嫁’啊!”
汤氏听了,牙齿微微打战,她想起来了,凤栖原和这丫头的娘……便是那个被沉入河中的戏子红玉!
她……原来一直都知道她的娘亲是为自己所害,却从未表露出半分,这……这是何等深沉心机!
汤氏后知后觉,终于想明白了:“你……你是来给你阿母报仇的?”
小萤笑了笑,若是阿兄此时已经顺利出城,她还真能手起刀落,就此结果了这恶毒婆娘。
不过可惜,时机还未成熟,汤氏若此时死因不明,只怕那早就起了疑心的暗卫头子慕寒江就会咬死不放,阿兄也再难脱身。
恶人高居后位,夺取他人之子,枕着亡者的血肉,安睡了这么多年。
小萤总要让这皇后清楚记起,自己手上沾染过的鲜血。还要让她在仅有的余生里,战战兢兢,时时不得安宁!
果然那汤氏听了,似乎也被自己引狼入室的行为蠢钝得懊丧不已,只又惊又惧地瞪着闫小萤,嘴里喃喃道:“只你一个人?本宫不信,你个小小女郎有这等能耐,你……你的背后定有高人!会是谁……难道会是她?”
汤氏一时似乎想到了什么,整个人又陷入了癫狂咒骂。
小萤突然察觉有人似乎在殿外远处说话,走到门边顺着缝隙一看,那慕寒江又是阴魂不散出现在了凤鸣殿外。
他在远处跟侍卫打过招呼后,便信步走到了殿门前。
不过他乃外臣,又碍于陛下禁令,不可入殿来见,只是走到殿外大门处,隔着门向皇后娘娘问安。
皇后听到了慕寒江说话,犹如捞到救命稻草,挣扎往门那爬,高声呼喊:“慕大人!太子……太子是假的!她是个女郎,她……她想杀我!”
闫小萤不慌不忙,任着皇后呼号,却走到宋媪身边,蹲下对她低语道:“皇后疯了,可你没疯,应该知道她说的话若有人信了,你的罪过便是株连九族,你在宫外的兄弟亲眷子侄一个都不能活!”
扰乱皇嗣血统,岂是一颗人头就能了事的罪过?
宋媪当然清楚,所以听皇后这么喊,她也是吓得面如蜡纸,不知该如何堵皇后的嘴。
就在这时,就听那闫小萤一声呜咽悲鸣,哭着拎提食盒子,踩着桌子从那高窗跳了出来。
慕寒江似乎没想到闫小萤会从窗户里出来,眉头微微一皱。
而这少年太子似乎受了天大委屈,抹着泪道:“慕大人……我母后,不认我了!”
慕寒江今日前来,是想要隔着门,细细询问一下那失踪宫女的。
不知怎的,他总觉得皇后这一场闹剧,跟宫里那无故失踪的宫女有些关联。
事关后宫安危,为了剪除隐患,他身为龙鳞暗卫不能不搞清楚。
却不曾想,这太子居然违背圣意,偷偷跳窗来见皇后,而皇后却突然暴怒,情绪失控地笃定这个是……假太子?
不过太子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好似被皇后的话彻底伤到了,只是无措看着慕寒江道:“慕公子,孤实在放心不下母后,想给她送些可口的吃食,可她……她一直打骂着孤,不肯要孤带的东西。还说孤不是她的孩儿……难道母后真的疯了?”
慕寒江瞥着她手里的食盒,那里面倒是真有几样精致点心小菜。
而皇后则仿佛见鬼了一般,歇斯底里拍门,要出来扯扯太子满口谎话的嘴。
幸好殿内似乎有宫女拦住了皇后,似乎捂着她的嘴,带着哭音劝阻:“娘娘,莫要这般胡说,你要保重凤体!”
接下来,人似乎被拖入了内室,殿门内终于清净些。
慕寒江再次皱了皱眉,年轻郎君的眉间都要挤出川字了。
皇后如此癫狂情形,看来问也问不出什么来。
他和太子来此,多少都有些抗旨,彼此也得兜着点,谁也不好去告状。
于是慕寒江挥手道:“陛下自会请名医诊治皇后娘娘,还请殿下移步,莫要打扰娘娘清净了。”
小萤也不管慕寒江探究的眼神,只仿佛被彻底打碎了的瓷娃娃般,晃了晃身子,干脆走到慕寒江的面前,抖着嘴唇,故意凑近道:“慕公子,为什么连母后也这么羞辱我,你看看,我真的像女郎吗?”
慕寒江僵直着脊背,低头看着泪眼摩挲的少年,有些不适地转头看向别处,有礼道:“太子乃皇家子嗣,自然有陛下的英武之风。”
小萤听了,好似宽慰了些,慢慢直起身子,用衣袖擦了擦眼泪。
幸好她今日心血来潮,跟皇后示威,不然这慕寒江单独见皇后,不知那毒蠢皇后要被这厮套问出多少。
想到这,小萤便问:“公子来此,是得了父皇的令?”
慕寒江垂眸:“不曾……”
小萤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跟孤一样,都违抗了父皇的令,既是如此,你我二人彼此守口,谁都别说出去成吗?只是以后慕卿若无事,也莫要来打扰母后清修,她的病,似乎又重了……”
慕寒江没有回答,只是随着太子沿着宫墙走了一段,突然想起了什么般,不经意地问:“那日看大皇子主动与殿下寒暄,倒是不见生分多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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