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临近宫门的时候,姜静行率先打破平静,忽然说道:“李相载风载雨走过几十年, 如今也是颐养天年的年岁了, 最后可别为了一纸功名, 再把这一生清名都给折进去了。”
闻言,李伯同摆手, 叫停了向自己迎来的管家。
看到自家大人示意后,丞相府上的老管家便立即站住了脚。
李伯同向身边的人投去询问的视线:“老夫自认不是一个以功名为重的人,靖国公何出此言?”
姜静行不可置否地迎视着他,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李相何必故作不知,你我也是有经年的情分在,本公敬佩您老为国为民的心。”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瞬。
“疼爱子孙本是人之常情,可端王殿下实在不堪为明主。本公与端王接触不多,却也看得出端王此人如何。”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李伯同捏着拐杖的手掌也越发用力。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儒家讲究为生民立命,李相也是目睹过百姓易子而食的惨剧的,难道就忍心让百姓再次陷入到水深火热中?”
听姜静行如此批判自己外孙,李伯同便忍不住叹了口气。
无他,只因姜静行此言不差。
都说人老成精,他活到这般年岁,又怎会不知端王本性如何,好大喜功,骄傲跋扈,说的便是自己这个孙子。
这样的性子,别说做个明主,就是为君都是堪堪能成,若来日只做个王爷倒还好,将来若是做了储君,恐怕大雍的基业都要难以保全!
可是,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又哪里是他一人能决定的。
就算他能约束住家人亲族,也约束不了他们心中的欲望,更约束不住那些依附而来的门生大臣的野心。
只要他还活着,就会源源不断地有人推着端王向前走啊。
“唉——”
李伯同心中越发苦涩,可最后也只是喂然长叹道:“老夫多谢靖国公美意。”
说完也不等姜静行回应,便直接扶着府上的管家走了。
“不经劝啊。”姜静行很无奈。
她心里感慨万千,真是谁都不容易,眼不见就连李伯同这样的人物,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为官最忌讳交浅言深,今日劝解几句,也是不忍心老丞相日后被端王牵连,真的落到剧情里孤身归乡那般的惨淡。
姜静行站在原地,看着虽然步伐坚定,但身形已经佝偻的老人,不禁面带可惜地摇摇头。
“罢了,个人有个人的选择。”
她劝也劝了,将来如何,也只能是听天命尽人事了。
想清楚后,姜静行便大步向一旁站着的马夫走去,马夫手里牵着一匹高头骏马,身边还站着两个身披轻甲的俊郎青年。
见姜静行走来,两个青年便立即上前行礼道:“属下参见靖国公。”
“不必叫我国公,你们二人既然有意投身军武,那便按军中的称呼来。”姜静行抬手道。
张文和弟弟对视一眼,兄弟俩都不是蠢人,很快便再次同声呼道:“见过将军。”
见二人反应灵活,也无寻常勋贵子弟身上的娇奢之气,姜静行不由地点点头,脸上也露出一些满意之色来。
这二人名为张文和张武,本是一对亲兄弟,乃是建威伯府上唯二的两个嫡子。
要说这对兄弟为何出现在这里,事情颇为曲折。
建威这个封号是武伯的封号,老建威伯也是军功赫赫。
但如今的建威伯虽然承袭了他爹武伯的身份,却没有继承他爹学武的天分,于是便被迫走了文官升迁的路子,眼下倒也算得上是平步青云。
只可惜世事无常,就在他打算转换门庭的时候,却发现他两个儿子丝毫没有继承他读书的天分,反倒是隔代遗传到了他爹的力大无穷!
无奈之下,建威伯只得让两个儿子再次学武,而且为了两个孩子将来的前程,还舍下老脸求到了亲爹那些故交面前。
因此,建威伯第一个携礼拜访的就是姜静行,请她给他两个儿子在军中筹谋个差事。
其实隔行如隔山,姜静行和现在的建威伯没有什么交情,但是和他爹,也就是老建威伯,交情却不是一般的好,所以看在故人的情分上,姜静行便应承了此事。
今日也是特地叫他们兄弟二人在宫门前等着。
“可知我今日为何叫你们二人来?”
听到姜静行如此问,张家兄弟再次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兄弟眼中的迷茫,只好诚实地摇了摇头。
姜静行没有为难他们,朗声笑道:“你们跟我去一个地方。”
闻言,较为活泼的张文便上前一步道:“将军,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姜静行没有解释她为何要叫二人来,也没有说要带他们去哪儿,只是从马夫手上接过缰绳,然后利落翻身上马。
她拿马鞭蹭着骏马的脖颈道:“不必多问,你们只需记得,一会儿本将军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做什么便是。”
“记住了吗?”
听姜静行如此吩咐,张文张武果然没有再问,只高声道:“属下谨记将军命令。”
“不错。”姜静行赞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便上马吧。”
听此吩咐,张文张武没有任何迟疑地翻身上马,端的是一个听从指挥。
姜静行见他们兄弟动作利落,心中更是满意,随即便朝马屁股上响亮地抽了一记鞭子,三人三骑顷刻间化做了几道渐行渐远的黑影。
不过半个时辰,三匹夜良马便驶过内城平整的石板路,从太和门疾驰而过。
姜静行带着二人沿着沙石铺就的道路驾马而行,马蹄之下路面平整,道旁亦是绿树成荫,扶疏的枝叶间传出阵阵鸟雀的鸣叫,婉转动听,令人心神俱醉。
可面对如此美景,张氏兄弟却暗暗叫苦,根本无心欣赏,心神全都集中在胯下骏马上。
他们兄弟也算武艺出众,马术更是无比娴熟,可与姜静行驾马的速度相比,他们依旧跟的很是吃力。
姜静行回头撇了二人一眼,见二人眼中傲气不复往昔,这才暗中放缓了速度。
本来今天要办的事,她一个人也能处理的很好。
她之所以带上张氏兄弟,除了是看在老建威伯的面子上,其实心里也有自己的打算,如今军中武将正处于青黄不接的时候,无论是为了她自己还是大雍,都到了要扶持一批年轻武将的时候了。
张氏兄弟的名声她早有耳闻,现在正好递到她眼前,若是不用,岂不可惜。
一盏茶的功夫,三匹神骏直奔上京城郊外京卫指挥使司大营而去。
京卫指挥使司掌管精兵三万余人,这些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少,但一个上京城肯定是放不下的。
所以这三万人又有直卫亲军和非亲军卫之分,非亲军卫又分为南北京卫,加在一起,大约有八千余人,分别驻扎在上京城外城南北两侧,以备不时之需。
为了管辖这股军队方便,上京城亦设有京卫指挥使所,其中指挥同知一名,指挥佥事两名。
魏国公府的长孙胡重光,便是这两名指挥佥事中的一个。
可京卫指挥使司能被称为狼虎之师,并不在于这八千非亲卫军,而是取决于驻扎在上京城郊外剩余的两万多人。
这两万多人不隶于军都督府,只能是由京卫指挥使一人调动。
换句话说,这些精兵强将现在只听姜静行的话。
上京城西行三十里,便是直卫亲军大营驻扎之地。
还在百米开外,跟在姜静行身后的张文张武兄弟,就已经听到营中士卒操练的喊叫声,万人的声音汇成一股,洪亮激昂,宛若晴空响雷。
军营门口值守的士兵远远见三骑马疾奔而来,过了片刻,三人靠近后,这才看清是一红袍武将并两名轻甲小将。
可守营士兵认出了三人衣饰,却没有看清三人的面容。
就在士兵要上前拦截时,眼尖的张文早已摘下腰间的千户腰牌高高举起,同时嘴里高呼道:“指挥使大人归营,尔等快快退下。”
听闻此声,守营的士兵们不禁愕然驻足,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归营之人是谁。
不过这倒也怪不得他们,因为今日距离姜静行领受京卫指挥使一职,已然快有一月之久。
而且他们上一个指挥使是郭悟,不说此人生前只是个摆设,单说现在,这位前指挥使坟前的草都快有一丈高了!
领头的将领凝目望去,只见打头的人策马而来,却丝毫要停的迹象,直到行至他面前不过五米,红袍武将才堪堪勒马驻停,却也并未下马。
姜静行没有第一时间表明自己的身份,而是先抬头看了一眼高台上写着“直卫亲军”四个大字的牌匾。
果然是武德帝的字迹。
第59章 姜静行:都给我打!
领头的将官走进姜静行打眼一看, 顿时瞪大双眼。
没办法,姜静行那张在一众糙汉里格外显白的俊脸,具有的辨识度实在是太高了。
见来人是大将军, 他匆匆抱拳行了个礼, 然后急忙指挥道:“快撤闸门,是大将军来了!”
得令的士兵赶快行动起来,打开闸门后便退让到一侧。
姜静行等他们清道后也不拖沓,伴随着门口将士们“大将军归营”的喊声, 带着张氏兄弟径直策马而过, 直到行至主帐才停下。
不过, 比起外面的风平浪静, 军营里面可就要热闹的多了。
三人刚下马走了几步, 就见大营主帐前聚集着几个穿紫花罩甲的将军, 几人无一例外, 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姜静行扫了一眼他们的头盔顶, 上面皆插有二英翎羽,看身份应当是军中偏将。
她抬手制止身后的张氏兄弟出声,无声无息地带着二人走进他们, 正想听听这些人不做事,反而是在闲聊些什么。
她这次轻装简行出来,就是想借机来个出其不意。
只可惜姜静行还没走过去,大营主帐里便传来一声大喊:“姓秦的,你他娘的别给脸不要!”
听到这声熟悉的叫喊声后, 姜静行不禁眉心微皱, 脚步也顿了顿。
就在这时, 在外面站着的几个偏将也发现了姜静行等人。
不比外面的小兵,这几个将领都是见过她这位大将军本人的, 所以一见姜静行,便认出她的身份来。
见她悄无声息地走到了这里,几人连忙上前见礼道:“大将军来了外面的人也不通传一声,真是一点儿眼力劲儿都没有!”
“不必怪他们,我今天只是过来看一看。”姜静行皱眉听着里面的吵闹声,“里面出什么事了?”
话音刚落,主帐里面传出来的争吵声就猛然拔高。
“你今天敢动老子侄子一根汗毛试试,别以为你是个正三品老子就怕了,你我同为这大军的副指挥使,老子不比你差!”
这话中的怒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紧随其后响的是一道较为儒雅的浑厚男声,里面含着怒气也不小。
“容通,你这简直是无理取闹!难道就因为他是你侄子,就可以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吗!”
“我侄子本就无罪,刑部的人都没有说什么,哪里你轮得到你来多嘴!”
“你行事如此嚣张跋扈,难保哪一天就会牵连到我们所有人!”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沸反盈天。
听清楚两人争吵的内容后,姜静行眼睛微微眯起,露出一点嘲讽来,真是巧了,她今天来这儿还就是为了这件事!
主帐里,左副指挥使容通两手叉腰,正背对门口的方向站着。
他面上一片怒容,配着额头的刀疤,更显神情狰狞。
而站在他对面的,与其同为副指挥的秦安脸上,更多则是无奈之色,但在看到容通身后之人时,他脸上的无奈中又夹杂上一些愤慨。
容通身后站着的是一个身穿锦袍的年轻男子,此人正是他的亲侄儿容裘。
容裘躲在自己虎背熊腰的伯父后面,他低着头,还算俊朗的眉眼中满是慌然。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本来一切都好好的,事情怎么就会到了这种地步?
就在三日前的夜晚,他还是好好的待在家里,正和新纳的一房美妾颠鸾倒凤呢,可谁知就在他箭在弦上的时候,却被刑部的人找上了门。
原来,虽然前京卫指挥使郭悟已经死了,可从他身上牵连出来的事情却不止一件。
其中一件,便是他和容裘二人贪污军饷一事。
数额倒是不大,却不得不查。
虽然只是郭悟一人的口供,还没有多少实质的证据,但总归是要将人叫来问一问的。
刑部的官员也知道容裘不是普通人,郭悟虽是指挥正使,却远不如两个副使来的权重,容裘身为容通唯一的侄儿,自然也是京中有名的权贵子弟。
但郭悟的口供已经摆在桌上,刑部的人也不能当做不知,便只好硬着头皮找上了容府的大门。
可不知道是哪里漏了风声,竟被容裘提前得到了消息。
容裘本事不大,人却倒也机灵,衣服都来不及穿齐,就从后院儿牵了一匹马,骑上就连夜跑来了郊外大营找自己伯父求救。
容通一向疼爱自己这个侄子,又听侄子指天发誓自己没有贪污,哪里还舍得将人送去刑部,所以当刑部的人找来时,他便以证据不足为由直接将人轰了出去。
再强硬的人,被上万精兵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看着,那也要两股战战。
站在人家的地盘儿上,刑部的人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之后这事儿便一直拖了三日,容裘也在直卫亲军的大营里躲了三日,直到刑部尚书找上了姜静行这个顶头上司。
刑部尚书说的隐晦,但都是身经百战的老狐狸了,姜静行那里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不外是让她处理好手下人,不然事情闹大了,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秉持着在其位谋其政的想法,姜静行本就有打算摸一摸京卫指挥使司的水有多深,容裘一事刚好就给她递上筏子。
所以她一下朝,便带着力大无穷的张氏兄弟来了郊外大营。
外头有些杂乱的响动传进主帐里面,本就心情不好的容通心中更是烦躁,他甩了甩袖子,直接对外怒喝道:“不是叫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吗,到底出了什么事,本将军的话你们都敢不听!”
容通正要叫人进来回话时,却见主帐门帘已经被人掀了起来。
秦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来人竟然是姜静行,顿时就喜笑颜开起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正愁没法对付容通这个平级的人,想着想着,这能管事不就来了吗。
这几日容裘宛如惊弓之鸟,一直躲在自己伯父的军帐里,正是最怕外人见他的时候,此时见来人面容陌生,他一时也顾不上还有自己伯父在了,顿时就气急败坏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无命入内,还不快滚出去!”
46/131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